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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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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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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可爱的疯婆婆

作者:刘广芬

我的疯婆婆可敬、可爱。婆婆名叫赵润枝,在她三十多岁时,她父亲的一次冲动,酿成了一场永远无法改写的悲剧……婆婆精神受到了重创,从此她精神分裂,成了人们眼中的“疯赵”。

俺婆婆年轻时非常漂亮,聪明伶俐。她老家在河北景县,中学毕业来到了渤海湾边的中捷友谊农场,是农场第一批拖拉机手,还是党员积极分子。1960年中央领导来黄骅县视察,县里需要三名解说员,俺婆婆便是其中的一位。当时婆婆是领导信任、同志们尊敬的拖拉机能手,很多人羡慕。

俺公爹齐克难,是英雄黄骅遇难的“大赵村惨案”幸存者齐耀庭的次子,是远近闻名的革命干部后代。公爹也是党员队伍里的积极分子,工作积极,技术过硬。在当年,公爹出身好,品质优秀,聪明的婆婆当然是大胆追求了……公爹对婆婆非常满意,婚后日子虽说不算太富裕,但还算同事们羡慕的幸福家庭,可谓郎才女貌,美满和谐。后因工作需要,领导安排全家都调动,到了南大港农场,当时是因为南大港急需拖拉机技术人员。

悲剧是从婆婆生了第二个孩子时开始的,当时婆婆正在月子里。一天傍晚,她父亲闯进她的家门,衣服上带有血迹,把婆婆吓了一跳,问怎么了?她父亲吞吞吐吐没有明说,但婆婆已感觉出大事了,战战兢兢过了一夜。第二天上午,一辆外地车停在家门口,从车上跳下好几个警察,拿着手拷迅速把她父亲拷住。婆婆惊恐万状,她父亲回过头,流着悔恨交加的泪,朝着婆婆说:“根啊(婆婆乳名‘根’),爸爸错了,照顾不了你了,你要好好地……”随着车影的消失,邻居们也渐渐散去。婆婆几天没有吃饭,在煎熬中捱过了月子。等她父亲判刑后,作为女儿她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惨状,自尊心特强的婆婆回来后彻底崩溃。

从此,公爹过上了艰难、困苦、无奈却又充满爱意的不寻常生活。公爹为了养家糊口在单位积极工作,回到家当爹又当娘,还得照顾疯婆婆,还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宝贝女儿。从此,婆婆也用她特有的方式来诠释她既可爱又让亲人们无奈的角色。

我和婆婆相处的日子里,经常看着精神不正常的婆婆深思,由于她父亲的一次冲动,改变了多少无辜者的命运,同时也断送了自己美好的前程(听说姥爷公公是有才之士)。所以做人一定要且行且珍惜,为了自己为了后代做真正负责任之人。

婆婆爱买肉

俺婆婆最疼孙辈了,其次是老女儿、三个儿子、儿媳、姑爷,还有老伴。

婆婆认为这些人是自家人,从不因任何事责怪这些家人。

婆婆的精神病很神奇,她对一年四季的节日记得特准。从我结婚后我们家大小节日都过,俺婆婆还是最重视过年。婆婆每年进了腊月,把钱攒够,准备“进肉”,也就是不一般地买肉。公爹带头,我们必须尊重婆婆的“最高指示”。买了肉,便开始忙活,回头看圆桌上的肉,那叫一个全。我们把她买的肉,每部位精选一盘摆到桌上,直到摆不开为止。我曾和婆婆开玩笑说:“妈妈除了牛、猪的屁股眼子没买,其它部位都齐了,还得加上整鸡整鸭。”婆婆却笑得很开心,公爹在一旁露出无奈的表情。这些肉买回来婆婆不用亲自动手,只有买来的猪头,她老人家会亲自细心收拾。说起猪头让我记忆犹新,俺婆婆过年时买猪头用大麻袋装,有时候一次能买六七个脏兮兮的大猪脑袋,奸商看俺婆婆好糊弄专捡不好卖的给她,她自己背不动就雇三轮车往家拉。

回来后,怕我们嫌费事不给做,她就坐到火炉旁,手拿烧火铁棍,耐心细致地将猪头上的毛都烫掉。等我们回家再看,啊!奇迹出现了,漂白干净的猪头都安详地排在大盆里等待下锅。我们面对婆婆的辛勤劳动,都不好意思不给做,猪头肉的飘香,在院头就能闻到。刚买回来不许炖,必须等到大年二十九或三十才能开炖。几乎从过年到正月天天有吃不完的肉,吃得我们见了肉都害怕。婆婆看我们谁吃得少,她就给送到嘴边,催着快吃、快吃,看谁不吃她就哭个不停。我经常给解围说:“妈妈费心给咱们买肉吃,咱们就得快吃,别让咱妈妈操心。”我夹起一大块肉假装往嘴里塞,大家哄堂大笑,婆婆却又哭又笑地说:“还是俺刘广芬懂事。”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日子好了,咱有钱买肉了,你们就得多吃,吃得又壮又胖好干活,多挣钱好养家、养孩子……”

