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吃笔墨饭的道路,与一个叫百胜的地方有关。现在,百胜这个地名早已消失,当地群众沿袭旧称,叫她百碾子。在二十世纪后期的拆区并乡中,百胜乡因为太小、交通不便、历史上又没出个像样的大人物等缘故,被合并到临近的厚坝镇。虽然百胜已经消失多年,但对我来说,却值得常常回味。有时出差路过厚坝,总会产生再去一下百胜的冲动。
我与百胜的缘分始于1986年7月。那时,我从林校毕业分配到县城。女局长问我想干啥?我啥都不懂,心想工作就是干事,有事干就行,便随口回答道,干点实在的。女局长微微一笑,那就好。第二天上班,我走进局里,就听说局里把我分到了下属单位百胜苗圃。到了局办公室,女主任早就开好了介绍信,说分管人事的局长要亲自送我去新单位报到。
作为一个外地人,我不知道百胜在何方?事先也没有打听过。直到管人事的局长喊我上车,我才真切地感受到我又要去新的地方了。送我的那辆车是当时时髦的南京嘎斯,草黄色的外壳,帆布的顶蓬,两只前灯就像怒目而视的一对白眼球,有些威风也有些霸道。坐在车上,跑了快一个小时,我心想这下属单位咋这么远?便小心地问局长快到了吗?局长像是鼓励又像是安慰,小伙子莫急,车停了就到了。自此我便不敢再问,直到南京嘎斯吱地一声停在一块水泥地坝上。
就这样,我来到了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百胜苗圃。这里山环水绕,环境清幽。我所期待的干点实在的工作,其实也就是当当出纳,协助苗圃主任管理十来个工人。不到一天,我就把百多亩的苗圃走了一圈;不到一个礼拜,我就走遍了苗圃附近的村社。单位就我一个单身汉,日子因单调而寡淡。时间一长,我的心就毛焦火辣的,灵魂也不知安放何处?一天,我到距离苗圃一公里多的乡邮政代办所去领单位订的报纸,才发现报纸上的文章很对我的胃口。那些消息,让我眼界大开;那些散文、诗歌、小说,让我异常兴奋。于是,每隔两天我都会踏着乡间的田坎去邮政代办所,领回那些被单位职工不屑一顾、丢在一旁、甚至拿去包面条的报刊。回来后,静下心来,慢慢地品读,让自己的灵魂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洗礼。
看报读刊日久,已不能满足我对知识的渴求。我便自费订阅了《杂文报》,每次到县城出差或开会,都要到位于红军纪念碑处的新华书店买书,有农林实用技术的书,最多的还是文学和法律方面的书。那时,正是文学的狂欢时代。作为一个远离都市的乡下人,我却了解不多,也没用心去打听小城里谁发表了作品,跟同道们认识认识。我只是觉得不读书就没有精神,就没有什么来填充我空余的大把时间。
买了书后,我都会很快回到偏远的百胜,如饥似渴地阅读。那时,麻将已开始勃兴,我学着打了几次,觉得还是没有读书过瘾,又一头扎进散发着油墨芳香的书中。单位上的职工说,这个娃儿是个书虫,一天到晚就晓得读书。买书花钱,读书花时间,有啥用嘛?我倒是不以为然,笑笑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嘛。我刻意没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怕他们耻笑我“瘌蛤蟆想吃天鹅肉”。
职工们笑我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读书我也误过事。那是一次局领导来单位检查工作,提前用摇把子电话通知了乡政府,乡政府带口信通知了我们苗圃。头天晚上,我读书读得兴奋,一晃就到了凌晨。第二天自然起来晚了,局领导来了我还在打扫会议室。为此,挨了苗圃领导的批评。从此以后吸取教训,再也不敢因读书而耽误事情了。
书读多了,脑子里就有了一些想法。有想法就想表达。于是,我就把这些想法记录下来,整理成了一篇篇文章。其实,那时还没彻底弄懂文体,想咋个写就咋个写,完全没有章法,投到报刊的文章多数是泥牛入海。一次,我投到《四川林业报》的一篇文章被采用了,让我高兴了半天。晚上静下心来,仔细把发表的文章与我的原文对比,才认识到写文章还是要分体裁的。在读与写的过程中,我的文字功夫慢慢地提高了,变成铅字的新闻、科普作品、散文、随笔、小说就逐渐多了起来,发表文章的刊物也逐渐走出了林业系统,迈向更高的层次。
记得第一次领到的稿费是六元。一篇不到千字的稿子收到六元稿费,让苗圃职工羡慕不已。他们说你一个月写七篇就比我们的工资高了。我还是笑笑,说哪有那么容易?
随着在外发表的文章多起来,我在县城也算有了些名气。百胜乡党委的领导去找局领导,要把我调到乡上去,局领导说人是我们的,是人才我们会用。不久,我就调回了局机关。几年后,我又调离了局机关,专门吃起了笔墨饭。
二十多年来,阅读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阅读也成了我一生的一个习惯和一种自觉。而今身在繁华的都市中,回想起在百胜苗圃的日子,那是我初入社会的大学堂,也是为文的起点站。虽然有些肤浅和稚嫩,但那是我用汗水和心血浸泡过的地方,值得永远留存,永不褪色。(廖伯逊)(原载于2015年8月21日《四川日报》原上草副刊,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