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女浴池撞见春天
冬日清晨,在女浴池
碰见她们下夜班
黑帽、黑衣、黑鞋、黑手臂
黑口罩上面,闪动着
一双黑黑的,夜一般的眼睛
她们取下口罩
微笑,洁白的牙齿
仿如一树梨花春带雨
她们脱下矸石一样的夜色
卸下煤尘的盔甲
端着一身疲惫,走进淋浴
多么美,花枝震颤
整个浴池
飘荡着迎春花、桃花、海棠花、玉兰花
珍珠梅、丁香的香气
哦!这提前降临的春天
这灰尘和噪音培育出的花朵
她们苍白、弱小、沉重
多么像一块被命运之手挑拣出的
矸石
2、退休后……
三十年后
他终于被矿山解放
揣着八根手指回家
三十年青春和热血
置换出上万吨黑黝黝的煤炭
煤炭,又置换了什么?
现在的他,两鬓白发,一身疾病
煤和尘分住在心和肺里,成了好邻居
而瓦斯,夜夜入梦,仿佛还乡的游子
每到春天,煤在心里扯起大旗
尘在肺里,点火造反
瓦斯,神出鬼没于不经意的时刻
他不敢坐电梯,楼道一定要挨墙走右边
睡觉穿着外衣
电话不敢关机
听到120,立即捂住耳朵
每天,他蹲坐在向阳的墙根下
接送太阳,看到煤车一辆辆使出矿区
就满眼泪花,像送走
出嫁的女儿
3、喷浆工
入井时,星光璀璨
升井时,面目全非
他们站在领灯窗口
只剩下双眼没有被水泥攻陷
浑身的泥浆煤灰
比三尺夜色还厚重
更加厚重的是
疲劳和困顿
缓缓解下皮带上的矿灯和自救器
他们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现实是块硬骨头……”
4、醒着的夜
我听到楼下车轮碾过井盖的声音
随即,一束灯光划过窗帘
车库的卷帘门哐啷升起
我知道,你下班回来了
带着满身黑黑的潮气
和洗发水沐浴露的味道
你就要打开房门,站在鞋柜前
换下鞋,然后躺在沙发上看一会儿手机
浑身疲惫便从脚尖慢慢渗出来
十七年来,经常是这样
我在黑暗中醒着,数着羊或者星星
等待那车轮碾过井盖的声音
等待开门声响起,洗发水沐浴露的味道传来
我放心地闭上眼睛
困得没顾上说一个字
便沉入你带来的好梦
……
5、种星星的人
桃花的姐妹
流水的兄弟
你在大地上种下星星
又将自己当做开关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多么小
你左手握住天涯,右手接通海角
不管是零下四十度还是零上四十度
都不能阻止你蜘蛛侠的羽翼
天空一直都看着呢,大地也看着
这些把太阳扛在左肩,月亮扛在右肩
身披霞光和夜色的人
在荒山野岭,荒漠戈壁,荒无人迹的荒字上
种下热热的红,亮亮的绿,也种下
自己的疲惫和劳疾
可能是夸父的后裔
也可能是闪电的祖父
身体装满星星,走一路,撒一路
所到之处,星光如豆
山川辽阔
日子匆忙如电
当霜雪覆盖前额沟壑爬上脸堂
你是否还记得曾经用柔软的躯体击打冰凌
把祖国捂在怀里,慢慢捂热
然而,我要说
荒原记得,江河记得,早起的鸟儿记得
流浪的云朵记得,你种下的每一颗星星
都已称王称霸,一统天下
6、奔波的汗滴
听着音乐,品着咖啡
我们在群里谈论劳动节,赞美劳动
并写下激情昂扬的诗歌
不远处的刀楞山下
煤山堆得更高了,一条巷道
慢慢走向地球的更深处
圆筒仓里,审判矸石的法官们
对自己的双手充满歉意
对春天,心怀愧疚
近处的田野里
麦苗儿已经三寸高了
两个农民拉着犁铧,来来回回
仿佛在诵读大地的经书
废品收购站内
三岁的小孩,捡起掉在地上的馍馍
塞进嘴里,他的父母淹没在一堆垃圾中
没有一粒煤炭热爱地层深处的阴暗潮湿
也没有一粒种子愿意埋在贫瘠干涸的土地
人世间,有多少风花雪月,便有多少
奔波的汗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