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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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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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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小说参赛作品:一线特警


1

 

穿过一幕幕漫天叠影般的雨帘,特警队员麻立岗有一种时光倒错的幻觉。特防暴车强光搜索灯模糊了时间的概念。骤雨声连成一片,淹没了车队引擎的巨大轰鸣。

麻立岗身披黑色雨披,肩挎轻型冲锋枪,几大步就窜进车里。刚一坐下,他就感觉浑身升腾起一团热气。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喉咙更跟火了似的。对面的秦飞扬递过来一瓶矿泉水。麻立岗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就下去多半瓶。

队长吴延云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猛地拉上车门,对着手持台一声令下——各组注意,出发!

麻立岗抬腕看表,从紧急集合到登车完毕,用时两分三十七秒。此刻,是凌晨一时四十三分。

暴雨在车灯的照耀中尤为壮观。雨刷急速摆动,大雨如瓢泼一般从车窗玻璃上流敞开来。秦飞扬有一种直觉,这一次,绝对是来真的。虽然整套行动跟实兵演练并无差异,但他就这么笃定。这就是直觉,特警队员的直觉,没办法。他把微冲立起来,倚在了两之间。

果然,此次行动比想像的复杂。吴延云按住手持台发射键,开始介绍敌情。据上级可靠情报和线人通报,三名持枪涉黑嫌犯边城十里堡镇铁克里村现身。其中两人曾在境外武装训练营地接受过专业训,具有一定的反侦察及反袭击能力。铁克里村毗临边境,距特警队不远。作为反恐行动的尖刀利刃上级再一次把这次捕歼任务赋予给了特警队

吴延云依托预案进行战斗编组。秦飞扬和麻立岗都在突击组。按照预案,秦飞扬是组长,麻立岗是主力队员。而这一次,吴延云亲自上阵,直接加入突击组编成。关键时刻,他要坐阵指挥。

特警车队在夜雨中蜿蜒。因为任务隐蔽,所有车辆静默行进。吴延云手上的超短波手持台不时传来最新通报和各类指令。现基本查明,持枪嫌犯现已龟缩在一处民居内。当地派出所与边防警察业已到位,先期的封控部署在进行当中。看来捕歼的重任,就等着特警队了。

车队赶到村口时,村委会外已是灯火通明。狗吠声不绝于耳。雨小了许多,在车灯的掩映下,像细密的绸线。十里堡镇派出所祁所长亲自过来对接。他上了吴延云的车,边引路边介绍情况。据他讲,三名持枪嫌犯中有一个是这个村的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被拉拢洗了脑目前三个人就藏匿在此人的房子里。

车队到达集结地域。车门刚一拉开,忽然就听见一声枪响,接着是一声惨叫。所有人都震惊了。

怎么回事?吴延云拉开枪栓冲了出去。秦飞扬和麻立岗一手持枪,一手持防弹盾牌紧随其后。

有人中弹。是村里的治保主任。他不听劝阻擅自爬上院墙,本想跳进去从里面开大门,没想到刚一露头,就被屋里头的人射了一枪,整个人就摔下来了。

鲜血从治保主任的嘴角溢出来。他双目微睁,嘴唇翕动

两个医生抬着担架跑过来。治保主任头皮中弹,但经不住这一重摔。医生简单看了一下,抬着人走了。

此刻,各组已经分头展开行动。封控组占领有利地形,控制了制高点。攻心组展开政治攻心。吴延云带领突击组侦察现场,组织分析研判,研究处置方案。

这是典型的农村小院。双扇深蓝色铁制院门,上面缀着铁艺装饰,两旁门柱贴有瓷砖。前廊开阔,葡萄架稀稀落落,藤叶交错缠绕。房子是平房,砖木结构,正面木门紧闭,两侧是方格玻璃窗。

攻心宣传主打心理战和法律战,声势浩大但不见效果。吴延云定下决心,先逼蛇出洞,再正面强攻。突击一组主攻正面,二三组从两翼侧击

特警队员将塑胶炸弹贴在大门两边,然后快速离开。吴延云向秦飞扬和麻立岗同时按下手中的起爆器。

“轰”地一声,大铁门被炸开,院墙塌倒一片。

尘土弥漫中,两名特警队员向格子窗射出爆震弹。秦飞扬和麻立岗端枪隐蔽于树后,引弹欲发。刺目的白光伴着巨大轰隆一闪而过。

秦飞扬和麻立岗借着防弹盾牌曲身向前,刚突入至院门墙角,一个模糊的身影摇摇晃晃从屋里窜出来,端着枪漫无目标一通胡扫,哒哒哒的枪声响成一片。

秦飞扬和麻立岗几乎同时出枪击发,模糊的身影瞬间倒地。

停止突击!吴延云在后面大吼。

院落内外鸦雀无声,房间里也是一片死寂。攻心组喊话声又起,屋内依旧悄无声息。吴延云下令防暴枪再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强光闪耀仿佛白昼来临。房顶直接被掀翻,哗啦啦涌起股股飞尘。剩下的两名嫌犯依然没再出现。

吴延云终于下达突击命令。秦飞扬和麻立岗等特警队员交替掩护,迅速突入屋内。外屋无人。踹开里屋的门,端枪突进。还是没人。房间的灯全部被打开,屋内一片通透。两名特警队员携带搜捕犬和防暴犬进入。屋顶房梁里里外外搜遍,终未发现剩下的两名嫌犯

吴延云看了祁所长一眼,说,难道情报有误?

