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永健
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渤海岸边的丱兮城,春寒料峭。
齐人徐福率众在丱兮城蛰守数月,是为了等待初春强劲而持续的西风。只有风能将渤海海面的冰层吹开,并送他们扬帆东渡。城内已集结齐三千童男童女,百余名工匠武士,以及够数年消耗的粮食物资。不远处的柳河口,停靠着数十艘大船,刚被桐油浸刷,随时听从徐福下达起锚的号令。
此时徐福还不能出发。数日前接到圣上手谕,始皇帝正在巡幸渤海的路上,不日即达丱兮城。九年前徐福便向秦始皇上书,说蓬莱有仙人,可求不老仙药。秦皇大喜,拨巨资给徐福。他用这笔钱把丱兮城建设得有声有色,可至今仙药未得,恐皇帝怪罪。
秦始皇到达丱兮城,立即被这座城池的精致秀美吸引了。厚重的青灰色的砖墙上,镌刻着造型凶猛的动物图腾;绛红色的城门已经敞开,门上镶嵌的青铜兽首门环,闪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城内净水泼街,徐福率三千童男女跪拜,孩子们双抓髻上鲜艳的丝绸绑带随风飘动;高处的钟楼里传出沉闷庄严的迎驾钟声,繁复的斗拱造型展示出北方匠人高超的技艺……
秦皇显然有些不悦。委派的工作没完成,却在这里兴建楼堂馆所!《史记》记载了这样一段徐福的狡黠,让其转危为安:“徐福数岁不得,费多,恐谴,乃诈曰,蓬莱药可得,然常为大鲛鱼所苦,故不得至,愿请善射与俱,见则以连弩射之。”
一番话后,秦皇非但没有怪罪,还将贴身的百名神射手拨与徐福,命即日启航。当某人对一件事鬼迷心窍时,那就离受骗不远了,哪怕是君王。
丱兮城遗址位于黄骅市羊二庄镇前街村西,城内出土部分陶片及灰陶瓷器皿。《盐山县志》记载:“丱兮城在今治东北七十里。”《舆地志》云:“高城(今黄骅市旧城镇旧城村)东北有丱兮城,秦始皇遣徐福发童男女千人至海求蓬莱,因筑此城侨寓男女,号曰丱兮。”《辞海》告诉我们:“丱(guàn),古时儿童头发梳成两角的样子。”
徐福启航东渡这天,有些阴,头顶的云像灌了铅。黑压压的人群涌向河边,恸哭声震天。一位须发苍白的老人,见到徐福,扑通跪倒。那船上有他的一对孙子。徐福轻轻扶起老人,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来披在他身上说:“他们也是我的孩子。”
老人哭问:“将军何时归?”
徐福怔了半晌,才自言自语:“人生本就是一条不归路。”
徐福率领庞大的船队到底去了哪里?《史记》记载,“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打开世界地图,将视线沿柳河入海口向正东推移,可分析出徐福东渡最有可能的航路是穿过渤海口,沿朝鲜半岛附近海域抵达对马海峡,入日本北九州。
秦始皇在丱兮城苦苦等待了数月,每日去海边眺望,偶染风寒,多日不愈。他感觉自己现在的身体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不老仙丹。秦始皇最终绝望了,怀着对徐福的愤恨离开丱兮,死在回咸阳的路上。
如今的丱兮城,只剩一段依稀的城墙和零星散落的陶片,当年徐福东渡的浩荡盛景只能靠想象去重现。一座城池可以荒芜,对历史文化的记录与传承绝不应被荒芜。我们脚下的这片热土是有历史的,郛堤、海丰、丱兮、章武、高城……它们是镶嵌在柳河这条玉带上的粒粒珍珠,闪烁着饱含历史底蕴的光泽。
两千二百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丱兮城遗址中的某片瓦砾见证了这座城的宏大与微观:
那是启航东渡的前夜,徐福最后一次在城中巡查。他穿过阔大的青石街巷,走入一幢雕梁画栋之中,极爱惜地摩挲着中堂外墙上精致的云纹。一侧的厢房内传出孩子的嬉闹声,窗纸上映着一对童男女梳着俏皮丱发的身影,还有不知愁滋味的童谣:“羊粑粑蛋儿,上脚搓,你是兄弟我是哥……”
徐福顿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