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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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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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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父

人世间有种背负,叫父爱。

    -----付希业

当他被医生叫到办公室时,他预感到了不详。

“大夫,我爸的情况是不是……?”他迫不及待地问。

“病人的情况又恶化,化疗已经做四个疗程,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医生稍作停顿,郑重地说:“还是让老人家走吧。这个你看看签字。”医生不由分说把病危通知书塞给他。

“大夫,我爸是很坚强的人。生病前他身体也很强壮,再化疗也能忍受。”他坚定地说。

“化疗太痛苦,我的经验是,再化疗没有必要,他现在的疼,你体会不到。你父亲也要求,不要治疗了,要静静地走。”

“他原来那么强壮,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他喃喃地说,眼中已噙满泪水。

他拿着病危告知书,退出医生办公室。

人人都注定在某一天死去,而且多数人不是无疾而终,而是病死。在病后死前都会经历一番肉体和精神的磨难,可是有谁愿意亲人“丢弃”自己呢?

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多活些日子,哪怕是几天,他绝对不能坐视不管让他离开。爱已经把他们父子融为一体,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本能地反应:应该“救”他!

他又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大夫,不能放弃治疗,求你再试试化疗……”

对他突然的闯入,医生先是一怔,后用低沉的声音说:“当然,我们最终会尊重你们家属的意见,不过,你最好再征求一下病人本人的意见,肝癌晚期不神秘,你们也可以打听打听,他这种情况有没有希望,你别不爱听,这种情况,受尽病魔摧残最后还是死亡,你再让他痛苦地多活几天,才安心吗?”

他没有再跟医生争辩,绝望地回到病房。

父亲静静地躺着,萎靡地似睡非睡,这是刚才病痛发作后的疲惫和衰弱的结果。

病房里异常地静,静得能听到父子俩的呼吸声。

想到医生的话,看着父亲,他不舍父子的感情,更不舍得他的生命。

他用双手捧起父亲露在被子外的手,骨瘦如柴,已不是原来的宽大厚实。他轻轻地喊一声:“爸爸”,爸爸也轻声的应答:“嗯”。

然后又是寂静。轻微的一呼一应,他感到茫茫宇宙里,时间好像凝滞。尔后他又觉得岁月正飞快地流逝,带走父亲,也带走自己,一眨眼生命就到尽头,自己却无能为力。

人世间的一切离别莫过于比与父母的诀别更凄苦的了。这种寂寞的只有他们父子俩才明白的诀别,无法用语言来表述,只有不尽的割舍。他的心里在流泪:人生为何都要经历如此的苦楚?

“大壮,没大事,我知足了,跟医生说就这样吧。”父亲微微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

“爸,您放心,会好的,我跟您擦擦身子吧。”他害怕谈及这个话题,赶紧打岔,转身去拿脸盆去门外接水去了……

漆黑的夜里,外面还在下雪,母亲又往灶里加了柴火。

我在炕上翻滚,时而身体像被针扎,疼痛难耐;时尔像被荡出去的高高秋千,眩晕心慌,时不时地就从昏迷中惊醒。

炕前里(注:炕边),父母急的像热锅的蚂蚁,时坐时站,看着睡梦中难受的儿子。

“大壮爸,孩子烧得身子太烫,不能等天亮了,快去镇医院吧。”妈急地头在冒汗。

“嗯,我背他去,你在家照顾老二吧,孩子小,夜里不能没人看着。”

“我给你点煤油灯,你带着。鞋缠上麻绳,路上滑。”

外边寒风刺骨,父亲背上我,又在外面包上厚厚的棉衣,带上棉帽子。母亲帮忙用麻绳缠了父亲的棉鞋,又用背带紧紧地把我捆到父亲背上,这样,父亲能腾出一只手拎灯笼照路。

母亲掀开棉衣看了看被裹在父亲后背的上的我,开门送父亲,让父亲快点走。

父亲一手拎着灯笼,一手拢着我的屁股,急匆匆地向上溪镇医院奔去。

天黑路滑,为了不滑倒,父亲只好半弯了腰前行。

寂静的午夜,只听见父亲脚下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和喘息声。

或许是又一轮的高烧,我感觉特别的冷。

“爸,我冷。”

“嗯,我知道了,我跑一会出了汗,你就不冷了。”

于是,父亲把灯笼叼在嘴上腾出另一只手,双手拢着我的屁股,开始小跑。

父亲的脚步开始急促起来,喘息声也开始变大。

跑了一段,慢慢地,我感觉他的后背开始热起来。

“大壮,搂紧我。”父亲腾出一只手,拿下嘴上的灯笼说,刚要放到嘴上叼着。

突然,“啊”的一声,父亲脚底一滑,我随着父亲的身体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灯笼也被甩到一旁。父亲本能地伸出手先扶正了灯笼,灯笼的火差点熄灭。

父亲趴到地上喘着粗气,半天没有爬起来。

“爸,我害怕,你别跑了,我不冷了,真的不冷了。”我被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坏了,我开始哭。

“大壮,没大事,我只是滑倒了,我马上就起来。”父亲用手撑着地,缓缓地直起魁梧的身子。

“哎呀”,刚才摔倒时,父亲好像伤到哪里,本能地哎呀了一声。

父亲捡起灯笼继续赶路。他的步子明显地慢下来,我在他的背上明显地感觉他身体来回晃动。

就这样,父亲一瘸一拐地背我到镇医院……

肿瘤正猛烈地向父亲的头部和全身扩散,大多数人至死不会有的巨痛父亲都受过了,但他还是不轻易哭,也不呻吟,安慰他时,他只会说:“没大事”。

父亲在儿子面前永远都是坚强的。但每当此刻,都牵动着儿子的五脏六腑,无言流泪。

这两天,父亲嘴里、鼻子里、头脑里都在疼。他扭曲脸已掩饰不住这些痛苦,他在昏迷中开始呻吟:“大壮,搂紧我。”

巡诊的医生看到父亲的反应,对他说:“病人冷,你赶紧找被子给他盖上。”

他急忙联系护士找棉被给父亲盖上,父亲还是打着寒颤,瑟瑟发抖。

“病人身体出现异常反应,张护士,准备杜冷丁。”医生要采取一些紧急措施。

父亲紧缩眉头,闭着眼,两只胳膊抱在一起,有些抽搐。

他赶紧用一只手扶住父亲,另一只手伸进被子,触到父亲冰冷的身体。

他好像顿悟了什么,猛然转身向楼下跑去……

等他再气喘吁吁地跑回到父亲床前,父亲还在发抖。

他脱掉衣服,赤裸着身体钻进父亲的被子。

“爸,我背你,搂紧我,我身体热。”他把父亲的双手拽到自己的肩头,双手紧紧搂着父亲冰冷的腰。

医生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懵了,看着挤在一张小床上的父子俩如此凄楚,鼻子不觉一酸,扭过去头,泪眼朦胧。

“爸,暖和吧,我刚才爬过七层楼,出了不少汗。”他还在大口喘着气。

两个男人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父亲的颤抖明显缓下来。

“大壮,搂紧我。”他的背后传来了父亲微弱的声音。

“嗯,咱俩都别放手,我永远背着你。明天春天,我再背你回上溪镇老家看看。”他扭着头跟背后的父亲说,泪顺着眼角涌出。

不一会,“滴……滴……”医用监护仪发出报警声。

他侧脸看时,监护仪上显示一根长长的直线。

病房窗外,雪还在慢慢地下,父亲一个人走了……

          创作于2020年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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