不可能啊,线人亲自给我讲的,就说是三个人,这怎么可能搞错呢。祁所长笃定地回答。

吴延云没再说话,转身来到院子外面。两名特警队员持枪在保护现场。刚才那个嫌犯仰面朝天,脸如纸白。此人正是村里的那个年轻人。

名特警队员递过来嫌犯用过的枪。吴延云接过来,反复拉动枪栓,声音低沉地说,这种突击步枪防水防火,防电磁干扰,如果流向社会,后果不堪设想。

名特警队员从院子后面跑过来,说发现重大疑点。几个人匆匆跟了过去。两只警犬正在后院院墙的一角狂吠。此处墙体有明显的脚印,墙顶处也有扒痕。

有人搭起人梯,秦飞扬和麻立岗相继攀上墙头,纵身跳了下去。

落地的时候,麻立岗感觉被一个怪异的硬物硌了一下。他没作理会,掏出战术手电,与秦飞扬相互策应,据枪四面观察。

对面是一段荒芜的河堤,周边并无异常。可墙下的脚印相对清晰,显然是有人翻越过。由于雨水的冲洗,后面的足迹已经分辨不清了。

没多久,吴延云带着特警防暴车也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刚刚抵达的刑警。几名公安刑警下车径直走过来,开始对相关现场进行拍照取证。

麻立岗忽然感觉脚心隐隐作痛,很快找到了先前硌疼自己的东西。个奇形怪状的物件静静地躺在墙角,旁边还拖着一根细细的泥绳。麻立岗把它直接交给了在场的刑警。

刑警拿手电照了照,又交还给麻立岗,淡淡地说,这东西没什么意义了,即便是嫌犯的东西,DNA和指纹也都毁了。

麻立岗拿在手上,轻轻抹掉上面的泥。果然,一枚精致的狼髀石出现了。麻立岗把它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周边已经拉起警戒线。吴延云组织人员对附近地域进行全方位搜索。秦飞扬和麻立岗配合对外警戒。

对讲机的声音不时传来。边境全面封控,边防一线部队进入战备状态,解放军和武警部队展开拉网式捕歼行动。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麻立岗端着枪,神色严峻,凝视远方。一架反恐直升机从上空掠过,螺旋桨旋起强大气流。

特警中队注意,根据上级指示,队撤出战斗,即刻归建。是吴延云的声音。

特警队的车子就停在路边。麻立岗向旁边刑警说明情况后,持枪快步向公路的车跑去。

秦飞扬已经坐在车上。麻立岗小声问,嫌犯抓到了?

秦飞扬,还没有。

麻立岗追问,那为什么要撤?

秦飞扬说,有新任务。

警笛鸣响,车队前行。困意来袭,麻立岗闭上眼睛,昨夜恍然一场梦幻。无意间,他触到了那枚儿狼髀石。

他瞬时睁大了眼睛,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惊悸。

他还是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孪生兄弟麻立克。其实,从拿到狼髀石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他了,只是,他一直在刻意隐忍。此刻也是一样。他一遍一遍进行着自我否定。怎么可能呢,整整十五年了,怎么都不可能。一枚儿狼髀石而已。跟之前的许多次一样,绝对又是自己想多了。

他把手插进裤袋,轻轻地握住那枚髀石。他没再拿出来,即使手心沁出了汗液。因为,这是他的一个秘密。

 

2

 

 

荒原上风多,铁克里芨芨草都泛黄了一簇簇的刺蒺藜打着旋。

眺目远方,麻立岗嗅到了童年的味道。湛蓝的没有一丝云朵的天空,延绵起伏白了头顶的远山,带着哨声飘忽不定的微风,都显得那么亲切。茫茫荒原就是训练场,这里距离铁克里村很近,离自己儿时的家乡也不远。他凭直觉能感觉得到,比如远山的轮廓,这些是变不了的甚至那些坡坡坎坎,显得没那时候崎岖,但也能找到原来的样子。

前些年扶贫搬迁,村庄整体迁移,包括周边的几个村子,全都搬走了。这里的生存条件恶劣,又处在地震带,所以搬到山下绝对是好事。据说在山下定居的农牧民,基本上摆脱脱贫,再也不用喝涝坝水了。

按照上级指示,特警队以野外驻训的形式,驻防铁克里村。

野外训练对麻立岗来说,可谓轻车熟路。作为一线突击手,麻立岗和秦飞扬配合默契。每个眼神,每个战术手语,无不在传递协同与信任

这一天,夜训是在野外,内容是按地图行进。这是军事地形学野外训练的重要部分。各组队员依照地图上的坐标点和GPS卫星定位仪,在规定时间内到达指定站点。

月色朦胧,特警队员准时出发。头戴防弹头盔,身穿特警作训服和战术背心,手持微型冲锋枪,一束束强光手电的光在山野间晃动,远远看去,如闪烁的星辰。

麻立岗率突击一组穿行在山路上。现地识图用图,在陌生地域快速判定方位,分析地形要素,对照路线按图行进,这些都是特警队员的基本功。加之麻立岗对地形熟悉,小组队员分工协作争分夺秒,一个个指定坐标点陆续抵达。

驻训营地指挥帐篷的LED方格显示屏上,各组的行进轨迹一目了然。吴延云和几位教员坐在屏幕前,一副胸有成竹的坦然模样。

还有最后一个指定站点,方位判定是在前方的那座山上。

麻立岗是能感觉的出,的那个山脚下,便是他的家,曾经的家。那里有他的全部童年。春日迟迟,山花烂漫,他和麻立克在山野间嬉戏奔跑,提着袋子采摘苜蓿芽。烈夏炎炎,溪水潺潺,他和麻立克捡石子捧沙子拦小水坝,在水洼捕小红虾。秋风习习,层林浸染,他和麻立克抢着爬树摘野苹果和野核桃。寒冬瑟瑟,银装素裹,他和麻立克在山下的河流边破冰取水。儿时的记忆弥漫开来,一帖帖景象赫然重现。

