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比阳关更远的地方都去过,但在心底,长久以来阳关仍是一个远方的梦,是精神故乡的一个坎儿。只因为王维的那首《渭城曲》,那句“西出阳关无故人”。
阳关处于河西走廊的西尽头,阳关以西是更加辽远荒凉的戈壁。唐代似乎是一个崇尚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时代,能够历经万里跋涉备尝旅途艰辛“西出阳关”,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是一种令人神往的壮举,似乎因此才有了王维那首千古绝句,才有了千百年来无数游子的奔寻,无数文人墨客的吟唱。也才有了我此次的选择,七一冰川可以不去,榆林窟可以不去,甚至玉门关都可以不去,但阳关一定得去。
去过敦煌的人,都知道敦煌有多遥远,在兰新铁路快要到新疆的路段,有一个小站叫柳园,很多人在柳园站一下车,那种荒凉的感觉便仿佛到了天边。但还要往西南行约一百五十公里才到敦煌,而阳关,从敦煌还要往西南走七十多公里。
是秋日的下午,我来到阳关,明亮而柔和的阳光,把荒滩、山丘、野草、城堞,把阳关所在的这片大漠上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映入眼帘,在这样的阳光下,似更便于让人回望阳关古老、丰蕴的历史。
走向阳关,先要通过关城。关城是一座两层的城楼,城楼古朴、简洁,城门上方的匾额上写着“阳关”二字,城楼两边连接着一圈残破的黄土坯城墙,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关城里一张拙旧的木凳上,坐着一位农民装扮的老人,没有喝茶,也没有摇扇,看似无所事事,但面色平静地注视着每一位走进关城的游客。与老人和蔼的目光相对,我忽想起来问,这座关城是……原来的吗?
不是,老人很干脆地说,所有的景观都是后来仿造的,只有那座烽燧是阳关历史唯一的实物。老人说着抬手向南边一指。
阳关烽燧?
是的,出去这个城门就能看见,最高山头上的那个土堆就是。不过离这儿还不近,时间宽裕了你可以走着过去,时间紧张你可以坐车。老人热情地说。
来不及考虑老人的身份,我已走出城门,选择了乘车,不是时间有多么紧张,而是只想尽快地靠近那个最高的山头。
登上山头,在一块刻有“阳关烽燧”字样的石头后面,静静地立着一座黄褐色的土堆。土堆上夯筑的层次和纹理,还有风蚀雨淋的斑驳痕迹,让我深信了刚才那位老人的话,这个烽燧,是真正的阳关遗迹。
原来,阳关是一座山。
烽燧也叫烽火台、烟墩,是古代的一种军事报警设施,遇有敌情即在上面燃烟放火,可尽快通知我方。这座小山因烽燧的设立而得名墩墩山,这处烽燧也因位于这一带的制高点上而被称为“阳关耳目”,从阳关烽燧所处的位置,可见其在古代边关的地位。
阳关的名字,来自于附近另一座著名的关隘玉门关,“列四郡、据两关”,阳关和玉门关都是汉武帝元鼎年间设立的,阳关因位于玉门关的南面而得名。古阳关是通往西域的门户,又是丝绸之路南道的重要关隘,属古代兵家必争之地,只是宋元以后随着丝绸之路的衰落,阳关才逐渐废弃。
我特意转绕着阳关烽燧看了一圈,仿佛烽燧上密布的风痕雨迹里,藏着两千多年间的历史。
墩墩山南面的土梁下,是一片沙丘起伏的荒滩,荒滩上可以见到大片的建筑遗迹,据说曾有大量的汉砖唐陶、兵器甚至珠宝,因此这片荒滩又有一个名字叫“古董滩”,当地还有一句顺口溜,说“进了古董滩,空手不回还。”
顺着土梁往西的高岗上,孤立着一个四角凉亭,从外观看,凉亭或许没有什么历史,但这里是墩墩山的边缘,是眺望阳关关外的最佳处。
三十多年前,登过川黔交通要道上的娄山关,在关上环顾,只见群山连绵犹如海浪起伏,当时对毛泽东那句“苍山如海”感触极深。而墩墩山的高度无法与娄山相比,阳关西望,望不出多远,就天地茫茫了。唯有天边的一只孤雁,将那曲苍凉、悠远的《阳关三叠》扇入耳畔……顿时,两千多年前西出阳关的疲惫的车马队,仿佛朝我走来。
看来,阳关这座山,也不算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