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初霁,阳光普照,空气格外清新。我和妻来到附近的公园踏雪,别有一番情趣。环顾四周,分外妖娆,不禁忆起韩愈的名句:“万屋漫汗合,千株照曜开。”
路过中央小湖,突然被壮观的场面震住了。一群孩子正在努力打冰球,好不热闹。由于连续数日的极寒天气,多伦多的湖面都变成了天然溜冰场。冰球被誉为加拿大的国球,地位如同乒乓球在中国。它的历史悠久,1855年起源于加拿大金斯顿的冬季湖面活动。
我们忍不住踏上湖面,看个究竟。迎面碰上一个中年华人男子,彼此挥手致意。他用广东话说:“唔使钱睇打波,几好!”
攀谈后得知,这些冰娃都是十来岁的小学同学,第二代华人居多,他的孩子也在其中,还有几个白人同学。他们自发组织了小小冰球队,周末常聚在一起打球,家长既是教练又是拉拉队。因时因地而宜,今天特别举行“弄春迎冬奥”的友谊赛。
放眼望去,冰娃热情高涨,积极拼抢,配合默契,打法灵活,假动作逼真。一次次精彩的进攻和防守,赢得大家的掌声。
比赛结束时,一个身材魁梧的白人飞速溜冰而来,稳稳当当地停在我们面前。他取下头盔,一看,原来是邻居亚历克斯——一名电脑工程师。用英文寒暄几句后,他急着说:“这么好的天气,免费溜冰,为啥不玩呢?……”
在他再三鼓动下,我心痒了,脚也情不自禁地挪动起来。太太马上咬着我的耳根,说:“你可要想好了,两个孩子都不在家,没人保护你,万一摔跤可不得了。”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妨学苏东坡,来一回‘老夫聊发少年狂’。”
太太耸耸肩,又无奈地点点头。亚历克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我们到底在说啥,我说讨论后决定回家取冰鞋,二十分钟后再见。我拉着太太,扭头就走。
讲起我的溜冰史,也不算短了。我在上海长大,自幼爱好运动,学生时代是中长跑选手。由于长期在南方生活,从未接触过冰雪运动,偏偏三十多年前,我来到了天寒地冻的加拿大。因为多伦多的纬度与长春一样,冬天漫长而寒冷,所以当地人十分喜欢滑雪、滑冰、雪橇、冰壶等运动。入乡随俗,我也跟着洋人朋友去滑过雪,吃了不少苦头,乐在其中。
二十多年前,相差三岁的两个儿子还在上幼儿园,同时提出要学溜冰,我们马上到社区活动中心报了名。他们俩学得津津有味,但一周一次课的频率显然是不够的,平时还得多加练习。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我自告奋勇,提出要与兄弟俩一起溜冰,趁机陪伴孩子成长,广州籍的太太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我拍着胸脯说:“我在上海溜过好几年旱冰呢,技术还不赖。”
我买了崭新的溜冰鞋,雄赳赳地进入溜冰场。溜了二十来分钟,虽然摔了三跤,但脚感也上来了。半个多小时后,我加快速度,转起大圈,俨然熟手,两个儿子看傻了眼。跟我溜冰一个多月,他们俩的技术突飞猛进,也不用再和教练学了。从那时起,一到冬天,我们每周都会去溜冰,太太专心做后勤工作。有一年元旦前夜,我们去多伦多市政厅的露天广场溜冰,见了世面,十分过瘾。
这一家庭传统活动,保持了好多年,弥足珍贵。六七年前,兄弟俩先后离家上大学,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再也没机会全家一起溜冰了。目下,他们俩分别在洛杉矶、西雅图工作,忙得脚不沾地,一起溜冰似乎成了奢望……
其实,太太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怕我的膝盖病又犯。三年多前的一个寒夜,我的左膝盖突然痛得要命,后经医生诊断:冬季活动量骤减至零,再加上连续几天伏案工作,膝盖肌肉僵硬所致。
遵医所嘱,我每天坚持步行约一小时,如遇雨雪天,则在家里的跑步机上行走。过了一个多月,左膝盖基本不疼痛了。事发一年后,我再也没犯过膝盖疼痛。那时,我正好回沪省亲。以往,从上海飞多伦多,我一直坐直航,但那次客满,只好从蒙特利尔转机。转机时间十分仓促,我提着手提电脑包,一路冲刺几百米,终于在最后两分钟登上了飞多伦多的班机,全机人员拍手鼓掌。
未曾料到,晚上准备就寝时,左膝盖开始疼痛,次日去看医生,检查后并无大碍,休息数日即可,再三关照我,不要参加任何剧烈运动。从此以后,我只好完全放弃了足球、篮球、网球、滑雪、溜冰等运动,只保留了乒乓球、游泳。依然每日坚持步行大约一小时,且行且珍“膝”。两年多下来,膝盖平安无事。
去年十月底,我将“北京冬奥倒计时一百天”的宣传片转到家庭微信群,激起了两个孩子的热情,决定年底回家时要带我们去溜冰、滑雪,重温昔日的美好时光。
元旦前夕,他们俩一回到多伦多,就迫不及待要去溜冰,还硬要拽上我一块儿去。合家欢的机会十分难得,但我毕竟老胳膊老腿,最担心摔跤,再引起膝盖疼痛。兄弟俩说不会有事的,何况有他们的保护。我考虑再三,决定“舍命陪犬子”。
太太不放心,跟着我们三人,一起来到附近的溜冰场。屈指一算,我有八九年没光顾了,有一种久违的感觉。我戴上护膝,先在场外做足够的暖身运动。之后,在兄弟俩左右保驾下,进入了溜冰场。我先直线滑行,再转小圈儿。大约半小时后,重拾了以往的感觉,膝盖也正常,便大胆加速穿梭,两个孩子纷纷叫好。
就在我加速转第三个大圈时,突然有一个高手在我身边飞速而过,像一阵狂风,吓了我一跳——处在失控的边缘。说时迟,那时快,一旁的两个儿子冲上来,分别抓住我的双手,使我恢复了平衡,幸免摔跤,真是有惊无险啊!在观众席上的太太马上招手,我减慢速度,识相地向她滑去,乖乖地转起了小圈。
一个小时的溜冰结束了,幸亏没挂彩,两个孩子也如释重负。大儿子问我还敢去滑雪吗,我说看看膝盖的反应再说吧。
在我准备与他们一起去滑雪时,多伦多的奥密克戎病毒肆虐,再度封城,被迫取消了滑雪计划。一月初,哥俩都回美国工作了,小儿子还将全套滑雪用具空运到西雅图……
回家后,我拿着溜冰鞋就走。太太依然不放心,硬要开车一起去,以防万一出事,也有个照应。
全副武装来到冰湖,亚历克斯高兴得像个孩子,不停地原地转圈。在他的引领下,我溜了十来分钟,脚感飞快而来,加速转大圈,他不停地鼓掌。说实话,我还是第一回在冰湖上溜冰,比室内溜冰场大好几倍,怎一个“爽”字了得?
大约溜了一个小时,我浑身大汗,准备打道回府。好在安然无恙,太太也竖起了两个大拇指,满脸笑容。
亚历克斯笑着说:“没白来吧。”我说:“感谢你!让我有了神秘的‘高峰体验’。”亚历克斯说:“你们的北京冬奥会要开了。可惜,这次不能去观看。”我说:“等疫情过了,咱们一起去北京冬奥馆,玩个够。”
两人碰肘,一言为定。此时,晚霞红满天,金光映白雪,心旷神怡。
(原刊《羊城晚报》2022年1月27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