也许过于专注,在跨越一段浅浅的壕沟时,麻立岗踩上了一块朽木,随着咔嘣一声脆响,那块悬在空中的朽木断成两截,他也失去重心摔在了地上。

队员们全都围了过来。麻立岗撸起裤角,褪去作战靴,脚踝眼见着就肿了。

秦飞扬不由分说,把枪支装具交给另一队友,直接把麻立岗背在了自己背上。

夜色里最容易敞开心扉,麻立岗说起了自己的童年。他声音低沉,滔滔不绝,仿佛回到了过去。秦飞扬仔细倾听,不时回应。

最后一个目标站点是一棵独立树。苍茫夜色下,那棵苍劲硕大的古榆有一种神秘的色彩。

秦飞扬把麻立岗放下,两个人的作训服都已被汗水湿透。

几束强光几乎同时扫向古榆虬龙般的树干。

兄弟”有人激越地叫起来。

谁都没想到,最后一个目标点设置的标识,竟是兄弟”二字。每个人的目光里都洋溢着惊喜和感动,几个小时的疲惫也仿佛一下子烟消云散。

突击一组第一个返营,回到宿舍倒在床上睡。

清晨,阳光透过塑料窗射进来。

起床号没响,帐篷里一片寂静。麻立岗醒了,他的生物钟很准时。他睁开眼睛坐起来,其他人还在酣睡。

麻立岗撸起裤管,脚踝的红肿消了不少。穿戴整齐走出帐篷,阳光绚灿得晃眼。

有哨兵在,麻立岗过去打了个招呼,说是到周边走走。哨兵不置可否,笑笑回应,算是默许。

脚踝有些许的疼,但不影响走路。麻立岗想回小时候的村子看看。这个想法他早就有了,昨天晚上尤为强烈。难得这半天的补息日,他不想错过时机。

麻立岗走路稍有些跛脚,但速度上绝对不慢。他甚至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这便是回家的感觉吗?

路途越发清晰熟络,儿时的回忆不时涌来。童趣的快乐,夹杂着淡淡的忧伤。

近乡情怯。他远远地就望见了童年的那个村庄。荒草萋萋掩不住那些断壁残垣。一瞬之间,伤感油然而生。

伫立在老屋的废墟前,他已是泪眼朦胧。

地震无征兆地降临就像一场梦,前些年他还做着这样的梦。暗夜中天摇地晃,他恍然听到了父亲惊慌失措的声音他还听到了母亲恐惧的变了声调的嘶叫。那时候他的眼睛还是闭着的,但是他能感受到心脏剧烈的跳动。

他害怕了,从未有过的害怕。他几乎失去了意识,就这样被人揪了起来。他知道那个人是父亲。他能感受到父亲的摇晃。

他是光着身子被父亲甩出来的。醒来时他已经成了土人,身上还挂着一道道凝结了的血。他躺在一个年轻军人的臂弯里。

是军人救回了他的一条命。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被父亲扔出来后,他又经历了房屋倒塌带来的二次创伤。

他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他们告诉他,父母在地震中罹难,兄弟麻立克失踪。他成了孤儿。后来福利院成了他的家。十八岁那年,他报名参了军,成为一名特警队员

这还是自己曾经的家吗?荒草丛生,苍凉满目,风蚀了的断墙残壁,诉说着无言的悲怆。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无处诉说的委屈。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回来了,可却已物是人非。片片土砾如同斑斑伤痕,散落在荒草之间。断残的塌墙,被风雨剥落得满目疮痍,显得越发的凄凉。世事沧桑,童年的幻想在岁月中殒灭。

他强忍泪水,在荒芜的废墟中缓缓绕行,竭力找寻儿时的记忆,算是凭吊,也是告别。

在一截颓圮的断墙前,他不自觉驻足俯身,伸手抚摸墙体。他想再感受一回老屋的温存时光。

忽然,一行斑驳的刻划的痕迹映入眼帘。这绝不是普通的文字涂鸦,上面的字母甚至可以说是清晰可见。

爸爸,妈妈,哥哥。麻立岗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呼地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回转身四下张望。天空蔚蓝,大阳直晃眼睛,生机勃勃的荒草轻轻荡漾,远远近近的虫鸣声此起彼伏。

不是梦。

麻立克……他发疯地一遍遍呼喊弟弟的名字,嗓子都嘶哑了。

他再次蹲下来,仔细凝视那行文字,禁不住热泪盈眶。

是他,绝对是他,他还活着,他还活着。麻立岗喃喃自语,涕泪俱下。

朦朦泪眼中,他轻轻触摸着那些文字,思绪飘零,百感交集。

从字迹上看,刻上去的时间应该没多久,这么看麻立克来过,他什么时间来的呢?

