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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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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0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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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张二棍的诗《夜车上》有感

 

 

收到张二棍老师的《入林记》后,一口气读了两遍。

正如序言中所说,他的诗,朴素,纯粹,隐忍,充满了深深的悲悯。让人忍不住读了还想读。

他写的那些事,几乎都是我们生活中常见的小事儿。他所用的那些词儿,那些语句,也都是朴实得不能再朴实,真实的不能再真实,可是为什么,他的诗,却能够深入人心,直击灵魂呢?

正如同样的食材,不同手艺的人会烹制出不同口味的饭食。张二棍称得上是一个“好厨子”,他只用简单的家常食材,便烹制出了上等美味佳肴。他用自己的真心,诚心,慈悲心在写诗。

读第二遍时,我的目光和心都被这首《夜车上》拽住了。

张二棍的诗集里,充满悲悯关照底层的诗,处处可见。然而这一首,却令我潸然泪下。

 

我久久地注视这首诗,逐字逐句品味着,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幅厚重而鲜活的《民工沉睡图》:

一列夜行的绿皮火车上,一截闷热的车厢里,十四位民工歪歪斜斜地酣睡着。他们有的斜靠在自己的蛇皮袋子上,枕着自己的胳膊,有的坐在座位上,趴在窗边小桌子上,大多头靠着头,背倚着背,鼾声此起彼伏,汗味充斥车厢。

 

张二棍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样一个司空见惯的场景,又用一个巧妙的加减乘除的运算,将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民工们的工作,生活,微小的梦想以及生存现状,刻画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一群疲惫的身体,乘以一间

闷热而缓慢的绿皮车厢

等于被城市鞭挞着

前进的乡村

 

没有一个词是多余的。

一群不疲惫的身体和不闷热缓慢的车厢相乘,是不会等于乡村的。

为什么是“被城市鞭挞着前进的乡村”?这反映了他们之前的生存现状。因为他们生存的乡村落后,贫穷,毫无出路,所以他们不得不离开自己熟悉而亲切的故土,千里迢迢奔赴城市讨生活。

然而,即便是来到城市,在城市中拼命工作,努力生活,为城市的建设和发展做出贡献,他们所代表的还是贫穷落后的乡村,与城市格格不入。这大概是“鞭挞”的第一层含义。

第二层含义是,民工们在城市中所遭受的身体和心灵上双重的“刺激”。城市的文明,城市的生活,与自身所处的乡村生活形成的巨大的差距,极大地刺激到了他们的感官和内心。这无形中就是一种“鞭挞”,是内心失衡的打击,是“人不如人”的对比的伤害。

第三层含义是,当他们回到乡村,也会对留在乡村的人形成一个无形的“鞭挞”,他们也开始活动心思,寻找出路,这无形中推动了乡村的缓慢发展。

张二棍只是由一群疲惫的身体和一截车厢,便想到了整个农民工的处境,以及落后的农村,其思维多么开阔,胸怀多么宽广。

 

“一片此起彼伏的鼾声

除以十四个捉襟见肘的汉子

等于一根根烈日下的钢筋

一锹锹风雨中的沙土,一双双裂开的胶鞋

 

像电影中的蒙太奇镜头,画面由一片鼾声,切换到了一个个挥汗如雨,热闹喧腾的施工现场。他们为什么睡得那么沉,为什么鼾声如雷,因为他们所从事的是城市中最卑微,最脏苦,最危险,最易疲劳的体力工作啊。

谁知道烈日下的钢筋丛林,到底有多烫?谁知道风雨中的沙土到底有多脏?谁知道穿着开裂的胶鞋工作在冰冷的泥水中,到底有多痛苦?

