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猝不及防的潜变
——付秀莹短篇小说《篡改》
阿探
付秀莹隽永式的短篇,纯净而富于承载的语言,那种淡淡而笃定的基调,把内心汹涌的生活刹那间定格。以往的短篇小说印象里,文本始终有着理性智性的站位,有着生活离地九尺的抽离性感。短篇《篡改》(《万松浦》2023年第5期;《小说选刊》2023年第10期)的变化,如同文本主题令人有些猝不及防。这一回文本给人的感觉如同安娜于刹那间发现了所谓完美生活的瑕疵与窒息一样,老三的“爆发”,让“我”重新打量了自己生活质感。
毫无知觉间作为社会个体的大多数,本我被悄然篡改,迷失本真的眼光去看那些不曾改变时,便有了高位的优越感,然而这只是时代赋予人们的虚假感知。小说以感性与理性相融合的人性本真视角,审视并归结了我们所置身时代人之命运难以界定的莫大困惑,更是解构了所谓社会成功者形象内质,这正是付秀莹这个短篇实现跨越式提升的宝贵所在。或许人性在时代洪流中被篡改是一直存在的,只是在人情疏离的疫情时代会被放大,会深感生活的猝不及防。
老三显然是那个骤变时代里的不变者与精神特立独行者,她相信自己认定命运,因此她家庭生活溃败亦是必然。老三单纯,钟情于家庭生活,貌似成功者的“我”则深陷职场深渊。老三每次来找“我”,是因着曾经的共同经历给予“我”全然的信任,从理性考量,这两人交往一直保持的坚实基石。相对于“我”的呆闷,老三阳光灿烂,大方洒脱,令“我”由衷地嫉妒。老三怀孕来找“我”,并非对此没有主见,而是需要获取精神上真诚的支持。然而“我”从第一反应就被老三洞穿了全部心思。生活并非全部由理性构成,老三独自生下孩子的决定,或许一点也不明智,对于一个崭新的生命而言,不但理性而且人道。老三的真诚、质朴、担当、情感浓烈等等属于人性本真元素的丰盈,击溃了笼罩在“我”身上那些浮虚的加载。犹如一道强光,唤醒了人性本我,泪水不经意间滴落脸颊。老三从来不是小女人,她是自己豪气云天的巾帼英雄,她习惯于对丈夫小只的统驭。尽管这种暗埋的种因,成为丈夫小只出轨、家暴乃至逃离的必然,尽管家庭婚姻终究如散钱萎地,她依然选择独自担当,毫不妥协。小只失踪时老三找“我”,因着上司召见,“我”没有给老三述说的机会,当小只搬出去住时,“我”作为老三完全信任的朋友,依然没有想去改善他们的日益恶化的关系,只作了冷静的壁上观。
老三微信里真诚地向我道歉,完全肯定“我”对她的好,却依然决定独自生下孩子。老三在溃败的家庭婚姻中的凛凛然正气与决绝,如镜鉴让“我”自思静省。在老三与“我”多年的交往中,她是始终不变的真诚,而“我”早已不是那个和她共同经历生活艰难的朋友,有着渐变的优越与惯性居高临下姿态。老三最终以畅快淋漓而洞穿心魂的“反击”,刺穿了“我”貌似华丽的生活优越。尽管小只混蛋,老三依旧选择忠于自己的选择,勇担自己的责任。甚至她痛心地对“我”说,“燕子你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你了”。是的,镜子里的“我”,那个“本我”在岁月搏杀中早已被篡改。老三历经家庭婚姻溃败与时光捶打,成熟而沉着,有了平和直面未来不确定生活的心态。而我,在人生奔袭中早已迷失心魂,老三的畅快淋漓的反击,犹如让质朴鲁迅的《一件小事》里质朴激荡出浮虚下的真实与不堪。小说结尾梦中“我”无法追上长发飞扬的老三,或许是人们难以回到质朴不变时代的隐喻吧,即便如此,黎明总会到来。
文本主体叙事是“我”与老三疫情中见面叙谈,付秀莹将它击为碎片,让叙事呈现为不断跳转的炫灿,并且在其中植入了两个女人多年交往的片段,不言而喻地比对着两人不同命运。付秀莹更重要构建的在于,叙事奔袭于北京现代大都市多变难测的底色里,实现了超越理性的哲学层面透视与归结,同时以普通社会阶层的命运及生活溃败镜鉴了中产阶层的精神盲区,强调了一种源自生命本真的担当可贵。
在这个意义上,文本不尽是一种时代性的感慨,更是对未来心灵文明的强烈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