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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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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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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义勇为

深夜时分,上溪县城南工业园区,泰顺锻造机械厂。

厂锻造一车间门口三三两两走出一些下班职工。下夜班的李文强,比别人晚出来很久,有一批电机主轴模具要明早发货,他要全面检查确认才能下班。

 他和往常一样到停车场,推出自己的摩托车,打开后备箱带上头盔,将捎饭的饭盒放进去,发动了车。

上溪县是远近闻名的生产模具的集结地,对外有“模具制造之都”之称。很多企业都扎堆在城南工业园区,这里的企业名字有所不同,但都是生产不同模具的加工企业。

深夜十二点半,正是城南工业区员工下夜班的时刻,男男女女骑着摩托车、电动车,蜂拥而出,熙熙攘攘,急匆匆地往家赶。

不一会,昏暗的路灯下,人已散尽,原野包围的园区归于平静。

李文强开车出厂门口时,路上的行人已寥寥无几,隐约听到园区邻村的几声狗叫。

 他的家住在太子岗镇小官庄,工厂离家二十几里地,需要二十分钟,主要是摩托车的速度快不起来,他要先经过一公里左右的水泥路,才能拐到省级密昌公路,再拐到乡村公路才可以到村。一路上路灯很少,好多灯年久失修已经坏了,全要靠摩托车的车灯照明,加上途经公路两旁还很多村子,时不时还会有人或流浪狗横穿马路,所以,路不好走,他也不敢太快。

 他的车开出厂门口不久,他隐约看到马路前面有辆车和几个人影,他向来不喜欢看热闹。

等他的车快靠近那辆车时,他看到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女孩子在揪扯。等他的车再靠近他们身边时,他还是不自觉地降低了车速。

他扭头一看,那两个男人放开了手,站在那个女孩的身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快跑!”突然他感到那个女孩翻身跨上了他的摩托车,并抱紧他的腰,大喊道。

 他下意识地加大了油门,车箭一般地窜了出去。等那两个男人缓过神,摩托车已经开出去很远。

  “关灯,快跑!”后面的女孩急促地喊道。李文强关了摩托车灯,油门加到最大,飞一般的消失在夜色里。

李文强也记不清跑了多少路,转了多少道弯,看到后面没有追赶,才敢把车停在路边。

 “你下来吧,怎么回事呀?”他跟后边的姑娘说。

 姑娘从后座上下来,李文强打开了车灯。凭着车灯的余光,他发现姑娘和他的年纪差不多,眉清目秀,上衣有些撕裂,头发有些凌乱。

 “谢谢你救了我,我是轧花厂的,我叫郑月蓉,刚才下班晚遇到两个流氓。”姑娘说着哭起来。

  “那我带你去派出所报案吧。不过说好了,我只是送你去报案,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送完你就走。”

  “嗯,今天要是没遇到你,我就……。你叫什么名字?”姑娘抽泣地问。

 “我……,快上车吧。”他支吾着,还是没说自己的名字。到了派出所,他看她进了警务室,他就骑摩托车走了。

第三天,县公安局的民警根据郑月蓉提供的摩托车车牌号查到了他,派出所所长来厂里找他了解了情况,并当着厂领导的面,表扬了他见义勇为、勇于救人的事迹。

 厂工会听说这李文强救人的事,及时上报了县总工会。

 很快,县宣传部派考察团来调查李文强的先进事迹,并要树立他为“见义勇为”先进模范。

 他一开始避而不见,并拒绝采访,甚至恳请组织为他保密,他不想当上溪县的先进人物,也不想惹麻烦,自己只想做一个不惹事的普通人。

县宣传部一位大领导以上面组织名义,跟他谈了很长时间,希望他勇敢站出来,弘扬社会正气,不向恶势力低头,但他还是不敢答应。

他说郑月蓉是自己跳到他的摩托车上逃命的,不是自己主动去救她的,自己算不上见义勇为。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第三天上午,县电视台、广播电台连续报道了自己见义勇为的“先进事迹”,除此之外,县政府通过厂工会向他发放了五万元的见义勇为奖金。

他不愿去厂工会领取五万奖金,甚至很后悔自己为何停车让郑月蓉跳上他的车。

 最后,厂工会还是将五万元奖金交给了他,并告诉他,这是县委县政府的要求,上溪县需要先进人物来弘扬正气,这不光是你自己的事,你要是不领奖金,就是辜负县委县政府的信任,是对组织工作的不认可。

他终于答应收下五万元奖金,同时跟厂里提出换班的要求,因为自己身体原因,希望不要上夜班。

实际上,他不上夜班,并非是身体原因,主要担心上次那帮人会在晚上报复他。

 厂里没有立即答复他,说要研究研究。

 天慢慢地冷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上着夜班。但每次上夜班,他都非常警觉,注意观察周围有没有陌生面孔出现。

  这一天晚上,他和往常一样到停车场,推出自己的摩托车,打开后备箱带上头盔,今晚活太多,他带的饭没有来得及吃,两个饭盒装满了饭又不舍得扔,他用塑料袋装好挂在摩托车右侧车把上,发动了车。

 他骑着摩托车上了密昌公路,他突然从反光镜中看到后面有一辆车在跟着他。

 他有些紧张,加大油门,后面的车也跟着加速。他只好改变了回家的路,转到刘家村前的那条公路走。后边的车也转弯跟了上来。

 不一会,那辆宝马车跟他平头而行,车窗玻璃落下,一只纹身的手伸出来,并用中指做了一个侮辱的动作。他知道那帮人找来了。

他非常恐惧,必须快点逃命。他在农村长大,只有将摩托车开到狭窄的土路上,才可能摆脱轿车的追赶。他拐向一条小道,是不是回家的路已顾不得去想。

 刚跑了不久,他才发现那条小道是种田人为了图路近而踩成的,根本不是公路!他必须折回来,前面是庄稼地,摩托车已没法再走。

 等他返回时,他看到他们的宝马车就停在路口,两个人拿着木棒正在等着他。

 他没有了退路,只有开车闯过去,时间已容不得他考虑。

 他摘下车把上的塑料袋攥在手里,将油门加到最大,摩托车灯光异常耀眼,排气筒发出震耳的轰隆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

