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槐如雪

作者：张香玲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纳兰性德用如泣如诉的句子洗刷自己的孤独和寂寞，在无尽的怅惘中将心情浸入浊醪，一夜的西风吹瘦那颗疲惫的心。不忍再读，合上书时有泪凝在眼中。故园就隔着这暗夜走到模糊的视线中来了。

那平坦的田地，那成荫的绿树，那简陋的土坯房……这便是故乡啊！它会让你忘记身在何方，忘记贵贱荣辱，忘了登峰造极，忘了头破血流，出离了喧嚣和浮躁。童年的一件件物什隔着山隔着水隔着冷漠的人情用温暖的目光把你抚摸。跋涉了很久很久之后，一转身，故乡就是站在你手边的柴扉。斑驳简陋的泥墙上不还挂着你掏鸟窝的兴奋的笑声吗？坐在滚烫的炕头，嚼着刻花的蒸馍，热热地米汤下肚，你不已经醉倒在亲人的笑脸中了吗？那静静地伫立了千年的村落，那袅袅地飘荡了千载的炊烟，都在你的眼前褪成记忆。

现在该是槐花怒放的时节吧。屋后路旁的枝头上，会是何等的热闹啊！季节把一串串音符就这样挂上去，轻盈而俏丽，不着脂粉，不吟惆怅，只将生机织进这宁静和淳朴中，风来与不来，雨来不来，它都自己开着，自己芳着，也为人开着，为人芳着，为那些树下驻足欣赏它的人；也为那些奔波于名利与得失之间匆匆赶路的人。它只带着简单的微笑，将嘈杂、纷争、矫情、拘泥一一笼于自己的浓荫之下。或在清晨和着那声渺远的鸡啼，或在日暮，依着一抹云影,将自己绽放，绽放得葱茏而不夸张，热闹而不贪婪，生动而不造作。这是一种抛开了争逐的安闲啊，也是一份摒弃了忧郁的释然。

坐在屋后的旧磨盘上，让落花如雪般飘满全身。

开过了，香过了，便落了，说一声落就哗地一下从根蒂处放手，吭也没有一声地跳下来，或随着风行或顺着水流，任由鸟兽踩踏着……

香尽自然落。可以得失随缘，但绝不慧而不用，不背弃自己的生活和本质。芬芳着是一种恬然和美好，飘零着也是一种洒脱和豁达。

你在暗示我如何爱惜自己吗？

你会嗔笑我的愚钝和浅白吗？

落花如雪。故乡的槐花用这种绝美的降落的姿式将我拥入怀中，焐热我心头上一个季节残留的冰碴。在你一串串音符的敲打下碎掉了，化成了另一种姿势的冥想。

故乡，是你蔓延滋长的一枝藤，总是缠缠绕绕着对你的思念。在这样一个春天即将结束的时节，你从黑暗中走来，轻抚我的发丝，对我软语呢喃。山一程，水一程，梦中也会闻到你为我暗送的槐花清香……

一夜的风雨过后那一地瘦骨，那几串残香，依旧醒着，看守着尘芥者的喜怒悲欢。

发表于《渤海潮》202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