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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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清晨入山
远远地，屈吴山向我们走来
裹着浓愁淡悲的雾之绷带
浑身的牙印，不是爱情之吻
遍体的足迹也不是疼惜之抚摸
越来越多的亲近，成为一种伤害
但既无诅咒，也无埋怨
飞过蓝色云朵的乌鸦，只是一种情绪
当我们怀着朝阳的欣喜和冲动
来到他的脚下，她依然张开了
野韭菜花飘香的怀抱。依然为我们
呈上了风酿的新醅和雨种的珍馐
一座山，即使怀揣悲苦的河流也不会
把充满恨意的石头扔向爱他的心
20220901
9.2灶台前的母亲
喷火的灶口
冒烟的大铁锅
呼哧带喘的风箱
童年的印象里
这古老的灶台前
并没有母亲的身影
母亲和鼓风机、蓝色火焰
白浪翻滚的钢精锅一起出现在
我十多岁的煤矿上
那时，她袖子高挽，神情虔诚
用汤勺耐心地撇掉浮沫
夹一块羊肉，递到眼巴巴的我嘴边
那时，羊肉便宜又好吃
我们一家五口挤在二十平米的平房里
穷得怎么那么有滋有味！那时
我从来不喊母亲为母亲
我喊她：白牡丹的阿妈
20220902
9.3蓝色窗口
你转过身来
匆匆向外瞥了一眼
留下一个蓝色的悬念
秋天于是成了蓝色的
飘出窗口的笑声也是
雨丝演奏的梧桐沾染上海的颜色
我站在夜的蓝头发里
久久地倾听，转身离去时
带走了十万顷波涛
2022.9.3
9.4雨过山清
在秋天
风和雨，是一对冤家
风给山川和旷野
一遍遍涂上寂寞的锈色
雨像是故意作对
耐心地弹奏着草木
雨的琴音过后，洋姜花照亮了旷野
也照亮了有些落寞的秋天
驻足凝望，天空被秋风吹得高邈而幽远
旷野尽头的群山，犹如刚出浴的美女
2022.9.4
9.5旧账
举起斧子，闭上眼睛
咬紧牙关，狠狠剁下去
那根多余的指头
一口鲜血就喷到了十年后
十年后，它从一块石头里
跳出来，咬掉了父亲的中指和无名指
很多年后，那工亡的两根手指
夜夜哭喊着，从我的梦里钻出来
在我的手指上留下深深的齿痕
对不起啊，父亲，我们欠你的
这辈子无法偿还了，只能等下辈子了
下辈子，我做你砍掉的那根指头
2022.9.5
9.5旧账
退休不久后，再见到他
那位曾经螃蟹一样横着走路
大声发号施令，动不动就翻出下属
祖宗十八代的领导
摇摇摆摆的头颅，仿佛风中的芦苇
抖抖索索的拐杖，似乎随时准备叛逃
两条腿好像有仇，一个给另一个使着绊子
他扯着嘴，笑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
我装作没看见，昂首走过
春风里欠下的账，秋风都会想办法讨回去
20220905
9.6青铜杯
夜晚的太阳
黎明的星，一起
在灰尘深处召唤
戈壁的风卷起香气的浪
宫殿里高耸的拱顶和辉煌的喧嚣
投来青绿的眼眸
如今，用厚厚的时间之锈
克制住那些光芒万丈的记忆，假装
一切都没发生过，假装不在意
现在，介于死亡和活着之间
关闭五蕴六尘，调服深寂的黑暗
接纳注目中的怜悯，赞叹或者嘲讽
现在，相信因果，相信轮回
一心想盛满酥油，做一盏灯供在佛前
照亮你，回家的路
20220906
9.7废墟上的青草
坍塌的原因
星空知道，阳光更知道
但根知道的一部分
阳光和星空，不知道
无处申诉和告知
在内部憋成了重伤
需要说出来，需要借着
某种象征希望的事物倾吐
一株草充当了使者
一株草向春风不停地招手
召唤出更多的自己
当一片青草抬着一座废墟
走向黎明，它已放弃了言说的欲望
它只想用自身的颓废和偏执
向天空袒露，曾经的荒谬
和如今的荒凉。都是阳光的杰作
20220907
9.8浮生如寄
油葵交出头颅后
稻草人被拔出来扔在了田埂上
水蓬草被秋雨喂养得更肥嫩了
这失去了用场的草，陷入童年的回忆
为了把天空的镜子擦得亮一点
白云献出了它们的白
而大青山支撑在城市的边缘
如一堆炉渣，维护着他的大和青
那棵杨树如一杆巨笔，不停地
给天空，书写着最后的麦田
我在早晨的阳光下奔跑
在傍晚的夕阳中疾走
像一个找不到地址的旧包裹
是谁把我寄存在这人世上
又是谁忘了取回？
20220908
9.9空白的地址
我写好了信，却不知
寄往何处
风夹着雨点子砸在玻璃上
阳光下，槐树不停地摇晃着身子
在这个异常的秋日下午
我想起你，父亲，走了已十四年
刀棱山还是那么苍老
山下的煤矿越来越年轻。父亲
你盼望破镜重圆的家，你流过血汗的井下
如今都早已变成了梦想中的模样
父亲，明天就是团圆的好日子了
我多想把憋着没说的话，都跟你说一说
可你走得匆忙，连一个地址也没留下
我只好拿着投不出去的信，痴痴地望着月亮
多希望，那月亮是万能邮箱
把所有空白地址的信，都送到你的手上
2022.9.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