俺婆婆用她特有的方式来疼爱着我们——她的亲人们。开始我很不理解,到后来经常让她感动得我热泪盈眶。现在想想,那时妈妈让吃肉的感觉真幸福,再也没有了。

婆婆给我买“小香槟”

我1988年结婚,第二年我怀孕了,婆婆听说后非常高兴,每天问寒问暖不算,还经常给我买一些她认为好吃的食物,其中“小香槟”是她喜欢的饮料,她就常买。这种饮料不含酒精,不是现在的小香槟酒。还有汽水、小包子等,买回一大堆,摆在我面前让我吃、喝。我吃不下,还经常吐,她很着急地说:“吃不下可不行啊,孩子需要营养。”她总有大篇道理讲,开始笑,后来就哭,讲着说着又哭又笑,最后的主题就是让我又吃又喝,她就高兴了。有时候我吃一点就吐了出来,她忙说“吐了再吃,吃,吃,再喝……”,拿起“小香槟”往我嘴里就倒,边倒边说“嘴张大点”,有一次呛得我喘不过气来,让我哭笑不得。你看俺婆婆是多么疼俺呀!

1989年过年,我怀孕8个多月了身子很笨拙,但我还是和家人们忙活。婆婆见状,不让我干活,说让我陪她打扑克,我知道她平时根本不会打扑克。婆婆还让我坐到炕头上,我哪好意思那样做,但她很坚决。我老公说:“你就听咱妈妈的吧!”公爹也在一旁说:“别让你妈妈着急,快上炕。”我坐在炕里面,婆婆在左,公爹在右,我们三人打起了扑克,我们三人都没有打过牌,虽然我们是胡乱出牌,但我发现婆婆和公爹是那么地开心,时不时都大笑一顿。从我认识公爹很少看见他笑,因生活的磨难好像他已不会笑似的,但那天公爹笑得非常开心。婆婆在一旁催我别忘了喝她那“小香槟”。“小香槟”和汽水一直给我买到生孩子,喝不了我经常偷着送人。

1990年农历正月二十八,早饭后我隐隐约约感觉肚子有点痛,我妈妈好像有预感,亲自给我擀了面条步行几里路提篮送过来。农村风俗兴擀“过道面”,说是亲人生孩子快当。俺婆婆也不约而同到了我家。两个妈妈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同时来到我面前,好像她们商量过一样,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母子连心吧?那时候为了省点钱我执意不去医院生孩子。听我说肚子有点痛,她们寸步都不肯离开我。到了天黑,我怕婆婆紧张犯病,哄她说肚子不痛了,你老回去睡吧。婆婆恋恋不舍地说,有事千万喊她。我答应说行啊!她才不情愿地回了自己家。

我女儿是二十九凌晨两点半生的,一直是我老公和我妈妈在身边煎熬地陪着我。早晨天不亮婆婆就赶到了,我妈妈告诉她说生了,她很诧异,小心地来看孩子,问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告诉她是闺女。她有一点点不满意,但还是能接受,不过她说得亲自验证一下是否是自家孩子,我理直气壮地说你老随便吧。她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高兴地说:“是俺的孩子,俺有记印儿。”我问她什么记印儿?她笑得合不拢嘴,说:“不告诉你们,反正俺自己知道。”你看,给俺婆婆当儿媳容易吗?还得经过这个考验。我想,精神正常的婆婆能有这项规矩吗?

婆婆非常忙碌,首先吩咐她儿子赶快去买“猪拱子”,据说就是猪嘴。她说不能喝“小香槟”了,多吃猪拱子,好下奶。我说没听说过,她却说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呀?我妈妈赶紧说:“听你婆婆的,赶快去买猪拱子。”婆婆放心地笑了。

下一个任务是给孩子“开嘴”,就是给孩子喂第一口奶。生女孩要找一个男孩的妈来开嘴,俺婆婆定出了标准:第一,出身好;第二,要漂亮;第三,得必须她说行才可以来开嘴。我果断地说还是你老亲自去找吧!她爽快地答应便出了家门。她头脚走,我三嫂便给我女儿喂了奶。三嫂刚走了一会儿,婆婆气喘吁吁进了家门,果然领了一位非常符合她的要求条件的漂亮妈妈,给我女儿又开了一次嘴。婆婆非常高兴,眼里含泪,说:“俺家孩子是高贵的孩子,必须得有身份高的开嘴。”我们娘儿几个对视都笑出了声。