麻立岗不由得联想到了那枚奇异的狼髀石。

他从裤袋里掏出狼髀石,捧在手掌心,不知不觉中,已经冒了一身凉汗。

童年时他曾拥有过一枚狼髀石。那是他七岁那年,父亲与一只侵入羊圈的老狼搏杀后的胜利果实。狼髀石有两枚,他一枚,弟弟麻立克一枚。他的那枚,在福利院时遗失了。那天他捡到狼髀石,之后曾经无数端详,不论怎么看,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此这些天来,狼髀石都是他的一个心结。

麻立岗,你在干什么?是秦飞扬的声音。

原来,秦飞扬醒来后发现麻立岗不在,问了哨兵知道了大致方向,谁都没说就跑过来了。他没呼对讲机,因为大部分队员还在休息,另外也不想暴露麻立岗的行迹。

他了解麻立岗的心声,昨天夜里他就感觉到了,所以也就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循着麻立岗的手机定位,老远就听到了麻立岗的呼喊。

两个人找了一处断墙处坐下。这儿原本是一截土打夯的院墙,周围有一些土砾,四边长满了荒草。

麻立岗再次讲起了那场地震。他语气平静,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他时而在地上划,时而用手去指,用以描述家的布局,以及事发时一家人的所在。

秦飞扬细心倾听,唏嘘不已。

对于麻立克的部分,麻立岗只是略微带过。包括那枚狼髀石,他也只字未提。他是刻意回避的。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他不想妄作判断。毕竟,那些疑惑还都只是臆想,感情和理性,不能划等号。

两个人沉浸其中,谁都没注意到,一条蝮蛇正从草丛里游移而来。

这是一条中介蝮,黑褐色斑纹,鳞片光滑油腻,吐着红信子,浑身散发着奇异的光。

这里现在是它栖身的领地。

是秦飞扬先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麻立岗手上正揉捏一块坚硬的土砾,指尖上散落了不少土渣尘屑。就在秦飞扬注目凝神的一瞬间,纯粹是无意识地,麻立岗手上的土砾掷了出去。

蝮蛇疾速闪过,土砾差一点就砸在它的头上。它呼地一声从地上腾起,怒目圆睁,眦牙裂嘴,狰狞着向麻立岗扑了过来。

秦飞扬看在眼底,迅捷探身,反手用力一挡,将蝮蛇扫到一边。

蝮蛇似乎怒了,吐着腥红的信子,再次发起进攻。

麻立岗也反应过来了。中介蝮的气势太强撼了,他本能地向侧面避闪,习惯性去伸手掏枪。

秦飞扬双手撑地,半身仰起,飞起右脚来了个正蹬。蝮蛇缩身后撤,三角脑袋左右摇摆,伺机而动。

麻立岗已然起身持枪在手,就在拉枪栓的空当,蝮蛇猛然离地,给他来了个突袭。

秦飞扬扒地跃起,用整个身体挡了上去。

蝮蛇猛地一缩,秦飞扬右手发力,铁钳一样攥紧蝮蛇的脖颈。蝮蛇毫不示弱,整条身子顺势缠绕过来,发出啪嗒啪嗒声响。

匕首,匕首!秦飞扬

此刻麻立岗出奇的清醒。他快速关枪保险入套,然后抽出了匕首。

蝮蛇拼命扭摆,嘴里“嘶嘶嘶”吐着信子,眼睛直勾勾透着凶残,秦飞扬被死死缠住,越缠越紧。

麻立岗照准蝮蛇的脖颈划下去,直接把它割成了两截。

两个人匆匆往回赶。麻立岗脚踝有伤,走不快。秦飞扬再次弓身过来,麻立岗也没客气,直接伏在了秦飞扬背上。

打饭哨声吹响,两个人赶回了营地。

 

3

 

谷丽娜本是想给麻立岗一个惊喜为此她还筹划了好久。周六原本不休息,她专门跟别人调了班,一大早就赶长途汽车站。

谷丽娜是麻立岗的女朋友。两个人谈了两年多了,但因为麻立岗职业的原因,他们总是聚少离多。麻立岗说他在驻训,就在自己小时候曾经成长的地方。她知道他的身世,所以她对他的情感里比别人多了一分母性的柔情。她想给他自己所能做到的所有的柔软和感动。所以她这次没跟他讲,她想直接赶到他的驻训营地,然后给他一个意外的喜悦。

她用手机搜地图查的路线,在她看来,只要有手机,在偏远的地方也能找得到。可是她想错了。铁克里大得很,且没有专门的停站点。车窗外是茫茫的毫无生息的土戈壁,手机上的地图只是一个模糊的点。

她给麻立岗打电话,电话自动回复说不在服务区。不在服务区是常态,她早都习惯了。她给他发了微信,说她来了,让他过来接她。她默默祈祷,希望他能快点看到。

她问司机,司机也含糊不清,最后在一个荒蛮的路口停了车。

眼前是一条斑驳的石子路,起起落落通向远方。周边没有路标,也看不到一点村庄的影子。

这是村口吗?谷丽娜有些疑惑,甚至无端生出一丝恐慌,像路旁瑟瑟摇曳的枯草。

她打开手机,麻立岗还无消息。试着一拨,竟然通了。她一阵惊喜,手都是抖的,声音和表情里全是期待。满满的期待。

可是,电话无人接听。她连拨了三遍,麻立岗的手机铃声跟着循环了三圈。她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走上那条石子路。抱着希望又拨了一次,依旧没人接。

一种难言的委曲莫名袭来。忽然,一辆越野车从远方驶过来。是一辆沙漠越野。

谷丽娜心中竟涌出几分欣喜。终于遇到人了,起码可以问一下路。

她还没来得及招手,越野车的速度已然放缓,继而近在眼前。

车窗缓缓摇下,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麻立岗!”谷丽娜差点喊出声来。

那个人一副诡秘阴翳的笑。转眼之间,谷丽娜知道自己错了,认错人了。

这个人不是麻立岗。虽然长相酷似,甚至酷似到以假乱真,如同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但谷丽娜还是一眼就觉察出了不同。是神态,还有气场,截然炯异。

上哪儿?车上的男子问。

铁克里。谷丽娜答。

上车吧,铁克里还远呢,我拉你一段。男子说。

谷丽娜指了指旁边的石子路说,不是这条路前面吗?

