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凌晨四点,突然醒来
月亮正在给人间消毒
星星不停按下删除键
春风在迎春花的根部
做最后一个梦。我的早醒
让一小块光明提前结束了黑暗
让一小块冬天,提前进入了春天
我打开一首诗
那死去的一部分被重新激活
伤口绚烂,光阴峥嵘
多年过去了,我始终没有找到
一个比爱更美好的动词来触摸你
一个比春天更贴切的名词来命名你
月夜
那时候马路上还没有这么多车
不管什么树影,都很婆娑
月亮爬上人字形的屋脊,草丛里蛐蛐叫得正欢
翻过铁路是一大片麦田,胡麻花做着星星的梦
我在马路上一个人走。多么像
两个惺惺相惜的孤儿啊,我和月亮
把彼此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如今,麦田里长满了寂寞的房子
星星想念着遥远的胡麻花,我在马路上
一个人走,月亮挤出楼缝儿,神情迷茫
多么像两个迷路的孤儿,无论怎么走
也走不出现实布下的迷宫
月下独行
须是一条无灯的路才好
路上最好没有一辆车,也没有一个人
路两旁的树,落光了叶子
我一个人走着,脚步不紧不慢
月亮恰到好处地爬上来
蓝色的影子里似乎装满了心事
路的尽头会有什么呢?
会有一个小小的荷塘,装着淡淡的荷香
和几声此起彼伏的蛙鸣吗?
还是一大片胡麻花,亮着着一些失眠的星星?
最好什么都不要有了吧,就让我一个人
在那儿静静地站一会儿,想点什么
然后转身……
凌晨四点,毁灭的欲望如此强烈
凌晨四点我醒了
世界上某个角落的一小块阴影被照亮
我想起你,仿佛压抑的一块黑铁
那些诗歌都是你打磨自己的火花吗?
没来由的悲伤突然击中了我
毁灭的欲望是如此强烈
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吗?
很多个无眠的夜里,我睁着眼睛想这个问题
爱究竟是一种什么物质呢?为什么
那么多泪水都无法养活它
为什么我一次次用深雪埋葬它
又会被一阵春风点燃?为什么有时候它像
刀子,有时候又像一团火
身边的呼噜声仿佛乘风破浪的船,而我
宁愿把自己摁进深海的底部
哦,亲爱的,撕碎一幅看起来完美的图画
需要多大的勇气
那么多月亮,每一个都那么疼
很多个夜晚,我都这样
独自在月光下漫无目的地走着
(月光把夜晚装扮得圣洁而神秘
我仿佛走在一场盛大的仪式中)
当我消失在悠长的遐想中时,红肿发炎
的影子召回很多月亮——
瞌睡至极后,从马背上跌落的那个月亮
不小心掉进水井的那个月亮
被一头骡子踢碎了童年的那个月亮
一头小猪差点吞进肚里的那个月亮
无数次被哭声惊醒的那个月亮
渴望一双目光照耀的那个月亮
……
那么多月亮,每一个都那么疼
失眠即炼丹
在失眠的夜
我不是一块自燃的煤
也不是一个烈焰熊熊的炉子
更不是一张翻来覆去的煎饼
你们都想错了。我是我的一粒仙丹
在夜巨大的炼丹炉里不停修炼
当黎明来临,我喷薄而出
世界于是复活
失眠之夜的臆想
他说开吧,桂花于是就开了
月亮像一个娇羞的新娘,迟迟不肯入洞房
夜真安静啊,此时春山空我也空
流水怀抱着月亮轻轻的骨头
无声地流过荒草丛生的时间。孤独从不忧伤
哦,孤独是一截檀香或者一朵昙花
风静悄悄地前来打探,我守口如瓶
我们都是死亡的孩子,从不知道依恋也不相信永恒
更不抱守虚假繁华的道德
我们就是活生生的生活,不是太阳也不是月亮和星星
我们是一场虚无和美好的浪费
说到依赖
我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依赖”
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我是在说坚强还是无助?
我无意识中表达出来的是自卑还是自豪?
为什么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我突然泪流满面?
