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读过《红楼梦》的,想必都对贾府那场中秋夜宴印象深刻。通过第七十五回、七十六回中曹公的精妙描写,我们读者仿佛在“呼喇喇似大厦倾”的前夕走进贾府,也亲历了那个隆重的中秋节。
中秋之夜,贾府举家团聚,吃月饼、赠月饼、饮酒品蟹、焚香拜月。贾母带领众人在凸碧山庄赏月,折桂赏花、击鼓传花、吹笛助兴,一直狂欢到四更天方才各自散去。而林黛玉、史湘云则别有一番情趣,又至凹晶馆临水赏月联诗,“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微风一过,粼粼然池面皱碧铺纹,真令人神清气净。”正是在这次联诗,她们吟出了预示着她们悲剧命运的诗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作为现代人,若与红楼梦中人相比,我们何其幸运。因为我们掌握了古代最博学的鸿儒方家也不可能了解一二的科学知识。比如,我们知道,月球的半径约3476.28公里,大约是地球的四分之一,如果地球像一个篮球那么大的话,月球则相当于一颗橙子的大小。比如,我们知道,月球上并没有广寒宫,没有嫦娥,没有玉兔,没有桂花树,也没有砍树的吴刚,月球表面最为显眼的是大大小小的环形山,以及用肉眼就能看到的黑色斑块——月海。再比如……值得骄傲的是,我国嫦娥六号探测器已成功携带回来自月球背面的1935.5克月球土壤。
作为现代人,若与红楼梦中人相比,我们又何其不幸。因为我们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工作压力越来越大,日子过得越来越潦草,那些重要的传统节日渐渐变得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提起中秋节来似乎只剩下月饼可供谈论了,中秋夜或许只是在阳台上隔着玻璃瞅一眼月亮就算是赏月了。
2018年那个中秋节的晚上,我们一家特意去了京西卢沟桥。走出宛平城城门,视野豁然开朗,只看见晴朗深邃的夜空中已经升起一轮明亮的满月。古老的宛平城墙、波澜不惊的永定河、著名的卢沟桥和桥上的石狮,以及架起“长枪短炮”的摄影爱好者们,都笼罩在一片清明的月色中。
卢沟桥坐落于永定河上,全长266.5米,建筑宏伟,结构精良,工艺高超,至今已有800多年历史,是北京地区现存最古老的一座联拱石桥。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曾到此一游,盛赞它是“世界上最好的、独一无二的桥”。“卢沟晓月”曾是著名的燕京八景之一。
走上石桥,桥两侧石雕护栏上精雕细琢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石狮吸引了我。有句歇后语曰:“卢沟桥的狮子——数不清”,既然数不清,那也无需再数。那时候乐乐正上初三,个头已经长高,比我还高一些,我领着乐乐(本文如由乐乐执笔,则必然变为:我领着妈妈),在大狮子身下找小狮子,乐此不疲。那些“调皮”的小狮子有的藏在大狮子身前,有的藏在其身后,有的在左,有的在右。我轻轻地抚摸着石狮,不禁疑惑:这十数年、数十年、数百年的时光像桥下永定河的流水悄然流逝,这些石狮难道只是在时光里沉默?在岁月中沉睡?
不!昂首挺胸的雄狮对我的疑问断然否定。
是的,八十七年前“七七事变”那个夜晚,沉睡的雄狮在日本侵略者的隆隆炮声中醒来,在中华儿女誓死卫国的熊熊烈火中醒来。
“七七事变”爆发前夕,由于国民政府的对日绥靖忍让,北平的北、东、南三面已经被日军控制,卢沟桥成为侵略者的下一个目标。从1937年6月起,日本侵略军几乎每天都在卢沟桥附近进行挑衅性的军事演习。7月7日晚,日军声称演习地带有一士兵“失踪”,突然向卢沟桥发动进攻,驻防在卢沟桥一带的29军奋起自卫。卢沟桥事变揭开了全面抗战的序幕,英雄的中国人民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抗日战争从此开始……
2018年那个中秋节的夜晚,我们走在石桥上,我跟乐乐说了什么?我说明年就要中考了,你每天都得认真完成作业,游戏不许再玩儿了,诸如此类的话?这个提前进入青春叛逆期的少年是否一贯地不以为然,言者谆谆,听者藐藐?或许是乐乐说了什么,把我逗笑了。是的,他就有这个天赋,无论我多么生气,或者心情多坏,他都能用三言两语把我逗笑了。也或许,我们谁都没说话,因为走在卢沟桥布满车辙凹凸不平的桥面上,一种沧桑的历史感油然而生,我们只是于宁静中倾听着历史的足音。
隔着六年的时光,很多细节我都已淡忘了。不过有一件小事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乐乐爸爸特意带了相机,拍了很多张风光照之后他又兴致勃勃地提议,让我跟月亮照张“合影”。我摆了N个pose,换了N个手势,终于找到我的“御用摄影师”满意的拍摄角度。虽然生活中还有太多烦恼,面对他的宾德(PENTAX)镜头,我还是笑了。那一刻,卢沟桥、永定河、幽蓝的夜空、大大小小的石狮、我那件桃红印花新中式衬衫、仿佛“停”在我手心上的一轮月亮,定格在时光里。
也就在那一刻,我有种奇特的感觉:真真切切地我捧着一轮明月。月光如此轻柔地覆在我每一寸肌肤上,一丝丝、一缕缕、清清凉凉地沁入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我分明嗅到了月华散发的馨香,暗香浮动,似有还无,弥漫在我的心田。
刹那间,素月在手,心田如洗,表里俱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