不是,还在前面,在下一个路口。男子平和地说。

谷丽娜相信了他。她暗自里想,一个长得像麻立岗的人,应该不至于是坏人吧。

于是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后排还坐了一个人,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男人。

谷丽娜稍作迟疑,还是跨了上去。

车子前行,车内一片死寂。车里开了空调,浓浓的热气笼罩之下,谷丽娜的心头却泛起一股凉意。因为,从眼角的余光里,她分明感受到了身旁那个人一脸的邪魅。

她想打开车窗,可按了几下,没反应,知道是被锁死了。

车窗外,戈壁在倒退,犹如恍惚的时光。

快到了吗?她压抑住自己的恐惧,抬高了声音问。

无人回应。

可怕的沉默令人窒息。

快到了吗?她又追问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丝丝战栗,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

开车的疑似麻立岗那位,蓦然回了下头,露出一丝带有藐视、轻浮且怪异的笑。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还是让谷丽娜不寒而栗。

她悄悄地颤抖着摸出手机。而此刻,身旁的男子正把手插进口袋里,专注地掏着什么东西。

谷丽娜刚把数字密码打开,那个男人的一只手臂就搭了过来,整个身体也跟着凑了上来。

面目狰狞。

谷丽娜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卡住了她的下颌。她“啊”地一声惊叫,差点晕厥过去。

她嘴巴大张,惊魂未定。男人凶相毕露,用揽着她的那只手,径直往她嘴里塞了一样东西。

是一粒药片。

她本能地往外吐,嘴巴却已经被捂住了。她唔唔唔地挣扎,他猛然扑到她的身上,使劲往后按她的头。

车上响起劲爆的音乐。药片被谷丽娜吞了下去。她被呛了满眼的泪。

狂野的DJ音乐在车内弥漫开来。男子跨在她的腿上,疯狂地摇晃起来。捂着她的那只大手,依然死死地抠着她不放。

她几近晕眩,大脑一片空白。她的手上还捏着手机,完全无意识地,她的手指触到了麻立岗的号码。

电话通了。

麻立岗“喂喂”地在电话那边叫着。他大声地呼唤着谷丽娜的名字,而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嘈杂。

肆虐的旋律再次袭来,一波强势的摇荡过后,谷丽娜一时失去了意识。

她的手松开了,手机掉在地上,滑到了座位底下。麻立岗的声音还在角落里回响。只是,没有人听到。

车子在急驶。谷丽娜的眼皮越来越重,视线也越来越模糊,连时间也变得虚无了。在她的眼中,对面的那个人脸是扭曲的,狰狞的笑也是扭曲的。车窗外的绿树被折叠成无数个鬼魅的影子。她已经浑身无力,连呼号的力气都被消耗没了,可有时又仿佛变成庞然大物,忽然就拥有巨大能量,但却抵挡不了任何进攻,只有自己的意念在做着徒劳的反击。

在车载DJ的撞击声中,躺在座位下的手机听筒里,还在一遍遍呼喊着谷丽娜的名字。

车子半路上停了一次,两个男人调换了位置,那个酷似麻立岗的人到了后排。

那个人一上来,谷丽娜眼皮动了一下,随即双目圆睁,浑身颤抖,语无伦次。

麻立岗,你不是麻立岗,别过来,你别过来!她的声音微弱,完全被车上DJ的轰响声淹没了。

那个人的衣服已经敞开了。他右肩胛锁骨窝的位置,有一颗醒目的黑痣。

那人狞笑着,如同饿狼一样扑了过来。

谷丽娜退无可退,蜷成一团。

那个人下手更重,也更凶狠,谷丽娜感觉自己整个被扯碎了,撕裂了。

车子开到了大山里。爆烈已经停了。山道崎岖颠簸。谷丽娜蜷着身子,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嘴里不时吐出麻立岗的名字。

后排的男子若有所思,侧头望了一眼旁边的谷丽娜,喃喃自语道,她在说什么?

开车的男子哈哈狂笑,回转身来说,麻立岗,她在说麻立岗,那个倒霉的叫麻立岗的,应该是她男朋友吧。

那男人仍不确信,凑上前去死死盯着谷丽娜,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他妈在瞎说什么,你到底在磨叨什么?

麻立岗,你不是麻立岗,别过来,你别过来!受到惊吓的谷丽娜浑身抖动着,说出来话依旧有些含混不清。

但这一次他听清楚了,彻底听清楚了。他眼帘低垂,默默拾起她的衣服,轻轻放在她的脚边。

穿上吧。他声音低低地说。

谷丽娜哆哆嗦嗦胡乱地穿着衣服,眼神迷离破碎满是惊恐。他把脸扭向一边,陷入到一场痛苦的回忆里。

那是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是一场地震。当时天刚蒙蒙亮,不知怎么他突然就醒了。他的面前是一堆废墟。他赤身裸体,瑟瑟发抖。父亲、母亲还有哥哥,都不知去向。

他凛冽的哭声传得很远。

这个人正是麻立克,麻立岗的孪生兄弟。听到谷丽娜说麻立岗,他不自觉地就想到了自己的孪生哥哥。还有,谷丽娜衣衫不整的样子,也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经历地震之后的自己。

