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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18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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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生命的异境反刍

《日月》/生命的异境反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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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语》有云,季路问死,子曰:未知生焉知死。90后作家王闷闷长篇小说《日月》(《作品》2016年第12期)却以死起笔向死问生,于荒诞的物质化世界出发,在灵异之境中赋予“人”之灵魂的一番奔袭,反观生之本真的过程与安妥,乃至羽化。海德格尔曾断言,当今人类已不能与本身相逢。而年轻的王闷闷不仅以《日月》给予人们重新审视生命本身及这个世界的难得机遇,更可贵的是在其自身的创作探索道路上,他实现了现代技法对传统文化终极性价值的阐释,创造了游刃有余的灵神交汇的生命全新图景,实现了大一统思维文本的成功构建,完成了社会现代性批判与诸多传统元素几近完美的融合,可视为年轻一代对生命本体的思考与探究。这对于90后创作,可谓一个重要的收获,足以令人瞩目的一次惊喜,尽管还带着零星的毛刺。

    长篇小说《日月》在王闷闷的创作历程中,无疑是里程碑性的作品。王闷闷是勤奋而高产的作家,他不断地寻求着自己突围的路径,《日月》的文本容量及所隐含的犀利的社会现代性批判,宣告了他文学创作的阶段性成果。小说以地产商人的父亲空的安然离去起笔,开启了人的灵魂奔袭之旅。人先后遇到了“知、风、潜、复、青、雨、响、深”等与俗世保持着警惕距离的洞明人群,以及“闻、声、乃、发、晓、静、景、随、语、苔”等被动、尴尬性生存者,“润、生”等经济社会的高阶群体,这些奇奇怪怪的各色人等在他面前展开了一幅他自己从未触及、意识到的荒诞而真实的悖论性世界。换句话说,王闷闷构建了一个世界之外更真实存在,较完备的人性存在体系。阅读小说,犹如穿行于卡夫卡的噩梦,或是《庄子》所描绘的绮丽、思辨的时空里,时时处处予人以警醒与凝重思考,主动地去思辩生命与世界的关系。

    小说以如梦如幻的意识奔袭,营造了甚至有些阴森而持久的神秘氛围,令人有走进经典作品里的震撼与迷离。在弥漫着神秘的气息中,人的父亲空安详地走了,留给人与妻子一个空无一物的纸团。人第一次直面死亡,突然才意识到父亲活着是对于自己就是谜一样的存在。父亲如烟似雾的离去,引发了人意识冷漠的逆转,开始了对“谜”一般父亲生命的追溯。然而生活及生命最真实的一面,如同无底的黑洞,人陷入了联翩而至的深渊。

    城市里老死不相往来的楼道里响起的敲门声,让人在怀疑周遭与自己中开始了异境之旅。他遇到了从未遇过到的奇奇怪怪的人,这些人为他撑起了世界真实与残酷的面孔,让人麻木、程式化的生命有了超登彼岸的冀望。来自故乡的知何以不畏人的质疑叙说在人看来不存在的父亲空的魂灵回乡之旅,知与风何以都为父亲的离去而来?突兀、惊异之旅由此开启。同一栋楼里民乐演奏培训班的声与闻,何以报名学习者少之又少,为何他们总在说些稀奇古怪的话,他们也是为父亲空的离去而来?一切真实得令人生疑,又虚幻得如梦境飘逸。知,风,声,闻,他们对于城市,几乎是格格不入的异类存在,对于父亲空的灵魂而言,他们似乎又是冥冥之中安妥、久远的种因。他们面对现代城市似乎只能以幽灵的方式出现,王闷闷不着痕迹间,以专注异境的创造,勾勒了传统性遗存的尴尬处境。

    王闷闷以荒诞的悖论性递进的场景创造,将人陷入精神性迷宫之中,不期而至的悖论性现实触目惊心,人苦苦寻求出路而不得。人群熙攘的“厨房·植物园”里,乡间最平常不过作物,被高级专家与研究人员信誓旦旦地说成稀有物种。润带人参观美味佳肴,催人认购下单,人不得不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产生怀疑。逃离了令人生怒的荒诞,随知来到荒郊野外,见到了住在石墙上的雕刻艺术家潜。石刻艺术家何以住在石墙之中?民俗学家乃的所揭示的人们对根性元素的遗忘和其在城市里的尴尬,对人而言不亚于天人警示。尴尬、悖论性的荒诞一次次地侵袭着人的灵魂,人陷入无底无助的深渊更深更暗。荒诞性世界在他面前不断展开,人救护被世间戕害的婴儿发有始无终,后收到了飞鸽传书,与知一起回到离开已久的故土,花钱请在外的人们回故乡亦不了了之,乡村依旧萧条空荒。人被邻居晓监控,是真实还是幻觉?人反监控晓与妻子春,甚至收买妻子秘书静,是心理使然?人最终没有得到妻子与晓有暧昧关系的半点证据,自己却与静发生了关系。高妙神奇的剪纸艺术馆何以处在孤陋偏远之处,馆长复又何以时时说不安全,时时警惕邪恶幽灵?盖了一万层楼的生以优惠的诱饵将人们置于顶层,究竟是何种心态?被忽悠的人才发现,生亦即自己打死的那只苍蝇幻化而来的复仇,然而一万层楼的背后的大老板竟是自己,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孽债是必须还的,这一时刻终于到来。

