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雪（组诗）

那一场雪（组诗）

我的痛苦

既不来自无端失去

也不来自求之不得

血液里流淌着悲悯

骨骼里残存着钙质

心尖上，那一点点柔软尚未僵死

那些无故被踩死的蚂蚁

以及风雪摧折的花朵

透过重重阴霾，我看到了

他们的疼痛，都是我自己的疼痛

2022.12.1

漏网之鱼

偌大的旷野

被风吹得更宽敞了

寂寥是枝头尚未掉落的两三颗红枣

干巴巴的，蹙着眉

我们从铁栅栏的缝隙里钻出来

逃出凝固的海水

三条漏网之鱼，在阳光的湖泊里

把平静的田野游得晃晃荡荡

空气中充斥着干草和粪堆的味道

但多么好啊，这味道，有着自由的野性和奔放

2022.12.1

冬日旷野上

已经没有什么可采摘的了

但依然有两三颗惊喜挂在枝头

擦一擦尘土，塞进嘴里

嗯，有时候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童年的味道和某些特殊的回忆

从舌尖返回，意外地击中你

——两分钱的冰棍都吃不起的年纪

同桌的一颗糖，甜了半辈子

一起相伴着走了那么久

走着走着，我们就把彼此

从心头的糖，走成了舌尖的盐粒

2022.12.1

放牧

太阳偏西后

养蜂人回到了帐篷

我依然坐在旷野上

放牧着一片荒草

蜜蜂们做起了油菜花的梦吧

远处尖顶的寺庙坐在烟尘里

放牧着一片村庄

一棵树静静地望着另一棵

心里开满了香甜的槐花

一群羊领着牧羊人回家了

夕阳像个藏族老阿妈

放牧着一片旷野

阔大的旷野屏息凝神地

放牧着一粒逗号

20221206

彩虹照耀

那么美的彩虹

把一块四十七岁的冰

照化了——

妈妈呀

我在哭，为什么

被遗弃的

未长大的

一个自卑的包裹

寄存在这人世上

谁会来取？

擦干眼泪

我看到了那朵微笑

妈妈呀——

这幻想的

——爱——

原谅你，就是原谅整个世界

20221205

那一场雪

是我童年的结束

也是开始

整整一天一夜

我和大大在雪地里走着

风把变短的棉衣吹透

又在单薄的身子上钻出窟窿

走，从一场白雪到一场黑雪

走，从一簇火苗到一团冰块

双脚被雪吮吸掉最后一点知觉的时候

我的魂魄也跟着风雪走了

后来，一盏油灯唤回了小命

而我，从九岁一下子长到了十九岁

后来，我就再也不怕任何风雪了

20221206

不寻常的早晨

这是一个平常的早晨

却又不同寻常

铁丝网解散了自己

铁墙木板们悄悄撤退

那些曾经被敬爱过，后来

又被厌恶的，原路返回

日子如锈蚀的沉船，浮出海面

“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枝头叽叽喳喳的声音

听上去像是战胜了什么

“什么时候不是靠自己呢？”

盘旋在高空的

早已看清了一切

自由意志需要付出代价

挑战，正式开始了——

2022.12.8

结束

结束，还是开始

松绑的海浪，推送着

一层层复杂的情绪

三年了。狂躁的风

也习惯了穿着铁鞋奔跑

云朵更是爱上了网格状的天空

马路几乎不记得究竟是

活着，还是早已死去

生活的船在海底慢慢锈蚀

现在，当我们迈着犹疑的步伐

走出小区，卑微的感恩驱不散惶恐的余波

竟然忘了这世界正常的模样

2022.12.8

近水楼台

圈子。圈子。圈子。

所有的版面都在大写着一个词

——

这高速运转的砂轮

想要进入，势必要磨破头皮

削去棱角。血肉模糊

没有什么可交换的

你只能想办法让词语不停地下蛋

让语言努力抱窝，孵出一只诗的天鹅来

“站在何处，就深深地挖掘，下面就是清泉！”

没错，你就是你的近水楼台，你的月

2022.12.11安蓝

虚妄人生

凌晨三点

被头顶的星空惊醒——

一轮弯月，率领着满天星斗

盛装护送夜的灵柩

缓慢前行。村庄如寄

未亡人在梦里依然抓紧

身外之物——欲望深重

人间如阔大的坟场

每个人都在演习死亡

突然醒来的人

被念头抛上了岸——

这虚妄的人生，有纸糊的轻与白

20221217

三姐说

她去打疫苗

不是为了预防新冠

而是听说可以打死人

打完一针，她充满期待地等着

结果，连痛都没痛一下

打完三针还是如此，这让她很失望

有时候，她盼着在睡梦中

就走了。像那些心梗的人

可是她除了腰腿疼浑身疼就是心不梗

每次跟姐姐们分开回家的时候

她都忍不住偷偷抹眼泪——三十多年了

这包办的婆家，是她怎么也爬不出来的坟墓

20221222

大疫之后

世界被永久改变了

曾经熟视无睹的事物

戴上了变色镜

时间大概也被动了手脚

停滞生长的街道上

店铺和车辆都眨着警惕的眼睛

每个人都是遗址

疯狂转动的星球一刻也没有停止

对余生的拆卸和重组

剩下的爱不多了

紧紧抱住每一个呼啸而过的日子

在余烬里，试着翻新陈旧的生活吧！

告别了坍塌和损毁，却无法告别

后遗症一次次别有用心的提醒

浪费

我终于把自己浪费完了

从肉体到精神

一个我老了，另一个

也老了。废墟上大雾已散

再没有什么令我感到惊喜迷茫

也没什么让我忧伤落泪

一座时光的遗址

除了渴望的残垣断壁，就剩下

月光的琥珀里

久久挣扎过的一朵玫瑰

20221229

新的一天

太阳落下去了

我依然是我

我不再是我

你陷入了沉思

病毒的残骸还在体内游荡

大脑里时而腾起云雾

一条路若隐若现，始终无法走出来

无论多深的密林

你都能轻而易举找到他——

壁炉里噼啪燃烧的木柴发出松木清香

瓦尔登湖躺在窗外，你睡着了

梦里紧紧握住从未得到过的

那一截爱情的风

20221229

聊天

听到声音，就听到了

一截穿过火炉的风

柴禾的味道夹杂着烤洋芋的香气

暖暖的气流，从耳膜进入肺腑

什么话题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种感觉令人着迷

有时候，蓝色的沉默同时降临

两条堤坝，小心翼翼抱着一座荡漾

诗歌是什么？你说不可说

我想到了山村头顶的万丈星空

当一抹阳光从阳台上照到我

你云朵一样的微笑，飘过天空

2022.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