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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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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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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旷野之歌


 

一,我家住在旷野边

 

人一生的走向和生活,大概逃不开童年的影响。你会走什么路,遇见什么人,过上什么样的日子,最终会成为怎样的人,早在童年时期,可能已经绘制好了地图,即便是有所出入,也偏差不到哪儿去。

 

喜欢旷野,可能正是源自童年的经历。

 

童年时,跟着爷爷奶奶在老家生活。老家在永靖县新寺乡魁家沟阴山村。地广人稀。半山坡上,东西走向隔着一千多米,就我家和一户白姓人家。在我家后院的东面,除了少量开垦过的麦田外,其余全部是荒天荒地的旷野。

 

九岁之前,我跟家里那只虎斑纹的小猫和浑身漆黑的小狗一样,几乎没人管。饿了就吃,渴了就喝,瞌睡了就睡,除此而外的记忆是,跟在一群羊后面,在朔风咧咧的旷野里,自由自在地跑,也不知是我在放羊,还是羊在放我。

 

这样长大的直接后果是,我变得孤僻而荒野,不喜欢繁华热闹的城市,就喜欢开阔寂静的旷野,不擅长跟心机重重的人类打交道,只擅长与那些生性淡泊从不多言的花草树木和小动物相处。

 

所幸的是,成年后,携手同行的爱人,竟也性情相投。更为庆幸的是,我们生活在小城边上,紧挨着一片旷野。于是,在闲暇时光,我们一次次相伴着走向不远处的那片旷野。

 

旷野在我们居住的小区南边。出了小区向南步行一千多米,穿过唐红公路下一条行人通道,就到了。

 

这片旷野远没有童年的那片美丽迷人,甚至看上去有些荒凉无趣,但这不妨碍我们一次次走向它,一次次从那无趣之中发现些有意思。

 

迎面而来的,首先是一片稀稀拉拉的小树林。树大多是榆树,夹杂着几棵槐树和杨树。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栽种,因为长在干旱缺水的盐碱地上,又因为缺乏养护,长得七扭八歪颇为有个性。千疮百孔的树身上,沟壑纵横,满目沧桑。夏日黄昏,会有大群大群的灰喜鹊和麻雀宿于树冠,那时你若经过,会听到整片树林都在叽叽喳喳,吵得旷野就像是一口爆豆子的铁锅。

 

小树林往西走五六百米,翻过一道水渠是一片广阔的麦田。麦田里春天种麦子,秋天种玉米,间或种一些萝卜、白菜、土豆等不值钱的菜蔬。田野跟旷野连在一起,所以我便将它们统称为旷野。旷野听上去更自由更野性一些。

 

往东则是一条柏油公路,公路紧挨着化工厂的地界。自北向南整整两三公里全都是一堵两米多高的砖墙。砖墙里面是化工厂的林场、厂房、办公区,还有一个农家乐。那里是禁区,很少有人能够进去。

 

继续向南走,是一大片树林。树林的规模是那片小树林的几十倍。树木也更为丰富多样:除了榆树,杨树,槐树,还有松柏,椿树,桦树,以及少量的文冠树。这片树林是方圆几十里一处颇为幽静的好地方。

 

每逢周末闲暇,周围有钱有闲好玩的人会来这里。在林中草地上,铺一张油布,摆上吃喝,打牌、喝酒、聊天,或者找一块土坎,挖个锅锅灶,烧洋芋烤红薯,玩得不亦乐乎。

 

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可能少得了我?我大多喜欢独自来,坐在树林深处,听听鸟鸣,想想心事,要么读一本诗集,开心得像个傻瓜一样。雨过天晴的时候,我也会来树林草地上拾地皮菜。林子里地皮菜又大又多,可以用手捧起来,直接装袋子。

 

但是现在,因为无人照管,加上来林子里玩的人太多,树林遭到了很大的破坏。那些死去的树木,和被羊啃掉了树皮的树,看着人心疼。

 

树林子对面现在是一个养猪场,三四年前是一个奶牛场。不论是养牛,还是养猪,生意看样子都不怎么样,因为很少看见场内车来车往和工人上下班。

 

以前养牛的时候,每逢路过,我都会拔一把野草,凑到牛栏跟前,喂喂牛。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喂过牛羊,我特别喜欢看牛羊吃草的样子。我也喜欢看它们极为温顺的眼睛。那眼睛里好像总是含着泪水,水汪汪的。那些牛大多体型庞大,但无一例外都是瘦骨嶙峋,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常挨饿。