那个破碎不堪的清晨,是一个早起的牧羊人带走了他。后来,牧羊人辗转把他了一个贩卖枪支的涉黑团伙这个涉黑团伙跟国外某黑帮组织时有勾结。涉黑团伙还把麻立克的名字改了麻立克现在不叫麻立克,叫健索尔。

因为没有具体身份,所以他们对健索尔寄予厚望,安排其到境外某训练营秘密受训。那时候健索尔每天很早起床,除了学习当地语言,就是接受特殊训练,包括如何使用各类枪支,安放炸弹,切断通信设施、以及发动自杀炸弹袭击。还有一项更重要的内容,那就是制造各种简易的炸弹,包括自杀式炸弹,以及各种手雷。他们有专业的教官,训练中有视频演示和现地教学。

潜回国内之后,健索尔和同批受训人员被委之重任,手握重金,发展队伍,很多资源他可以自由支配。他本想大干一场,没想到时过境迁,大环境今非昔比,他们的活动空间被严重压缩。他感觉事事不顺,处处碰壁,举步为艰。

铁克里的那次聚集行动,由于走漏了风声,行动还没开始,目标就已被暴露,他侥幸惊险脱逃。仓惶之中,他遗失了陪伴自己多年的狼髀石。

那是他作为麻立克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信物。

为此他还专门去了趟自己的老家。凭着记忆他终于找到了曾经的老屋。可是除了一片废墟,他一无所获。悲伤绝望中,他把亲人的称呼刻在断墙上,然后怆然离开。从那一刻起,他觉得自己已生无可恋,完全成了世间的弃儿。

海热提是健索尔的死党。两个人都是孤儿,曾一同在境外受训,那时候他们就惺惺相惜,回国后更是沆瀣一气。

车子经过一个陡坡,海热提幽幽地说,等会儿找个地方,把她处理了算了,省得麻烦。语气里透着绝决杀机。

健索尔看了一眼谷丽娜。谷丽娜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依旧一副错乱迷离的痴态,呓语般地说着麻立岗的名字。

他忽然动了恻隐之心。

还是先带回去吧,扔路上太明显了。他不明就里地说。

几经周转,车子开进山脚下,驶进了一个砖厂里。

砖厂依山而建,参差错落。名为砖厂,也生产部分陶瓷。因为是冬天,砖厂处于半停工状态,基本上不出坯,但销售还在继续,不时有拉货的车辆进出。

厂里的工人不多,除了销售人员,还有机械维修工。推土机也没停,轰隆隆还在作业。

健索尔他们就是趁着这个空当驻进来的。厂子里有他们的内部人员。因为疏于管理,这个砖厂已经变为几个涉黑嫌犯的藏身窝点。

那次从铁克里村侥幸脱逃,麻立克他们并没有偷越边境界,而是秘密潜回了这个砖厂

这一次,他们是去购置硝酸铵化肥的。潜藏于砖厂的几个涉黑嫌犯,利用后山的个别窑洞,密谋制造简易炸弹。硝酸铵化肥是他们制作炸药的重要材料。

原本是别的人去,但麻立克耐不住寂寞,想出去碰碰运气。虽然早已办有一套完整的户籍档案,但他总感觉心里没底,经不起细查,没想到一切顺利,还在归来的路上,碰到了谷丽娜。

越野车在房子前面停下来。海热提跑过来拉后排的车门。

谷丽娜已经醒了,眼睛微睁,一脸木然。海热提猛地冲上来,一把卡住她的脖子,恶狠狠地说,老实点,不然杀了你!

谷丽娜目光里写满惊恐。

海热提把她拖下车,她直接瘫倒在地上。他赶紧上去,捂上了她的嘴巴。

健索尔过来,两个人把她架进房子,扔在了地板上。

你先把车上的东西,拉那边去。健索尔说。

海热提有几分不情愿,但还是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谷丽娜和健索尔两个人。健索尔蹲下来,看着谷丽娜,阴阴地问,告诉我,麻立岗是谁?

谷丽娜顿时变得惊恐万分,身子不住地向后挪移,嘴里喏喏不停地说,麻立岗,你不是麻立岗,别过来,你别过来!

你不用害怕,我只想让你告诉我,麻立岗是谁?他放慢语速,缓缓地说。

她浑身抖动着,也不抬头,依旧咿咿呀呀重复着之前的话。

我有一个哥哥,他也叫麻立岗,告诉我,你说的这个麻立岗,他在哪儿?请告诉我他的信息。健索尔继续追问。

谷丽娜不为所动,沉浸于惊悸里。

几个回合下来,他终于被激怒了。

他一把把她拎了起来,就像拎一只受了惊吓的羔羊。他像着魔一般,左右开弓,对着谷丽娜就是一顿疯狂的耳光,嘴里还不停地怒吼着,逼问着。

柔弱的谷丽娜完全懵了,任凭他粗暴的蹂躏。她的鼻孔和嘴角都在往外淌血。

他终于打累了,一甩手把她撂在地板上,自己仰靠在沙发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忽然间手机响了。是海热提的,他说在车上发现了一部手机。