那些坐在办公室里享受着空调的白领,肯定不会知道;那些在落日的余晖中漫步的城里人,也不会知道;甚至,那些工厂里的蓝领也可能不知道。只有身处现场,被烈日暴晒过,被风雨捶打过,被泥水浸泡过的民工才会知道。这就是他们的工作环境,工作条件,这就是他们赖以活命的工作。

 

张二棍用了一个除法,便由他们的鼾声揭开了他们令人堪忧的工作场景,他们捉襟见肘的生存方式。即便是这样的工作,他们的工资肯定也高不到哪儿去,连一双新胶鞋都舍不得买。

 

“那么,减法呢?一群不得不,候鸟般迁徙的人

减去一个羽毛般

从松动的脚手架上,落下的人

等于一滩被迅速抹去的血

等于下午的结算,连夜的离开

 

候鸟。羽毛。落下。迅速抹去。下午结算。连夜离开。

写到这里,节奏似乎突然紧张起来。

他们的命运像“候鸟”一样受到环境的制约,受到外力的影响,无法自主,不可自控。

“羽毛般落下的人”,民工的生命多么渺小,多么轻贱。他们的死亡都那么微不足道,只是“一滩被迅速抹去的血”。

为什么要“迅速抹去”,显然是为了掩盖死亡的事实。因为要抹去一个“死”,他们一群人的“生”也要一同被抹去。为了让他们从来不曾存在过,他们要么被开除,要么被打发到另一个陌生的工地,所以他们才被“下午结算,连夜离开”。

这个现状,虽然不可能在一截车厢里,一群民工的睡脸上呈现出来,但有着多年底层工作经验的张二棍显然很了解,他们活得委屈,他们死得同样憋屈。他们活着时,是一群随着季节迁徙的鸟,他们死了不过是一片羽毛的掉落。

 

“现在他们进入梦里,无所不能

他们成为写春联的秀才

成为驯骡子的好手,成为村庄里最精干的会计……”

 

这一小段,是这首沉重的诗里,难得的一点温馨画面。

是啊,身为民工,他们的一切都不由自主。他们既不能选择生,也不能选择死。他们更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即便现实如此艰难和辛酸,他们也有着自己的小小梦想。秀才,优秀的会计,驯骡师……这梦想像一盏温暖的灯光照耀着他们贫穷,苍白,辛劳的一生。

这简单的愿望和梦乡的甜美,更加反映出他们现实生活的艰难和辛酸。

 

“把他们,加起来。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加起来

等于这个车厢,等于一粒汉字

加,另一粒汉字

等于,民+工”

 

镜头由梦境回到现实,他们不过是一截车厢里,沉睡的民工。

可是,张二棍并没有直接写“民工”,而是写成了“民+工”。这就是张二棍的深刻和独到之处啊。

“民”:农民的民。人民的民。民族的民。民工难道不是我们国家的人民?难道不是我们华夏民族的一份子?难道因为是农民出身,他们一辈子就活该受苦受穷受人歧视?

“工”:工人的工。工程的工。工业的工。民工难道不是工人?难道不是一项工程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难道没有为我国的工业发展做出贡献?

可是为什么,还有“民工”和“工人”的区分?为什么民工的价值和意义,从来不被肯定和承认,他们的地位还是如此低下,他们的境遇还是令人堪忧,他们的生活四面悲歌。

写到这里,作者进入了沉思,这一切的原因,恐怕只是因为,他们是“民工”。

 

“现在,我是这个车厢里唯一醒着的人

我加他们,等于被篡改的一生

我加来加去,怎么算

都是这个结果。加上你,也一样

也约等于这一个

 

由彼及此,张二棍天马行空的思绪终于回到了自身。他开始反思。我是什么?我来自哪里?想来想去,我不过也是一个民工,不过是被篡改了命运的民工。而读者啊,我们也差不多,因为往上追溯三代,我们的祖父辈,甚至我们的父母辈都是来自农村。我们的出生都好不到哪里去,所以谁都别瞧不起民工。

 

这里的“被篡改”,很耐人琢磨。被什么篡改?被篡改成了什么?我们原本都是一些地地道道的农民,只是因为被生活所迫,被环境所逼,被社会,被时代的洪流所裹挟,而变成了民工,因而一生得以改变,或好或坏,不一而论。

 

是的,我们最终其实是被时代所篡改。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会被时代推着向前发展。所以,民工的进步和发展,是一个民族和国家的进步和发展,也是一个时代的进步和发展。

 

如此一来,这首大开大合,大起大落的诗,便顺利完成了他的使命——请关照民工的生存和命运吧,民工同样代表着我们伟大的祖国,伟大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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