摩托车像加满油的火箭,猛地向一个人右侧冲去,他用装满米饭的饭盒朝那个人的头抡过去。

 “啪”的一声,伴随着一声“啊呀”,那个人应声倒下。因为用力过猛,摩托车打了个趔趄,险些滑倒,但还是冲了过去。

 李文强逃出重围,顾不得后头看,一直加大油门狂奔……

  那一夜,他没有敢回家,他开车去了烟台大舅家躲了起来。

 几天后,上溪县公安局根据他的手机定位,到烟台将其抓获。

 那时候,他才知道,那一夜,他的饭盒砸中了那个人的要害,死掉了。

                             

  隆冬,上溪县西北乡,县看守所内。

  “李文强,我是你的律师许红亮,我们不是审讯你的,你只管有啥说啥,有不明白的问题也尽管提。”

  “杀人偿命,要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让他们把我打死,我还是个受害人,同样是死,现在我却是杀人犯被国家枪毙,我父母在村里就抬不起头了……”他失声痛哭,瘦弱的身体随着抽动起来。

 “98号,请你注意控制情绪。”看守警察命令道。他立刻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憋住不再吭声。

  “我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打工的,我干嘛去杀人?要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为了逃命才用饭盒抵挡的,我逃命也有罪吗?”他见到律师,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为自己开脱道。

 “你和郑月蓉是高中同学吗?你们以前认识吗?”许律师问。

  “我从来不认识她,那次我下班是第一次偶然碰到她的。谁说我们是高中同学?”

 “目前网络上关于你的人肉搜索和谣言很多,这些我们需要核实,以防在案情认定时对你产生不利影响。”许律师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在学校的时候,很少跟人交流,更不用说别的班的女生了。要不是上次那个事,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许律师让助理记下这个情节,关于网上流传的李文强与有夫之妇的郑月蓉夜班私会的事情,他没有问,怕会刺痛他。

 “其实那次救了郑月蓉,我很后悔很害怕,我不是见死不救,我很胆子小,我不敢,从小到大,我只有被别人欺负的份。我真不是见义勇为的人。”他迫不及待地倒出憋了好久的话。

许律师点了点头,最近网上流传的李文强胆小怕事不可能见义勇为的说法应该比较可信,至少那次救人不是李文强积极追求的行为。

 “目前我们从正当防卫这个角度为你做无罪辩护。”许律师充满信心地说。

  “我真的能无罪?”李文强一听有生的希望,猛地抬起头,急不可耐地问。

 “这只是我们努力为你争取的目标,目前存在很多不确定性。刑法虽然规定了行凶、杀人等犯罪采取防卫行为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但是,如何认定需要结合案件的证据情况。”  

 李文强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又沉浸在伤心之中。他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当一个人生病时,如果医生分多重情况给病人解释,可能是凶多吉少了。

  “把我获得政府给的五万元见义勇为奖金给他的父母能减轻我的罪吗?”

  “唉,不瞒你说,你获得见义勇奖励的事,现在反而可能成为对你不利的事情了。网络上现在有人在抹黑你,说你胆小怕事,救郑月蓉是骗取政府见义勇为的奖励。说你外表忠厚,内心狠毒。你也应该知道,舆论的倾向在某种程度上可能会影响法官的自由心证。法官也是人,这些谣言会对他产生一些不利影响。”

 听了许律师的这些话,李文强又陷入不安中。他不知道在看守所的几个月里外界对他怎样的评价。他不敢想也不愿想,他很明白网络时代,人言更可畏,自己的命运某种程度上是掌握在大众手里的。

 “虽然刑事犯罪中,赔偿受害人在量刑时会有所考虑,但是,赔偿绝不是五万六万那么简单,至少是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吧。”

  “许律师,求求你,千万不要让我父母用钱来为我赎罪,好吗?他们家是开宝马的,命贵,我们家也赔不起。判我几年都行,我认,我罪有应得,别再拖累我父母,我没有尽孝,已经对不起他们了。”李文强说的这里,又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

 李文强被宣告无罪释放的那天,天黑沉沉,闷热的没有一丝凉风,应该有憋了很长时间的雨,压在头顶上。

 他走出看守所的大门,大姐夫在不远处等着他。等他看到大姐夫骑来的是他的摩托车时,他像疯了一样跑过去用脚踹摩托车,声嘶力竭喊道:“扔掉它,不要再让我见到它,这是祸害。”大姐夫还没明白过来,摩托车已被踹倒在地上,后备箱的东西跌撒了一地。

   “文强,你这是怎么啦?——你?”大姐夫紧紧抱住了瘦弱的李文强。

 “咱们回家吧,再不快走,天要下大雨了,快上车吧。”大姐夫一边说,一边去扶倒地的摩托车。

 “我不要再看到这辆破车,我不要!我再也不敢骑这辆车了。呜呜……”他声泪俱下,大姐夫扶车的手收了回来,又抱住了他。

 ……

伴随着一声闷雷,大雨哗地倾倒了下来,大姐夫默默地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家走去。

 久旱无雨的庄稼地里,被雨淋得的玉米叶子沙沙作响。



                                  创作于2016年8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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