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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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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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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麦子

五月的天,麦穗已经长得子粒饱满,高高耸立在麦秆上面,在初夏的微风中挤来挤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广场上看戏的脑袋,一个挨着一个。此刻谁都想自己的脑袋比别人高上半截,以便看到更多的景象。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又到了中原大地收割麦子的季节,过去时日那些村里乡亲收割麦子的光景一下就跃然眼前。

路边花园里种了几畦麦子,成行成列,横平竖直。因为被主人照顾得舒舒服服,加之平日里阳光充足,水肥丰盈,此时显示出主人劳动的成绩来,枝叶茂盛,茎秆粗壮,尤其那尚处青涩的麦穗,从上到下,没有一个麦穗不饱满,没有一颗麦粒不浑圆,把整个麦穗造就得一副富态模样。庄稼是最有良心的,从来不会辜负人们的劳动和良苦用心,只要有付出,回报总是能等得到。

忍不住摘下两个鲜嫩的麦穗,先是把麦粒一粒一粒去皮,放在唇齿间一磕,饱满的汁水,夹着甘甜的淀粉充溢口中,久违的味道一下唤醒心中少年时在田间地头的记忆。一会儿不耐烦一粒一粒去皮了,干脆整个儿地放在手心里,双手合拢,也不怕麦芒扎手,轻轻一搓,那麦子的皮便渐次剥落。用嘴轻轻一吹,那些青皮便如雪片一般落到地上。剩下几个顽固的最后再各个击破。不多长时间,一大把麦粒便得到了,轻轻慢慢地在口中嚼动,丝丝甘甜愈加明显,醇厚清香沁人心脾。

少年时家中缺少零碎的吃食,于是三餐之间青涩并可入口的作物成了乡间少年最佳的零食。秋天里在田地里挖下一个地沟,塞上路边树林子里捡来的柴火,把刚长成个儿的红薯支在地沟上烧熟,揭掉焦黑的皮吃下去,直吃到满嘴黢黑,肚皮溜圆,抓几把土灭了火,然后回家,挨父母一顿骂。有时候也烧上刚从土里扒出来的花生,青皮的玉米。但是因为火候不好把握常常烧焦无法下口,于是只能换上新的重来。如有过路的蚂蚱经过,那他就运气不怎么好了我们的运气就很好了。抓来揪掉大腿直接放火上,而后闻到焦肉味儿时用火棍儿把他们挑出来,把头拔掉,顺便带出居于身体中间的大肠,就可以整个放在口中嚼。如此不用放油盐酱醋,也是天下的美味。桑树上桑葚已经熟透了,少年们爬到树上一把一把抓起来暗红的桑葚塞进嘴里,吃得半夜起来鼻子直流鼻血。还有一种叫做香姜的东西,常常长在玉米杆的下面,成熟的时候会落下滚圆金黄的种子,闻起来清香非常,吃下去十分顺口。我那时候在田里最喜欢找这种东西吃。

夏天吃食更多些,各色水果均已生长发育初见端倪,待稍大可以尽情下肚。田里的各种瓜果也已经初具规模,品质好些的拿到集市上换钱,表面有疤的或者被虫子钻了洞的,便可以尽情拿来打牙祭。

青涩饱满的麦子自然也是可以拿来吃的,虽然相比较起来味道平淡了不少。大把大把放入口中,感受着每一粒玉米在牙齿和舌头的挤压下涨破肚皮,喷射出甘甜的汁水和淀粉,满足之感不是言语能描述一二。

女人们是更喜欢零食的动物,那时候女人们进到庄稼地里,首先就是摘下几个饱满细嫩的麦穗放在手心里搓,放进口中大嚼,然后才能开始正式的工作。耳濡目染,年少的我们终于学会跟她们一样,尽管她们一边自己搓着吃一边阻止我们吃并威胁说麦芒会被吸进喉咙挑也挑不出来。

不久,这些麦秆就将焦黄死亡,意味着麦子也将风干成熟了,可以收割了。

之前一周左右,各家要从自家田地里选一块交通便利面积宽阔的地方,把上面庄稼提前收了。浇水碾压结实,放太阳底下晒几天,直到潮气全无,以用来收割季节放麦穗放粮食之用。我们那里称之为“场”。把麦皮从麦粒上碾下来,我们叫做打场。记事儿的时候村里几乎没有农忙用的机动车,打场用的主要还是最传统的牛、人和石磙。因此,也要提前备好足够的比平日好一些的草料,供牛积累力量。很多家庭主妇也会把平日里不舍得吃的鸡蛋青皮放坛子里用盐水腌上,给家里的劳动力补充能量。(现在是自然没有牛的用武之地了,有一次坐车经过甘肃某个地方,透过车窗看到那里依然在沿用这种传统的耕作方式,顿感亲切非常)。