健索尔莫名就有些紧张。他看了一眼谷丽娜,骂了一句脏话,然后说你赶紧过来。

健索尔中邪似的起身,冲向床头扯开被子,按动机关后铁床敞开,一支黑色的长枪赫然显现。

他取出枪,慌里慌张把床铺恢复原状。这枪是从境外偷运过来的,除了内部人员培训,基本上还没怎么用过。

门外响起汽车马达声。海热提匆匆忙忙闯进来,手里还握着谷丽娜的手机。

必须现在走吗?海热提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谷丽娜,忿忿地说。

健索尔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拖起谷丽娜就往外走。

可是已经迟了,警笛声已然由远及近,铺天盖地,响彻整个区。

两个人挟持着谷丽娜,急匆匆钻进了越野车。

 

4

大兵压境。

特警队全部出动。派出所的部分警力也来了。

接听到谷丽娜的电话时,麻立岗刚从战术训练场上下来。他一下子就感觉出了反常。虽然伴着喧嚣的车载DJ,他还是从中听出了谷丽娜面临的险境。除了作为特警队员的经验,还有一个便是生命的直觉。

他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可是全是徒劳。秦飞扬和吴延云看到异常也赶过来,他把手机交给吴延云。他只听了几句,立马说有情况,赶紧定位。

手机一直是开着的,中队本身就可以定位。定位设备是市局特批的。

位置锁定后所有人都惊讬不已。麻立岗更是恍然大悟,心痛不已。距离竟然如此之近。定位点就在西侧公路上,处在快速行进中,而且渐行渐远。

眼皮底下出现这种事,吴延云立刻觉察出不正常。他当即下达了紧急出动的命令,同时向上级做了报告。

为防止嫌犯狗急跳墙杀人灭口,所有车辆一开始全部保持静默状态。

麻立岗眼睛里一直在冒火。车速再快他都觉得慢,他的心速远远超过了车速。他恨不能长出翅膀,飞到谷丽娜身边,血刃歹徒。秦飞扬在他旁边,什么话也不说,默默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虽然憋了一口气,但是麻立岗知道,自己必须冷静。因为此刻,他是特警

正如所有人所料,目标的方向是山脚下的砖厂。对于附近这个砖厂,特警队早已纳入视线,并列为重点监控区域,甚至确定为近期的实兵演练规划。

侦察组还绘制有简易地图。矿区重要地物以及重要战术点位都有所标注。吴延云在车上即依据预案明确了各组分工。

车队一到,前方小组先行控制了守门的保安。保安支支吾吾,一脸茫然,被直接带上了车。各组分头行动,全面封控,多点突入。

封控组迅速封锁了砖厂周边所有出进口。

观察哨和狙击手占领制高点观察狙击。根据最终定位,谷丽娜的手机被锁定在山坡下一排窑洞附近。

吴延云亲自指挥各突击小组展开包抄搜索。

一排排的红砖整齐地耸立着。几组突击队员全副武装,从不同方向快速穿越。

秦飞扬和麻立岗跃进在最前方。训犬员带搜索犬紧随其后。

一眼眼窑洞呈现在眼前。特警队员两两一组,依次展开战术搜索。

还剩最后几眼窑洞。搜索犬忽然异常亢奋,叫声诡异,竟在一个普通的洞口猛然跃起。

一排枪声响起,搜索犬应声倒地。凄厉而亡。

外围队员迅速隐蔽。据枪待击。

退后!全都退后!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从窑里传出。

是海热提。他左手胁持着谷丽娜,右手攥着一颗手雷,出现在窑洞口。

特警队员纷纷据枪瞄向他。  

海热提冷蔑地左右扫了一圈,将手雷放在了谷丽娜胸前。

麻立岗几乎没认出谷丽娜。

这还是谷丽娜吗,这哪里是那个眸子清亮纯净如水的谷丽娜?这个谷丽娜神情恍惚,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道道血迹,这个谷丽娜衣衫不整,满身泥土,步履蹒跚,轻飘飘渺无生机。

谷丽娜,谷丽娜……麻立岗嘶声呼唤。

谷丽娜眼皮动了一下,两眼掠过一丝惊异的亮光,随后便暗淡下去了。

别过来!海热提厉吼。

麻立岗一阵揪心的疼痛。他两眼冒火,恨不能把眼前的暴徒撕个粉碎。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自己因愤恨而极速跃动的心。因为他知道,如果开枪击中嫌犯,对方有足够的时间引爆手雷。

把枪放下!都把枪放下!不然,大家都别想活!海热提一边阴森狂吼,一边刻意晃了一下拇指上的手雷拉环。

吴延云示意明面上的几个人把枪放下。

几乎同时,一管黑洞洞的枪口从海热提腰间探出来。海热提轻轻侧身,一辆越野摩托缓缓驶出洞口。

骑在摩托驾驶座位上的,是健索尔。他两手端枪,面目暴厉狰狞。

所有人心头一震。有人甚至侧目望了一眼麻立岗。不得不说,此人如果不是面露凶光,单论容貌长相,那与麻立岗简直太像了。

麻立岗与秦飞扬心中更清楚,摩托是他们曾经追踪过的摩托,摩托上和摩托边上的这两个人,也是他们曾经追踪过的人。

果然,正如所有人预料的,海热提把谷丽娜挟持到摩托后座上,他自己随即也跨到了后面。

都别动!不然,大家一起死!海热提威胁道。

健索尔单手持枪,摩托发动。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上来。两个穷凶极恶的暴徒想逃,就在荷枪实弹特警队员的眼皮子底下。简直猖狂至极。