 

穿过树林和养猪场之间的沙土路,会来到一大片更为平整的旷野。或许是因为改革开放初期,人们狂热于搞经济建设,从而忽略了环境保护,所以直到现在,这片盐碱和沙土混合的土地上,不论春夏秋冬都是草木稀疏,满目萧瑟,零星站着的几棵树,也半死不活的样子。

 

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在雨水特别丰茂的秋天,沙地上会长出低矮的灌木和青草,甚至有时候还会长出浑身带刺的野蓟。在这荒凉的土地上,它们无疑能够称得上是天使。

 

站在这里向东看去,是133地质队的林场。林场东面便是地质队的农场,现在改为了华辰生态园,再往东是一座又一座无比荒凉的山岭,山岭的沟沟岔岔里住着另一个世界的人。每逢清明节,我们都会去那里看望故去的父亲。

 

旷野西南十几公里以内都是冯园村,东南十几公里内是吊沟村,正南面究竟是哪里,我们还没搞清楚。在一个国庆节和中秋节重合的下午,我们曾经一直向南走,走到了尽头那些连绵起伏的小山丘上,也没遇到一个人,只有大片大片成熟的玉米和通红的果园在风中歌唱。

 

 

 

 

二、挖野菜

 

 

旷野是大西北最普通的旷野,干旱而贫瘠的土壤,平常又卑微的植物,就跟所有西北的旷野没什么区别。为什么我会常常乐而忘返呢?

 

除了童年的影响,大概还因为只有在旷野里,我才能离自己更近,才能与真正的自我握手言和,一起探索未知的自然和自我。

 

更为重要的是,旷野能够给我一种宁静悠远,物我两忘的心境,尤其在挖野菜的时候。

 

第一缕春风拂过面颊,我便会兴致勃勃地走向旷野,去寻找北方迟来的春天。那时的旷野看上去,依然枯黄一片,整个地里都是光秃秃的。但仔细看去,又有所不同。杨树灰白的树干,变成了豆绿色。榆树的枝头上已经挤出了一串串小小的芽孢。田埂上黑色的灰烬里、向阳的水渠边,鹅黄的冰草芽已经探出了头,好奇地眨巴着星星一样的眼睛。

 

即便是西风,也像是放下刀子立地成佛了一般,变得慈柔多了。连树林里麻雀的叫声,也不那么干巴巴了,带着几分青翠和水灵。

 

春分一过,再走进旷野时,会欣喜地发现,那涟漪一般的犁沟里,青青的麦苗儿已经一寸高了。而桃花和杏花们也开始渐次绽放,远远看去粉的粉白的白,开得好不热闹。田埂和沟渠边上,绿莹莹的冰草不再那么胆怯而羞涩,仿佛吸足了春日的阳光和雨水。春天,终于逼退了冬日的残留部队,彻底攻下了江山。这时,便是挖野菜最好的时节了。

 

提着小铲子和塑料袋,满怀期待地走进旷野。但是,站在地边上看去,麦苗儿青青的地里不敢进去,尚未播种的地里又好像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没有经验的人,肯定会转身离开。但我知道,那些看上去空无所有的地里,大有文章。

 

要俯下身,要蹲下来,你才会发现,在土坷垃背后,枯败的玉米杆下,以及荒草丛里,藏着一棵棵才长出三五片叶子的苦苦菜。你还会发现,这些苦苦菜们就像城里人的穷亲戚,往往一个后面跟着一群,而且都有着一张风尘仆仆质朴憨厚的脸。

 

这让我想起写作,有时候久久面对着一个空白文档,不知道写什么。但是,当沉下心敲下一个字,一句话,仿佛拧开了水龙头,后面的文字便哗哗哗流淌出来了,根本不用担心没什么可写的。

 

所以我始终认为:灵感是写出来的,而真正的作家并不是灵感造就的,是勤奋和执着养成的。

 

挖的次数多了,才发现,苦苦菜也分两种。一种是甜苦菜,食用时并不苦。叶片长椭圆形,叶缘上没有锯齿,长大后会开出好看的舌状黄花。一种是真正的苦苦菜,吃起来有苦味。叶片是长三角形,叶缘有锯齿,长大后会开出紫色小花,也分外美丽。

 

两种苦苦菜,都性味苦寒,具有清热解毒,消肿排脓,清肺止咳之功效。因此,一到了春天,田野里到处可见提着塑料袋挖苦苦菜的大妈大叔们。

 

