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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伯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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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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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石磨

早年间生活在农村,要吃面食,必须把麦子用石磨磨成面粉,才能如愿。不像现在,面粉是磨现成了的。需要时,只需拿钱到超市里买一袋即可,要多少有多少,一般不会缺货。过去,把麦子磨成面粉,需要提前跟有石磨的人家商量,等有空档的时候,才能借石磨一用。借用石磨,是要给别人付报酬的。那时的农家,普遍没有多少钱,磨完面粉后,常常留一点麦麸或面粉,以示酬谢。

我家住在山梁上,没有能力置办一台石磨,要磨面粉,要么到远处的唐家湾,要么到沟壑里的人家去磨。我们那儿不是平原,是深丘地带,不论是到唐家湾,还是到沟壑里去,都要爬坡上坎,身体劳累不说,还要忍受别人的白眼。

磨面粉的石磨,直径有一米五左右,由磨扇和磨盘组成,磨扇是圆的,分为上扇和下扇,上扇戳有磨孔和磨膛。上下磨扇中间,有磨轴相连。精巧的石匠早就将两扇结合的扇面,凿出了一道道斜纹状的磨齿。麦子就是靠磨齿咬合,把一粒粒褐色的麦子磨碎磨细,变成了雪白的面粉。磨面的时候,先把牛的双眼蒙住,套上枷担,吆喝一声:“驾!”再拍一下牛屁股,牛儿就拉着上扇,开始磨面了。

拉磨的牛,有黄牛,也有水牛。水牛的力气比黄牛大,拉起石磨来,比较轻松,但水牛的食量比黄牛大。拉磨的间歇,磨面的人家为了犒劳牛,一般都会给牛喂一些鲜嫩的青草或豆类。一旦蒙住了牛的双眼,套上枷担,就是再调皮的牛,也要规规矩矩地拉着上扇,围着磨盘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地转。牛拉磨的时候,嘴巴并不空闲,倒嚼着胃里还没消化的草节,就像在享受难得的美味,粘稠的唾液如融化了的蜡液,悄然侵袭了牛儿的下唇。

每次磨面,母亲既要去借石磨,又要去借牛。有时石磨有了空档,却找不到牛;有时借到了牛,而石磨又被别人租借了。记得那是腊月里的一天,眼看就要过春节了,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的食物。不论是唐家湾,还是沟壑里的石磨,档期排得满满的。母亲一早就去沟壑里跟人商量,下午借石磨磨面。主人家同意了,母亲又去借牛,借了一上午也没借到,把母亲急得中午饭都没吃。下午两点过,唐家湾的人代话说牛有空了,母亲心里一阵欢喜,马上叫姐姐去牵牛,自己背上五十来斤的麦子就下了壑。当母亲气喘吁吁地来到石磨时,看到石磨已经被别人家占用了。母亲问,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下午是我们用呢!对方说,你们紧到不来,石磨空着也是空着,我们用也是用。牵牛的姐姐到了,说,咋不讲道理呢?为此,双方争执起来。对方说姐姐,你那么歪(凶),有本事自己安一座啊!姐姐要还嘴,被母亲制止了。

人穷志不短。为了不遭人白眼,舒心地磨面,我们家是多么希望有一座自己的石磨啊! 包产到户不久,我家真的就自己置办了一座石磨。手里宽余了,父母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修房和置办石磨。石磨是从三公里外的守石垭石场开采来的。安装石磨那天,母亲和姐姐比谁都高兴,她们煮了一顿丰盛的午饭,犒劳运输、安装石磨的匠人。

崭新的石磨安装起了,就像骄傲的碉堡,直挺挺地立在我家黑竹林旁。以后磨面,我们家再也不需要去求人遭人白眼了。母亲保持了一辈子的和善,附近有谁需要磨面,她都一概答应,也从不收一丁点的费用。有时到了吃午饭或晚饭的时候,还为这些磨面的人准备了可口的饭菜。姐姐有些不解,母亲说,世上哪有不求人的哟?乡里乡亲的,都莫见外哈。

后来,我考学离开了老家,读书毕业进城有了工作。兄弟姊妹们也都渐渐走出了大山,有了自己的新生活,唯有那座石磨,没有“能力”走出大山,一直在老家的竹林边蹲着,默默地陪伴母亲。

光阴如水,又过了几年,石磨逐渐被机器取代了。我们家的石磨就像完成了历史使命的老人,摆在泥地上,成了人们闲暇时摆龙门阵和冬天晒太阳的地方。但母亲的好口碑,却一直流传了下来。母亲去世后,我每次回到老家,与附近的叔叔婶婶闲谈,他们都记得母亲的好,直夸我们几姊妹跟母亲一样,是一个个好人。

(原载2021年11月14日《绵阳日报》第三版西蜀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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