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生命解救生命的刀子
——读王喜的诗集《在人间》有感
认识王喜之前,先认识了他的诗。
无意中看到他的诗,我眼前一亮:没想到会宁竟隐藏着这么一位诗写得如此好的诗人。
又不免由衷感叹:这位绝对是个天才诗人。
从介绍了解到,他写诗不过三年左右,诗歌水平却远远超出三年功力。他的诗简短有力,精炼深刻,既接地气,又具灵性。且创作力惊人,有时一天能写十几首,好像他随时随地都在写诗。好像那些诗,并不是写出来的,而是从他心里眼里浑身的细胞里溢出来的。
于是,加了他的公号,一期不落地读。越读越佩服。以至于后来,终于忍不住买来他新出的诗集《在人间》来读一读。
读完第一感觉是:如同走进了一片幽深的冬树林。这些树,看上去枯枝嶙峋,朴拙沉静,根深深植入大地,树干如剑指苍天,树下枯叶铺地,树梢结着一两个鸟窝。树林上空,天空纯净,白云蔚蓝……
这是感性的直觉,理性判断是:朴素,凝练,冷峻,深邃,充满了人性的思辨和生命的哲学。
由于本人水平有限,不能系统而深入地分析和诠释出这本诗集的诸多优秀和细微不足,只是凭着个人阅读感觉,总结出以下几处值得我学习和借鉴的亮点。
一、用朴素凝练的语言构建出深远开阔的意境
他的诗,都很简短利落,没有多余的修饰和赘述,最长的也不超过二十行,但却意境深远开阔,丝毫不缺乏思想和艺术之美。
比如《蓝色的女人的画像》:
这幅画,笔触激烈,深浅不一的蓝色背景上,一位挽着发髻的年轻女子,微微侧着脸,红唇轻启,双眸中满含忧郁的波光。
诗人仅仅用六行三句,不仅干净利落地写出了这幅画的深美意境,写出了画中女子的不甘和疼痛,而且也写出了画中未曾呈现的诸多内涵和外延,耐人寻味。
第一句,“非要说海,在她心上/久未漾起过波澜”
这歧义诗句,使意境更为朦胧而幽深。这位女子心上到底漾起过波澜,还是未漾起过波澜?
第二句,“主啊,住在离心最近的地方/那些祈祷你是否听见”
诗句大开大合,意境开放多元。是这位女子发出的祈祷还是诗人发出的祈祷,抑或是梵高发出的祈祷?他们都祈祷了什么?
第三句,“眼里的不甘,是疼痛/她是一朵被世俗偏染过的花,花瓣正在凋零”。
抽象与具象的结合,这位女子眼里为什么含着不甘?为什么说她是一朵被世俗偏染过的花?
再看《阿尔的女人》:
一位面色憔悴的女人,托着腮坐在桌前,眼睑低垂,像是在想什么心事。这样一幅简单的画作中,诗人却看到了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使你垂下眼睑的,不只是人间的黑”那还会有什么呢?
“……心上的那一部分放不下”心上放不下的那一部分,又是什么?
“仅存的白……无法逾越的鸿沟……”似乎在说一个残酷的现实,那么这现实是什么?