从收割开始到结束,牛都是极重要的劳动力。人用镰刀把麦子收割了以后,要套上牛车把麦子拉到自家场里,然后摊在场上晒干。待过了中午最热的时候,让牛拉上石磙一圈一圈地碾压,转半小时一小时人进来翻场,把牛牵到阴凉地方休息一下。人翻完场以后,再把牛牵到场上转,直到主人估计麦子基本都碾下来了。除此之外,粮食装袋以后也是用牛车往家里送,收割完了以后夏种之前要翻地,拉犁铧的,还是牛------

所以,牛是很金贵的。只有把牛饲养好了,家里的收割才会顺利,不误农事。耕耘很重要,收获也很重要。芒种之前要一切收拾妥当,秋季的收成才有保证。所以照顾好牛通常是家里的头等大事。牛有了什么不舒服要赶忙去找兽医。有些人怕牛挨饿,半夜还要起来给牛加料。那个年月,谁家里如果有一天健壮的耕牛,便是全村人羡慕的对象,人们田间地头闲话时就会讨论:你看人家某某那个牛------

我家也曾有过这种荣光,有一年家里买了一头膀大腰圆的黄牛,白天的时候就拴在家门口的大树上。经过的人都要停下脚步看几眼,有的还偎近了摸几把看看牙口,直伸大拇指。父亲就很高兴,专门用铁皮做了一把铁梳子,给牛挠痒用。直挠的那牛双眼泪流,不知道是舒服呢还是疼,因为父亲挠得很是起劲儿。

牛好了牛把式也很有面子,有点儿人凭牛贵的意思。东庄的罗德老爷那时养了两头大黄牛,在村里算得上是排的上号的好牛,这使他很感骄傲。打场的时候,口里“汗汗”地喊牛前进,声音能响透半个庄子,腰杆儿挺得像钢板。那时候罗德老爷还很年轻,后来他老了,中途又莫名其妙死了唯一的儿子,终于整个人消沉了下来。他还养牛,可是只能卖给人家吃肉,因为再也用不着牛去打场耕地了,牛就再也不能带给他荣光了。

继续说说打场这件事。因为这件事是麦收季节最重要的活动了。牛拉着石磙碾压完以后,紧接着就是女人们拿着叉去翻场,把压在下面的麦子翻到上面,同时使压扁了的麦子变得蓬松,更有利于颗粒脱离,迎接下一次碾压。

打完场下一个工序是扬场,在我眼里,这几乎是那时我能见到最能体现男劳动力作用的一个活儿了。因为翻场起场这些事男人女人都能上手,不需要太大爆发力,唯独扬场这件事,非有男人上场不能漂亮地解决。

大太阳底下赤着脊梁,双手紧握木锨,把混合着麦糠的麦粒们轻巧地扬上天空。肩膀,双手,脊背协同用力,组成一幅简单的杠杆,男人肌肉的线条在这一刻夹杂着闪光的汗水一览无余。这一刻让人淋漓尽致地看到,为什么男人是这场运动中除了牛之外最大的主角。木锨翻滚,麦粒跳跃,麦糠这些杂物随风扬长而去,在这一刻,没有比此更让人心动的画面了。当然,扬场靠的不仅仅是力量,这同时也是一个技术活儿。有人把麦粒们扬向天空落下来之后,麦粒和麦糠就分开了。不在行的人咬牙切齿把麦粒们扔向天空落下来以后两种东西还是紧抱一块儿,白费力气。由此,便可以理解,为什么干完活儿以后,主妇们把最好的食物端上桌,男人们吃得如此坦然。

当然,这些正经活儿都没小孩什么事儿。但是因为学校老师们都有田地,这个时候要放假回家干活儿,自然我们也就放假了。通常大家会在一个大一点儿孩子的带领下一人拿一个口袋出去捡麦穗。大人们为骗孩子们多干活儿会说多捡些夏天换西瓜吃换桃子吃之类。但是通常孩子们看不到那么远的将来,所以完全不吃这一套。捡着捡着就走神出去抓那些失去了窝的兔子或是把袋子铺在阴凉地方躺在上面睡觉,到吃饭时候带着干瘪的口袋回家,然后待夏天村里有卖西瓜桃儿的人出现,向大人们闹着要吃。

在这样的季节,吹着麦浪上传来的暖热的风,听着布谷鸟的叫声,俯仰天地间,感受着耕耘和收获是一件亘古以来多么伟大的事情,世间的喧嚣顷刻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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