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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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有命
也许是河跑累了
脊背一弓，就变成了山
侧卧在岸边，进入一个长长的好梦
也许是山坐得久了
想去看看远方的风景
身子一展，就把自己躺成了一条河
河风轻柔，阳光炽烈
一座座脊骨嶙峋的山仿佛
生锈的历史书，装满了河的宿命
狭窄而又翠绿的小村子
活像一枚书签
夹在这岁月翻旧了的书中
行驶在黄河岸边
我们是远道而来的读者
读完了古老的山河，再来读读
不再年轻的自己
刀棱山下
雨停了
乌云还盘旋在山顶
秋意渐浓，荒凉的石块
终于被柔软的细草抱在怀里
仿佛不善表达的男子
常年以硬冷的沉默示人
有一次我们登上山顶
才发现，背面是一腔翠绿的柔情
得吞下多少黑暗
才能吐出十万吨光亮啊
得汲取多少冰冷的雨水
才能燃起千万里灼热
多年过去了
刀棱山下矸石高耸，巷道纵横
矿区依然热气蒸腾
而我，却逐渐成了采空区
在岁月深处一点点塌陷
歌声陡峭
沿着陡峭的山坡
往上爬，歌声也是峭拔的
而草木慈悲，内心平缓
彼此握住的手，有远古的力度
停下来，回头望
被我们放弃的水泥大道
如偏执而僵化的思维
爬行于提心吊胆的草尖上
迟钝麻木的中年
撞见了敏感多刺的青春
当我们站在山顶
俯瞰山下，那遥远的过去
看见了不远的未来
在旷野把自己坐成一汪湖
没有一丝风
旷野沉浸于思考
一幅秋日的油画挂在眼前。鸟鸣晶亮
坐在旷野上，如立于磅礴的河流中
季节不停流淌，地球以不易察觉的速度
持续旋转。时光啊……虚无又珍贵
没有什么事值得用生命去换取
那上天赐予我的，我已悉数领受
也没有什么需要拿起来，又放不下
就这样在旷野上独自坐着
从一棵树坐成一片野草
从一条河流坐成一汪湖泊
洗涤
坐在河边，如在学堂
滚滚而来又涛涛而去的河水
在耳边不停谆谆教诲：
一切皆虚无
黄昏是一座被爱情焚烧过的废墟
……
德尔斐神谕告诉我们的
河对岸那座在光影中变幻的山
也在启示：离我们最远的那个人
就是我们自己
当我们揣着一座山回家
也就带回了一座寺庙
虎啸与虫吟。玫瑰和荆棘
以及一条河声情并茂的诵读
山的诱惑
不用高声召唤，也不用张开怀抱
它只是动用了一些会跳舞的野草
会唱歌的花朵，朗诵风的树木
画蓝天的云朵
这些和善而动人的词语
巧妙地进行了不同以往的
排列组合，就让它们成为自己的光
美得——直往人心里钻
也动用一些岩羊的攀岩高手，一些
红嘴鸦的飞行器，还有一些怪力乱神的
野狐和黄大仙。它们通通成为自己
传奇的一部分，诱饵的一部分
不屑借助外部事物，也不打算诱惑
它只是孤傲地站着，站成一副
世外高人的模样
就把我们的魂吸了去
丹霞山，燃烧又熄灭的情欲
要是下一阵小雨就好了
或者，让早晨、傍晚的阳光
涂满筋骨棱棱的侧身
燃烧又熄灭的情欲
这红色砂岩凝结成的寂寞
仿佛被注入了青春期的荷尔蒙
万丈波澜，或者微小的涟漪
究竟是出自我们的眼眸，还是
出自远古而来的浩荡的风
山脚下，低矮简陋的土坯房
是不是不用生火，也会感到
莫名的温暖？仿佛被无处不在的神灵
默默关照着
屈吴山上看浮世
既想写小说图利
还想写诗歌，逐名
每天活在莫名的焦虑和恐惧中
当我爬上屈吴山，和一座橄榄绿
的军营一起，站在山顶遥望
山下浮尘中的城市和村庄
内心顿然失去了对欲望的执着
像脚下的野花一样肆意地绚烂
如头顶的乌鸦，安详地飞旋
就好啊，生命本来就够美
再多一点奢望，似乎都是一种罪
旷与野
一遍遍走向旷野
仿佛一遍遍走向远古的故乡
身体的水泥铠甲簌簌掉落，心灵
也挣脱一圈圈紧箍的绳索
走得越远，离自己越近
触摸瘦骨嶙峋的老树苍枝
旷野的空旷、旷远、旷达、旷世孤独
通过指尖传递到内心，心
于是也变得宽阔而悠远起来
踩着时间的遗迹搜寻，生命里越来越稀薄的
野，从嚼着阳光的干草、从颤动着涟漪的鸣唱
从揣着刀子的风，从兀立于荒野的树涌出来……
有一阵，我有些恍惚
仿佛过去的我挤走了现在的我
又好像，现在的我不停地被过去的我
推向虚无缥缈的未来
而我，究竟在哪里，要去往哪里？
在我的旷野
在我的旷野
我是一条流淌的小河
浑浊的身体里装满蓝天
我是一棵奔跑的树
一边发芽一边落叶
纷乱的血管里排列着四季
我是一株回归的野草
怀揣一团野火，用满腔的春风和秋雨
拥抱每一片裸露
当我停下脚步，我就是
一块内心平静的石头，浑身的纹路
是岁月赐予的故事
我热爱，地平线上升起的炊烟
和泥土里觅食的虫子，也怜悯一朵
还没来得及绽放便被狂风吹落的野花
我痴迷，背阴处的苍苔
也愿意与那些垃圾堆旁边的植物
一起低吟生命的歌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