    教师景哭笑不得的时态,即是良知者的现实常态,随则是人己冲突的化解者,语之生命迷离是青春的凝滞期,苔是语的远去的初恋。或许这四者,更是人生命的过往。青与雨逆时而动,成功上演了人与知未能完成的乡村精神大宴。他们劫持物等孩子,强行让他们认知几近消失的传统遗存,亦是一种文化承接的冒险。县上筹建“日月同天”景观的荒诞,尽显着王闷闷强劲的想象力,与阎连科《受活》中筹建“列宁纪念堂”异曲同工。空的墓地修造完工,下葬在即。人神游了地上的荒诞不经,在地下的深带着人深察了上面人们的疯狂对地下造成的生态破坏。葬礼进行中,人所遇到的稀奇古怪的各色人等齐聚墓地,送归安详离去的老人空。日月同天,荒诞中一场葬礼演绎成一场欢庆。欢愉之下,各色人等却如死物。塑料婴儿发将空无一物的纸团折成纸鹤,纸鹤冲天,羽化了生命。婴儿在老子那里是人性通天、转瞬即逝的佳期,在小说中却是被世道戕害的逃生者,最终还是展现了一种美好、和谐的大象。天地一片白茫茫,好干净,《红楼梦》收势之终极、无限延展的意境成为《日月》的艺术定格。墓地的人们化作天地间的点缀时,这一切不过是作家王闷闷与物化文明演进中人们的生命惊梦。梦或许还在延伸,但质地终究是虚无的。

    《日月》无疑是一部先锋气蕴充盈的小说,文本再一次力证了先锋与传统的和谐互动关系,而非对立排斥关系。先锋侧重于小说表达无限空间的拓展,绮丽图景的创造广延,但必须以传统为基底。以现代技法完成对传统文化价值元素高妙透析,是谓真正的先锋创作。残雪如此,王闷闷的《日月》更是如此。作家进入自己的小说,绝不是被媒体曾竭力吹捧的“伟大创造”,数千年前庄子早已进入自己的著作。生命的本质、过程、终结究竟是什么?《日月》以荒诞不经的意识游历,对充满悖论的社会现代性极端与浮迷给予了强力批判,在人之意识的奔袭中,反刍了生命本体,关照与解读了生命之本真——空空又空,于痴迷于物化世界的人们以生命的警示、警醒。文本中“人”的灵魂动影及遭际,是超乎其社会身份地位的艺术性生命反刍,是将其置于众生一员的生命承受,对于90后王闷闷而言,这是创作难能可贵的一次飞跃。小说行文看似以不连贯甚至脱节的碎片呈现,实则是以人的父亲空的生命安妥一线勾连,形散而魂不散,是谓一种现代技法与老古传统的灵与肉的融合。人在与春、物、知、风、潜、乃、发、润等不同层次他者生命里关注、关照了自身生命,完成了生命差别与无差别的终结反思,最终复归于父亲空的本真意义,小说出色地完成了首尾照应。空的离去及葬礼,天地白茫茫一片,人的意识奔袭,让我们重温了庄子式的葬礼空前欢场,庄子的生命哲学意味绵延不绝,令人警醒、深思。

    小说人物名称“人、春、物、知、风、潜、乃、发、润、复、青、雨、响、深、闻、声、晓、景、随、语、苔”大约源自三首唐诗《春夜喜雨》、《春晓》、《鹿柴》,而“静”则是这三首唐诗所熔炼的艺术境界。或许在王闷闷看来,这个世界、人心更需要沉静,拥有静美,才能获得心灵的平和,生命的安妥,获得天人合一的和谐。这部小说,容量颇巨大,从城市到乡土,一幅整体性社会精神流脉图荒芜地凸显。小说对许多重大的问题进行了游离性思索与求诸己身的反问,以生命承受之重反观了生命的淳朴与本色之珍贵,较系统地整体性勾绘了我们身处其中的世界的真实怪诞。就小说创作艺术而言,最核心则在于未道明之处,所谓“不着一字尽风流”,《日月》表达的力度、程度、深度,紧贴此境。王闷闷的近两年来的创作提速提升是惊人的,对年轻的作家一个重要启示在于,不仅仅要学习西方经典,更要在我们民族的优秀古典经典中润身,这是一个创作重要的突破方向。莫言、毕飞宇等文学大家,无一不是在充分汲取民族传统营养的根基之上,实现了创作的不断超越。    

    日居月诸,岁月依旧;日月同天,世象荒诞。在永逝不息的岁月中,我们不是也进入了一个极致的荒诞期了吗?!!!

    “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庄周梦蝴蝶,蝴蝶梦庄周。人生在世,能过“名、利、情”三关者甚少,把握一个适度是可能的。痴迷创作者,适度放空生命,或许更能接近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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