这首短诗,充满了神秘的悬念,不禁令人遐想万千。通篇无一个形容词,却将一位神情忧郁的妇人刻画得淋漓尽致,与那未曾写出的一部分构成一个深远,开阔的未知世界。
二、格言警句似的诗句,新颖铿锵,启人深思。
诗歌是语言的艺术,但是对于一首好的诗歌来说,只有语言美,还远远不够,还应具有深刻的思想性。王喜是这样认为的,也是这样来创作的。他平实质朴的诗句,不论是拟人,还是象征,抑或是隐喻,均具有深刻的哲理,启人深思,发人深省。
写《盛开的桃花》“伸出墙的那部分,注定是命运的安排/有一些选择,无法选择,是花只管绽放。”
有时候,人何尝不与花相似?一切无法选择,只管生下来活下去。
写《丝柏树》“这些向上升腾的黑绿色火焰/足以烧开人间任何一处不平,在风中/飞舞的叶子是品评人世的舌头……”
这奇特的意象,充满深刻的哲理。“黑绿色的火焰”“品评人世的舌头”曾深深困扰着梵高的内心。而一切品评和肆意的燃烧,也终会烟消云散。
《茂盛的栗树花》中出现得最为密集。“和平是战争换来的,战争/需要和平来维护/人世啊,相互陪衬才能体现价值/红的是日子,白的是灵魂/懂得放手才能换来真爱,茂盛的栗树花/绿色托出的美,凋谢/是它们对叶子最隆重的感恩……”
战争、价值、灵魂、真爱、感恩,一树茂盛的栗树花何以会牵扯出诗人如此崇高,多元,深刻的体悟?如此之丰富的感慨?只能说,诗人深深走进了画家的心中,与他达成深度共鸣。
如此这般的诗句,在这本书中不胜枚举。
三、用冷峻克制的语言,表达最柔软的深情
诗的第一要素是情,无情即无诗。
王喜的诗歌是冷峻的,克制的,同时却也不乏细腻柔软的深情,以及对良善,生命,以及粮食和水的赞美。
他写《捲纱的妇女》“一圈一圈,绕着岁月/缠着她自己的日子/必须小心翼翼,一根线的生活/若是断了,续不上/若是乱了,必须重走一遍/如履薄冰的小路/多像时代给她定的游戏规则/非伤即亡……”
这首诗中,将靠捲纱过活的妇女的生活写得出神入化细致入微,“一根线的生活”不论是断还是乱,就会“非伤即亡”,必须小心翼翼,这便是那个时代,劳动人民的真实写照啊。
在《阿尔的女士们》一诗中“大地美得,同母亲一样……内心的苦痛/她们不会掏出来……”这一语双关的句子,既写出了大地和母亲的美,同时又写出了她们的坚强和隐忍。
他歌唱农民对生活坚韧不拔的信念,“……像头顶风雨雷电的父母/他们相信信仰,相信神/相信每一瓣汗水,都能催开一穗麦子……”
他赞颂小草与野花的坚强不屈,“即便是这些最柔弱的小草与野花/它们顶开头上的石头,迎着风摇摆,从未被风吹倒……”
我相信,他赞美的不仅仅是小草,还有普天之下为生计而奔波的老百姓,他们正如小草与野花一般,顶开头上的重重压力,虽然过着风雨飘摇的生活,却从未被生活压倒。
王喜出生于会宁这片贫瘠而枯焦的土地,却深深热爱着这片土地。
他给自己的公号取名——短刀集。他的诗,正如其名,如一把把随意掷出的短刀,沉着,有力,闪着寒光,带着泥血,插在会宁这块苦难而多情的土地上。
《在人间》这本诗集,虽然是写梵高的一百八十多幅油画,但是同时也写出了社会底层的生活、挣扎与希望。
《在人间》是梵高的人间,也是他的人间。
吕本怀在《如何提升现代诗创作的辨识度》一文中写道:“一个诗人的成熟,往往就在他于语言上有了一个独特体系,包括其最常用的词语、句式、修辞、技巧、意象、物象等等。”
很显然,王喜虽然写诗时间不长,但他的诗,“语言上有了一个独特体系”,具有了一定的辨识度。
他的诗集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是——“神”、“良善”、“生命”……这些闪光又具有神力的词语,本身便散发着质地淳朴和空灵深远的诗性。而他用它们打造出了一个舒朗,醇厚,朴拙,深邃的诗意空间。
尽管,这本诗集中有诸多令人眼眸发亮的神来之笔,但也不是完美无瑕,无懈可击。
第一,那一片冬树林,舒朗,苍劲,充满神秘和力量,但是整体感觉调子有些灰暗,压抑,沉闷和单调,缺乏一点温润和柔美。
第二,诗句简短凝练,是一大优点,同时有些也会变成缺点。比如某些诗,缺乏更加深入细致地挖掘和呈现,没有深切地触及到灵魂深处,让人感觉只是伤及皮肤,并未戳到人心。
当然,因为毕竟不是深入现实生活,能够带给诗人全方位的触动和激发,面对着一幅幅静默的平面画作,能写出这样掷地有声的诗来,已是难能可贵。
我曾问王喜,为什么这本书封面上,“在人间”那个“人”很像“刀”字?他说,那是一个鞠躬的“人”。
“鞠躬的人,就是一把刀。”——这话,叫我暗自心惊。
我相信,在诗歌中总是深深弯腰耕作的王喜,他未来的诗作,定会“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成为一把以生命解救生命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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