千钧一发。麻立岗站了出来。

他把手上的微冲扔给秦飞扬,豪迈凛然地走向窑口。

等等,你们把谷丽娜放了,我来换她,我跟你们走。麻立岗仰起双手,泰然自若地说。

健索尔几乎要抠动的扳机又缓缓地松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张如同镜子里自己的脸。

别过来!他声音低沉地说。

麻立岗停下脚步,但整个人已挡在摩托车前面。

四目相对,时间凝固。仿佛一瞬,便是千年。

你,是麻立岗?健索尔打破沉默。本来他脱口而出的,是“哥哥”,梦中多少次千声万唤的哥哥。可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你怎么知道?麻立岗平静地回答。之前曾经无数次相遇的美好憧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早已化作了幻影云烟。

……健索尔支吾了一下,随即陷入黯然神伤。

让开!赶快让开!海热提扬起手雷,示威似地吼起来。

麻立岗立在那儿,跟一座山一样。

开过去,从他身上开过去!海热提冲健索尔说。

健索尔没理他。僵持继续。

……你是麻立克吗?麻立岗平静地问。声音诚挚,满脸温情。

……健索尔再一次语噎。

什么麻立克?他叫健索尔,健索尔!海热提不耐烦地吼着。显然,他也在时刻专注两个人的蹊跷对话。

麻立岗完全无视他,而是从脖颈里抽出了一枚狼髀石。这是他不久前才准备好的。原本,这枚命途多舛的狼髀石,一直被他揣在最里层的衬衣口袋里。

狼髀石在阳光的掩映下,闪动着柔和的光。

你认识它吗?麻立岗轻声地问。

健索尔的心颤了一下。

哥,是你吗?他几乎脱口而出。

麻立岗轻轻点头,难掩悲戚。他摘下狼髀石,握在手上。

哥,你躲开,放我们走。健索尔殷殷地说。

麻立岗顿了顿说,行,我答应你!不过,你得把车上的女孩放了,她,是我女朋友

健索尔迟疑了一下,随即脸色突变。

这个女人,难道比你的亲弟弟还重要吗?健索尔情绪明显失控,腮上的肉都在丝丝抖动着,仿佛变了一个人,他收枪扶把,厉声吼道,让开!再不让开,我要撞过去了。

麻立岗岿然不动。

健索尔脚踏油门,摩托猛然启动,缓缓向前。

整个摩托车身瞬间驶出窑洞之外。

等等!麻立岗扬起手上的狼髀石,大声吼道,这个,给你!

健索尔稍一愣神,就趁这一空当,麻立岗把狼髀石掷向了他。健索尔还未反应过来,麻立岗已经纵然跃起,猛虎一样扑了上去。他一把夺过卡在车上的枪,紧接着一个旋身肘击,健索尔直接被打蒙了。

被这一连串动作搞蒙的还有海热提。他本以为这次又可以跟上几次一样来个惊险脱逃,更没想到过会死,他觉得自己的这一系设计完美无缺,绝对无懈可击。可是,他失算了。就在他怔住的瞬间,隐蔽在砖墙掩体后的秦飞扬,以及埋伏在远处屋顶上的狙击手,同时向他动了扳机。

一枪洞穿眉心,一枪直击太阳穴,海热提当场毙命。只是,握在他手上的手雷,倾刻间滚落了下来。

而此刻,麻立岗正全身心对付健索尔。

间不容发,没有一丝犹豫,秦飞扬直接冲了过去。

手雷咝咝地冒着白烟。一步,两步、三步……眼见着到了手雷跟前,秦飞扬迅速起脚,试图将手雷踢到一边的无人区,可他的脚刚一触及,手雷就轰地一声爆炸了。

浓烟散去,一切都变了模样。

巨大的冲击波把摩托车掀翻在地。谷丽娜、健索尔还有死去的海热提,全都被压在摩托车下。麻立岗也被直接撂倒。

而英雄秦飞扬,光荣牺牲。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除了一个像风一样疾速飞奔的影子,他,什么也没有留下。

麻立岗给健索尔戴上手铐时,健索尔向他吐了一口口水。

麻立岗冷笑了一下,没说话。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甚至于谷丽娜,他都无暇顾及太多了。因为他知道,至少,她还活着。

他的心在滴血。

当所有人变了声调呼叫秦飞扬名字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结果。那完全是一种直觉,一个特警队员的直觉。他知道他永远地失去了这个兄弟,这个比亲兄弟还要亲切无数倍的兄弟。

当他拨开人群哭喊着扑向他,他已经被人盖上了一层迷彩。他已经辨别不出他。那个朝气蓬勃阳光灿烂的人,已经永远地离他而去了。

泪眼朦胧中,那些与秦飞扬在一起的情景,叠画一般蜂涌而来,挥之不去。

警笛鸣响,健索尔被押向警车。在带上车子之前,麻立岗走过来,给了健索尔两记耳光。所有人以为他要说点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径直离去。

这个藏匿于砖厂还未形成气候的涉黑窝点被捣毁后,麻立岗他们的驻训任务也宣告结束。特警队正式归建返营。

秦飞扬被评定为烈士。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休养,谷丽娜的身体基本恢复。

春天来了,嫩黄嫩黄的迎春花开了。趁着周末,麻立岗带着谷丽娜来到市郊公园要带她去坐摩天轮。这是他一桩盼望已久的心愿。

摩天轮旋转着,像流转的时光。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是吴延云的电话。

麻立岗冲谷丽娜说,我得回去,有紧急任务。

下了摩天轮,麻立岗和谷丽娜相拥而别。不远处,一辆特警防暴车已经停在路边。

一脸阳光的麻立岗边跑边回头,大声说,等我回来!

谷丽娜微笑着,不停地朝他挥手。麻立岗快速登上特警防暴车。车子渐行渐远,犹如一场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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