除了苦苦菜,还有一种野菜,也格外受欢迎。那就是马齿苋。相比苦苦菜,马齿苋好像更不挑土壤,即便是很干硬的土壤里,它们也照样长得水嫩嫩的。一丛一丛匍匐在地上,肥厚的椭圆叶片,略带酸味。虽然味道没有苦苦菜那么好,但是降低血液胆固醇浓度,改善血管壁弹性,对防治心血管疾病很有利,因此很受中老年人喜爱。

 

除此而外,还有荠菜和茵陈,以及枸杞芽也是春天的旷野馈赠于我的美好礼物。每次提着铲子在旷野上寻寻觅觅的时候,恍惚间总有种回到原始又本真的状态。大概这种寻觅唤醒了从远古起就留存在体内的生存基因。人类的祖先们就是这样,一代代在自然的馈赠和鞭笞下生存下来的啊。

 

刚内退的那两年,内心十分焦虑,原本想着提前退休了,要大干一番,写一些有分量的作品,成为真正的作家,可是又受不了别人经常用“挣多少钱”来询问的尴尬,所以又想着通过什么法子挣到钱,以至于内心毛乱毛乱的,更加无法写出好东西。

 

这样的日子,我便放下书本,只身踱出小区,来到旷野上,一边挖野菜一边思考着出路。

 

一次,我又心情沉重地来到旷野,惊喜地发现,一块两三天前还光秃秃的地里,竟然长满了嫩生生的苦苦菜。再看看其他地里,却没有。仔细观察了一下,原来这块地洒满了细碎的牛粪,加上下了场小雨,野菜便齐刷刷长出来了。

 

我突然意识到:写作也跟种地和野菜的生长是一样的啊。如果写作者是一块地的话,首先得通过不断地读书学习,给自己的加肥,然后还得犁地播撒种子,耐心等待种子发芽。只要种子良好,总会发芽的,急什么呢?

 

另外,如果你是块种麦子的地,便只能安心种麦子,如果想种出瓜来,那就得费一番功夫,改换土壤,改变土质啊,比如把粘土质换成砂土质什么的。

 

这样一想,便安下心来,就慢慢地读书、学习、充电,然后写自己喜欢的文字吧。至于最后能种出什么来,一半儿靠努力,一半儿要靠时间和运气说了算啊,焦虑是没用的。

 

 

三、旷野漫游

 

 

除了挖野菜,大多数时候,我或者我和老石头,最喜欢做的是在旷野上漫游。

 

就是漫无目的地随性乱走。走到哪儿算哪儿。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也没有路。

 

穿过唐红公路地下通道,向右拐进旷野,一直向南,穿过那片半死不活的小树林和秋日里长出来的一大片野蒺藜,转身向西,那儿有一户不知姓名的人家,养着一大群肥硕的羊和几只汪汪汪叫个不停的狗。

 

每每走进旷野,老石头做的第一件事是找一根结实的木棍,他说小时候被狗咬怕了,所以只有手里握着棍子才会有安全感。而我,似乎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即便小时候差点被猪吃了,差点被骡子踢死,差点被石头绊死,被山坡滚到沟里过,被土坷垃滑进坑里过,被杏树摔下来过……我的强烈的安全感究竟来自哪里呢?我猜想可能是来自游牧民族宽阔豁达没心没肺的基因。

 

于是,常常是老石头提着棍子,在前面走,我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像个小跟班。因为我时常要停下来,为一朵花拍照,为花上的瓢虫拍照,为刚发芽的树叶拍照,为挂在树枝上的一枚好看的羽毛拍照。

 

老大不小的人了,看到什么都感到惊奇,都觉得好玩,都开心,这究竟算是热爱生活呢,还是脑袋有毛病?在那些见多识广的人看来,可能就是没见过世面吧,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我就是热爱,关别人鸟事。

 

离那户人家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废弃的铁房子。为啥要说是一辆呢?因为那铁房子底下是有轮子的,就是说在废弃之前,它是能开着走的房子。透过玻璃窗能看到房子里不但有一张木板床,还有锅灶台,靠房头还有个方向盘。再仔细看,床头还挂着一个黄布挎包,床下还放着一双破旧的黄胶鞋,但都落满了灰尘。也不知是何人的房子,何人开到了这里,因何而从此停歇不前了。

 

