影子新娘

许远浩变魔术似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哈根达斯冰淇淋，微笑着献给新婚的妻子：快来吃，知道你好这口儿，今天刚发工资就跑去买了，两个球的，香草味！玉华便很享受地盘腿坐在沙发上，从第一口到最后一口，小口小口品味这美味的冰淇淋，目光却游离到远浩脸上。你也吃一口嘛，玉华说。我不吃，只要看着你吃就好，远浩说。这一刻的远浩笑容灿烂，目光专注，柔情似水。真希望冰淇淋永远不要吃完，玉华暗想。可是冰淇淋还是吃完了，转眼间远浩好像变了一个人，无论玉华怎样费尽心机，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无论她演独角戏多么辛苦，远浩的神情已恢复一贯的淡漠，甚至冷漠，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骤然降了几度，刚才那温馨的一幕仿佛只是一场无迹可寻的白日梦。

玉华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有两副截然不同的面孔？温情脉脉的远浩、冷若冰霜的远浩，哪一个他才是真正的他？

仅仅半年前，芳龄二十九岁的玉华还无可奈何地待字闺中。答应父母去相亲，不过是敷衍他们，其实对这种可笑的方式并不抱任何幻想。介绍人带来了远浩，那是他俩第一次见面。远浩闷闷的，不爱说话，初见玉华时愣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从玉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起，她就清楚地知道，她喜欢他。第二次见面是远浩主动打电话约了玉华。玉华不会忘记，远浩怀抱一大束鲜艳娇美的“勿忘我”，嘴角一丝醉人的浅笑，柔声说：我买了你最喜欢的“勿忘我”，瞧，还带着露珠，送给你！玉华接过鲜花，觉得胸膛好似成了音箱，她能听到一颗心快乐跳动的巨响。爱情像传说中的青鸟，多少人千辛万苦地追寻它而难见踪影，现在却从天而降，飞落她的枝头。玉华的心中存满感恩，完全忘记她最喜欢的花是百合，而不是“勿忘我”。

远浩向玉华求婚。玉华的妈妈并不看好远浩，图他什么？没房，没车，没钱，玉华嫁过去就要帮他还房贷、做房奴，贫贱夫妻百事哀！一向温顺听话的玉华忽然变得态度坚决、义无反顾，坚持非远浩不嫁。爸爸洗着菜，头也不抬缓缓道：女大不中留，好好的姑娘，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水灵灵的白萝卜一样，如今都快留成蔫萝卜了。千挑万选，高不成低不就，嫁什么人好？姑娘喜欢的就是最好！老爷子一语定江山。玉华与远浩步入婚姻的圣殿，“闪婚”加“裸婚”一不留神还站到了时尚的最前沿。

玉华整理远浩的书桌时，一张照片从书中滑落出来。照片上的女孩长发飘逸，穿碧色短裙，那张脸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玉华无意中瞥一眼镜子，恍然大悟，原来那女孩的眉眼、五官像极了自己。再细看，更觉心惊，这世间竟有如此酷似的两张脸，“克隆”的一般！但是，女孩脸上飞扬的神采、漆黑眼瞳中一抹嘲弄的笑意，和她身上如梦似幻的优雅气质，是玉华没有的。玉华怔怔看了许久，翻过背面，一行字灼痛了她的双眼：一寸相思一寸灰。那是远浩的笔迹。

玉华梦游似地徘徊在街上，拐过一个小巷，走进一家酒吧，每一步都像踩在团团棉絮上。嗨！大龙坐到她身边的空位上，他是远浩的发小。玉华好似突然梦醒，睁大眼看看大龙，又看看四周，取出那张照片问：她是谁？她是婉莹。婉莹是谁？婉莹就是婉莹。玉华不说话，只是看着大龙，大龙被看得不自在了，一口饮尽杯中酒，说：婉莹是远浩以前的女朋友，他们曾在同一家公司共事……从大龙那里，玉华知道了婉莹最喜欢的花是“勿忘我”。婉莹爱吃冰淇淋，尤其爱吃哈根达斯冰淇淋。远浩爱婉莹，爱得忘了自己，爱得情愿付出自己的一切。为了给婉莹买“勿忘我”，买哈根达斯冰淇淋，远浩找了兼职，算是“开源”；又拼命“节流”，压缩自己的生活费，他的午餐常常是馒头就榨菜，直吃得脸泛菜色。但是婉莹太美丽，太招人。没有梧桐树，如何留得住金凤凰？远浩没有梧桐树，甚至没有一处遮风避雨的蜗居，他有的不过是一颗无论以人民币还是以美元计算都价值无几的真心。

婉莹结识了一位重量级的客户，她本能地抓住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像一只振翅的丽鸟拣高枝飞去。分手的那晚，婉莹哭得像个泪人，她说她不想离开远浩，真的不想。但她更不想再为一件心仪的衣服等了又等，等着过季，等着打折，等着甩卖；她真的害怕等得青春逝去，等得花儿调谢。为了得到更多，她只能选择放弃。

分手以后，远浩大病一场，他不去医院，不肯吃药，水米不进地一个人躺在宿舍单人床上，整整六天六夜。病好后，他不再是原来爱说爱笑的远浩，他变得沉默寡言，失魂落魄。不久前，远浩突然宣布要结婚了。在婚礼上朋友们见到了新娘。大家一片唏嘘，这整个儿一个婉莹。看来远浩还是放不下婉莹，婉莹在他心里已经生了根，恐怕今生再无法拔除了。

原来，玉华只是婉莹的影子，影子新娘！谜底揭晓，真相终于水落石出，玉华觉得这世界好像绕了一个大圈，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以后远浩买回来哈根达斯冰淇淋，玉华依然小口小口地吃，一脸享受的表情。这一刻的远浩，笑容灿烂，目光专注，柔情似水。玉华却看见他笑容里夹杂的无限悲凉，似水柔情下面隐藏的彻骨伤痛。

夜深了，玉华强忍着胃部的绞痛，一步一挪走出卧室。她自小就有胃病，医生严禁她吃任何冷饮，当然更不能吃冰淇淋。对此远浩并不知情，玉华绝不会告诉他。因为玉华爱远浩，正像远浩爱婉莹一样。

窗外月色朦胧。玉华没有开灯，借着月光拉开抽屉，找到止疼药，艰难地吞咽了两片。她喘息未定，瘫坐在椅子上。忽然看见镜子里那张脸，瘦削、憔悴、满面病容。

她猛然坐正。嘴角轻轻上扬，慢慢绽开，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