婆婆抱起孩子左看看右看看,说:“这孩子长得多水灵啊,得感谢‘小香槟’了。”我在一边偷笑,一直以来除了当着她的面喝了点之外,我几乎没喝,但我还是高兴地说:“是啊,多谢你老的‘小香槟’了。”她满足地笑着说:“该起名字了。”我说:“起好了,女儿是凌晨两点半出生的,就叫晓彤吧!”她同意,但还是另起了一个名字,叫灵,她说是灵芝的“灵”。我们不反对,后来一直是她叫她起的,我们喊我们起的。女儿从会说话,奶奶喊她“小灵”,她都爽快地答应,一直到奶奶去世前都不改。婆婆临终前,念叨着:“我小灵回来了吗?”当女儿进了家门,直奔奶奶,大声说:“奶奶我回来了,我是小灵啊!”婆婆听见后睁开眼,流下了不舍的泪水,然后安静地闭上了双眼。

直到现在,婆婆买的“小香槟”让我难以忘怀。婆婆在我们生活的不同阶段,用她特殊的方式呵护着我们。母亲的伟大,同样蕴藏在俺婆婆身上,点点滴滴,如丝如缕,不息地散发着温馨的光芒。

俺婆婆和邻居孟婶子

俺婆家挨着的邻居是我们的孟伯伯家,提起孟婶子大家都熟悉,也是神经病。我们两家很早就是邻居,等到分新房时,听说谁也不愿挨着我们两家,领导们就把这两家分到一起,这样谁都别嫌谁了。我们又做了邻居,一直到公爹去世后才分开。

我们两家处的关系非常好,从我结婚后,我感觉俺婆家全家最亲的就是孟婶子一家了。两家都是四个孩子,老齐家,三个男孩一个女孩;老孟家,四个千金。两个神经病妈妈经常在一起说哪个孩子最优秀,两位妈妈有好多相似之处,都是党员,都爱党爱社会,更疼爱孩子。

我刚结婚时,婆婆经常来我家指点我们怎样过日子,我都是满口应承,不然她就不高兴。所以我们在她面前养成报喜不报忧的习惯,总是捡她爱听的说。而孟婶子也常来我家串门,和我婆婆来我家差不多,只差视察厨柜里面的东西了,难怪人家把这二位母亲都叫疯子。孟婶子说:“臭小三儿娶了一个好媳妇,不容易啊!要好好待人家,娶老婆是为以后过好日子。”临走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婆婆神经错乱,一点也不干活,你们千万别和她计较。”我暗自偷笑,自己神经病还说我婆婆!不过我还挺喜欢她的。于是满口答应说:“知道了,知道了婶子!”热情地把她老人家送出门,接着干活。不一会儿婆婆又来了,她很高兴,像每次一样问这问那,我都答应着。我说:“刚才孟婶子来了。”她问:“她来干吗?”我说:“没事来看看。”她很认真地对我说:“可千万少答理她,你孟婶子有神经病,她是疯子。”可笑死我了!

女儿的出生,给家庭生活增添了不少快乐和麻烦,毕竟婆婆和妈妈都看不了孩子,我们生活本来底子薄,所以平时必须比同龄人要勤奋几倍。我女儿出生四十天我就开始打苇帘,砖厂盖砖坯用的,卖了钱补贴家用。孩子不会走还好说,到了孩子会走路时没人看孩子,我不能干活了。正好孟伯伯家的三妹红子刚毕业在家待业,她爽快地答应我,替我看了好几个月的孩子。我能安心干活打苇帘,我们很感激她。孟家二妹还特意给我女儿照相,留下了难得的照片。当时由于条件限制,照相很不容易。

儿子一岁时,我住在婆家专门伺候瘫痪的公爹。孟伯伯特喜欢我们家两个孩子,又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照片,让我们终生难忘。他们家,四个千金都是我们的妹妹,老大玲子,老二梅子,老三红子,老四燕子,个个出类拔萃。孟伯伯和孟婶子现在生活都还能自理,女儿们也十分孝顺,一家人其乐融融,过得非常幸福,让人好生羡慕。同时又为他们高兴,感觉好人有好报。只是,看到他们使我难以控制思念的情绪,想起俺可敬可爱的疯婆婆,忍不住泪流满面。感觉她和公爹走得太早了,也没能好好享福。老赵啊!婆婆啊!妈妈呀!现在您好吗?俺公爹和婆婆相继去世,孟婶子哭得非常伤心。到现在孟婶子提起俺婆婆,还是说个不停,让我感到真情无价。

发表于《渤海潮》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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