一想到我像个孤儿一样生活在这人世
满天的星星都暗了。可是亲爱的
我依然每天星光灿烂地活着,把自己活得
像国泰民安、歌舞升平
依恋
说到依恋,夜幕提前降临
大雪开始纷飞,世界一片荒寒
那个谈笑风生的人不是我
那个面色酡红,醉语狂歌的人也不是我
我已经死于布谷鸟哀唱的一九八三年
死于一场无依无靠的孤独跋涉
那举目无亲的孤月是我
那狂风怒吼野火凌乱的荒原是我
那半夜摸不到家门,苦苦寻觅一盏灯的人是我
三房吴的星空
你见过珠宝店一样的星空吗?
在三房吴村的清晨六点半
我在一个农家小院里,抬起头的一瞬
被康德和梵高同时击中
这白天曾经用甜蜜的忧伤
蛊惑过我内心的天空啊,此时
再次用出人意料的璀璨和深邃
猝不及防地袭击了我
当我站在黑暗中久久仰望
仿佛被圣洁和神秘的力量施以灌顶
又或是,得到了上天的格外恩宠
在我生命中撒下一把星光的种子
“你的黑暗,就是你的蜡烛”
凌晨四点,大地安详沉睡
城市在梦中磨牙
小区楼下垃圾桶开始呕吐
汽车奔驰而过,灯光划过窗帘
失眠的人,闭上眼睛
更清晰地看到世界和人生
是的,一个瓶子的价值并不在于瓶子
人生的意义,也不在于结局
使我们走得更远的,并不是坦途
“你的黑暗,就是你的蜡烛”
是的,对有些人来说,只有热爱垃圾
才能远离垃圾一样的生活
贪婪之心
常常喜欢一个人呆着
成为寂静的一部分
也喜欢月光下独自散步
成为深夜的一部分
在喧闹的人群中,保持缄默
孤独的一部分,是我更喜欢的
有时候突然生出贪婪之心
想要做一粒丢盔弃甲的词语
躲在你的诗中,仿佛一粒沙子躲在
蚌壳里,成为最疼痛的一部分
深夜失眠的我,最蓝
大多数情况下,我微蓝
在诗歌的湖面上,波光粼粼
偶尔有云朵落下来
我也会滚烫而羞涩地白一下
跌宕的波澜,沸腾在小说深处
很多个夜里,我失眠
失眠的时候,是我最蓝的时候
浑身的火苗闪闪烁烁
仿佛疼痛和想念的词语一起点燃
多年后,再相逢
枝形吊灯投下善意的谎言
你的表情模糊而美好
蓝调音乐也似乎恰到好处
低迷慵懒中,两杯咖啡
微苦,冒着迟疑的热气。拆除栅栏
敞开中门,掏出胸中打磨很久的石头
于是,你说你学会了不再抱怨
我说我也懂得了不再刺探
仿佛被风霜拔去了尖刺的枣树
我们向着大地弯下腰来,并且
平静地顺从了生活
突然的悲伤
晨阳如吻
温柔的目光抚过每一寸
心有余悸的土地,也抚过他
看上去歌舞升平的身体
是的,这人间如此国泰民安
怎么会有人跪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捶胸顿足
怎么会有鬼深夜里痛哭流涕?
村里的张老汉,瘫了十几年
怎么会爬到自己家唯一的水窖里
邻村的傻子,怎么会半夜里把自己挂在
门口的杏树上?
向着阳光奔跑,跑着跑着
被突然袭来的悲伤击中。从一捆柴火
变成一根刺,这中间
有过怎样的崎岖情节
十二月的秘密
冷风巡逻,大地沉默
所有曾说出的,都可能是证词
只有地埂上几棵榆树
用所剩无几的枯叶,窃窃私语着
我们在田野里走着
像两个被西风押解的犯人
脚步踉跄,心情比冬日的枯河还要荒凉
比掏空了身子的麦田还要苍白
曾经有一会儿
我特别羡慕一群麻雀
它们有着机敏的黑眼睛
还有一双可以随时带它们离开的翅膀
真相是什么呢?
一只被惊飞的野鸡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
一切都是幻觉!脚下的狗尾草
枯黄着脸,纷纷摇头使眼色:
不可说啊,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