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文清
“糖瓜祭灶,新年来到;闺女要花,小子要炮”,每到腊月二十三,在老家就热闹了起来。
老家在漳卫新河(四女寺减河)西岸,小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村子很大,因为叫大徐庄,可长大后才知道,大徐庄并不大,一庄分三村,一共一千多人,是个中等村子。村东大河里的甜水孕育了一个土壤肥沃、收成颇丰、民风淳朴、以徐姓为主的村庄。
一过腊月二十,就天天盼着赶崔口(山东庆云县)大集,离我家五里地,每月逢四九为集。到了腊月二十四就是乱市集,也就是说,摆摊的出案的可以打破原来的地盘,随便占地经营,市管会(工商局前身)可以不罚款。早晨,一碗地瓜粘粥下肚,便叫上几个小伙伴跑着去赶乱市集,把手深深地插进棉袄兜里,使劲攥着妈妈刚给的两块钱,手心里都捏出了汗,生怕不小心把钱丢了,有说有笑地顺着大坝去赶乱市集买鞭炮看热闹。花五毛钱买上两架小洋鞭,花五毛钱买一把钻天猴,再花一块买上两组小摔炮。嘿!那才叫个高兴!一个年假便有了消费不完的快乐以及小伙伴儿比试谁的鞭更响的本钱。
大人们忙着各种杂事,磨面,蒸年糕,包包子,蒸馒头,炒花生,炸丸子,扫屋,出栏,出茅房......从早到晚忙个不停,直到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以虔诚和感恩的心,静静等待新年的到来。
到了二十七八,娘把在外面傻玩儿的我喊回家,“拿上像镜子后面的那卷红纸,去家后烟儿哥家写对子(又叫春联,对联)吧。”“好嘞!”拿上裁剪好的红纸跑着去烟儿哥家写对子。我家老时候受穷,所以混了个穷大辈,我当时十岁左右的样子,我那烟儿哥应该六十多岁吧!年龄再大,也得叫哥,这是老祖宗的规定。烟儿哥是很板正的一个老头,黑白相间的寸头,留着胡须,说话声音洪亮,会做木工活,写了一手好字,每到过年都上他家来让他写对子,所以前呼后拥一波接一波,好不热闹。有的拿盒烟,有的啥也不拿,等挨上自己,小孩子也不会说太多的客套话,只是把红纸往前一放,“哥哥,给俺家写个对子”,烟儿哥看我一眼,应该认识,也没问这那,把红纸展开,挥毫泼墨,一会儿通红的纸上落上了溢着墨香的大黑字,“耕读人家,诗书继世”“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等等,到了二十九,在煤炉子上用面粉打浆子,贴对联。一般是哥哥负责站在凳子上贴,我负责干些辅助的活,看看贴得正不正,看看两边对得齐不齐,是否一样高。贴完对联基本天色也暗了下来,回屋一家人围坐在炕上吃着热气腾腾的晚饭,吃饭时是不允许说话的,只听到咀嚼干粮和喝粥的声音。
吃完饭,把自己过年的新衣服和姐姐做的新鞋从大板柜里拿出来,提前套到棉袄和棉裤上,套得板板正正,然后盖在自己被子上,心里兴奋得睡不着觉,看着北墙上自己三好学生的奖状,想想自己穿上新衣服帅帅的样子,想想明天去和谁比赛放鞭,想想明天去大队部看敲鼓,想想去南地里放炮火......那么那么多好玩的事,那么那么多快乐的心情,睡梦里自己都要笑出声音。
大年三十,天一亮便兴奋地穿上新衣服去开大门,放开门炮,“吱扭扭”,呲——呲——呲——啪——地一声脆响,随着各家各户门轴吱呀吱呀的叫声,以及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新年真的来到了!初升的阳光穿过冬日的晨雾,撒满依偎在大河边小村庄的角角落落,房屋,树木,柴垛,坑塘......仿佛给这个村庄穿上了一身金色的铠甲,最醒目的还是各家各户大门上红彤彤的春联,仿佛一夜之间整个村子变成了顶着红盖斗的新娘,纯朴而害羞,熟悉又陌生,这包含了一年四季庄稼人的辛劳,这时候显得格外高调炽烈,祥和喜庆,大门上,窗户上,偏房上,水缸上......到处都是喜庆大红的祝福与期盼,“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风调雨顺,劳动光荣”......这对联是五千年中华文明的积淀,是忙碌一年的农人们的期盼,是每个人心中对来年的希冀,是中华民族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那个世界一片灰色的年代,唯有这抹鲜艳的红色,调合了中国的色调,唯有这一抹红色,传承了民族的文化,唯有这红纸黑字的对联,才让我们的记忆里有了抹不去的记忆,才有了浸进骨子里的乡愁......
发表于《渤海潮》202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