小石头十岁的时候,我领着他来到这座铁房子跟前玩。娃开心极了,趴在已经破了的玻璃窗上,兴奋得哇哇大叫,非要踹开铁门进去看个究竟。我拉住他,说,虽然这房子废弃了,但依然是别人的,我们不能随便乱闯。但我们俩围着这辆铁房子展开了最美好丰富的想象。

 

想象它是我们的房车,我们开着它天南海北地游。在青藏高原上追赶藏羚羊和雄鹰;在沙漠里观赏海市蜃楼和绿洲;它不但能在海里游,还能潜入深海,我们看到了最绚丽的海底世界;在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里,我们开着它跟一大群麋鹿住在一起,偶遇了一大群绝世幻美的蝴蝶;我们还开着它到了呼伦贝尔大草原,在草原上我们忘记了回家……

 

顺着这户人家前面的沙土路,一直向西走两三里地,可以到冯园村,但我们一般不走大路,而是直接丛田埂上一直向南走,直走到这片旷野尽头的一条沙河,再选择是往东还是往西,或者穿过沙河继续往南。

 

土地是世上最伟大的容器,土地从不疲倦,也从不抱怨,就像任劳任怨的母亲一样。

 

春天的时候,田野里麦苗儿青来菜花黄,桃花开败梨花开,蜂飞蝶舞鸟声翠,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春和景明之象。

 

久居钢筋混凝土包围的樊笼,不时来旷野里走一走,浑身的污浊之气,郁闷之气,都得到了置换和释放,顿生心旷神怡神清气爽之感。

 

七八月份,麦子成熟了,布谷鸟急切地啼叫着,整个田野里飘荡着麦子成熟的香气。每块田里的麦子成熟的程度不同,便放出不同颜色的光芒。八成熟的麦田,是黄绿相间的光,看上去既温馨又幸福;九成熟的麦田是纯金色的光,耀眼而迷人;十分孰的麦田是烤面包色的光,最能勾起人的味蕾和食欲。

 

微风吹过,金色的麦浪翻滚着,配上不远处地边上的两棵白杨树,以及地平线上的房屋和山岗,美如梵高的油画。这样的景致我不知拍了多少次,每次看到都忍不住要拍下来,每一次都感觉跟之前的有所不同。可能是因为心境不同吧。

 

其实,旷野最美的季节是秋天。阳光不烈,微风不燥,空气干净而又清爽。被云朵擦洗过的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几场秋雨后,被春天冷落了的植物,借着最后的机会,发芽的发芽,长叶的长叶,开花的开花。就连那些被推土机亮出肚皮的沙地,也长满了青翠的小草。而那片沙化严重的旷野上,叶蒺藜和浑身长满刺的大蓟则成为主角。

 

而此时,收割过麦子的地里,新种的玉米,也已经长成。成片成片的玉米林,在阳光下放射出黄绿相间的光芒,在金色的风中,起伏翻滚,搅动着旷野上莫大的寂静。站在地边上静听,那唰——唰——唰——的声音,既有力量,也有韵律,仿佛深夜的潮汐。

 

大枣成熟的时候,我和老石头相伴着,来到枣林里摘枣。也许是农民们的生活都富裕了,这土生土长的大枣竟然没人采摘,不是被鸟雀啄食就是白白地落在地上,腐烂掉。而做为我们这些生活在城市边上的工薪阶层来说,有不花钱的大枣摘,既省了钱,又消磨了无聊的周末时光,还加强了夫妻感情,何乐不为呢?

 

到了冬天,地里该收的庄稼都收割了,除了少数几块地,还留着一些没有来得及砍掉的玉米秆外,整个田野看上去空荡荡的。既空旷又寂静。大地再次进入了休眠期。但我们的漫游不会因此而停止。

 

阳光很好的下午,我们照样会踱出小区,来到旷野。即便是没有什么采摘,也没有什么风景可看,可是只要在野天野地的野外走一走,身心就会舒爽而畅快起来。

 

苏子美说:形骸既适则神不烦,观听无邪则道以明。的确如此。不论在工作中有多烦累,生活中有多疲惫,一旦在旷远寂寥的旷野上走一走,在碧波荡漾的田野转一转,一切烦恼都会放下,内心也会变得清澈而明朗。

 

也许正是因为常年游荡于旷野,才使得我们逐渐脱离了世俗名利的羁绊,安于冲旷,不与众驱,从而即使家底都被骗得一干二净,我们也没有一蹶不振,依然兴致盎然地生活着,一如既往地热爱着国家,热爱着社会,热爱着一贫如洗的生活和未来。也热爱着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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