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开
几周来单位通知周末不休息,要求我们利用周末时间竭尽全力搞好脱贫攻坚收尾工作。可是想到身体不很好的母亲,还是抽时间去娘家看看。
母亲今年77岁,在如今的时代仅拿年龄来说不算老,日常里看见有八九十岁的老人,健步行走谈笑风生的,可是无法,我的母亲多年来只能靠拄着拐杖行走,走得很慢,很吃力。这还不算最坏的,坏的是她的大脑萎缩严重,她的思维已经如两三岁小童一般,不,不是指如现在的小孩,像四十多年前我们那一代因为贫穷所限制的小孩童思维那么简单、死板和执拗。
回到娘家,母亲正在看电视,几年来母亲对电视情节已经不能连惯理解,对人物关系不能对号入座,只有了好坏人之分。她如同我们孩提时看到留着八字胡须的日本鬼子因为面目狰狞就认为是坏人一般,母亲就这么简单根据人物的形象来判断区分那个是好人,那个是坏人。
陪母亲一起看她常看的电视剧,我也尽量降低智商,与她言语合拍,行如孩童的母亲在我还没有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关了她的卧室门,她说她要睡觉,我劝说她一起出去转转,因为时间才是下午四点多,但她态度坚决,她依然关了门。
想起以前,即使家里来了陌生人,她都要送出门的,对村人、亲朋更是要送了再送,送他们十里长街不嫌麻烦,在我小时候曾经因为对她送人的綿缠和持久不可理解而愤愤不平。
如今母亲确是老了,她的脑萎缩在她行为上的表现已经很明显,她不知道问我吃喝,不管我的去留,已经完全没有做为一个母亲的身份感。我在她关着的门前甚至感到有点委屈,但随即想到她的脑梗、脑萎缩又感到心痛和无奈,联系到自己老了有一天也许会如此,真是不敢想像的凄然。
走到那个院墙上开满凌霄花的邻家,我又一次驻足良久。这家深宅大院曾经只剩下一位70岁的大妈守着,她的三个女儿早已出嫁,她在丈夫去世后已经独守空房好多年,她家大门已经锁了大半年。听村人说那位大妈耳朵几乎全聋了,自己从集市上已经无法购买生活必须品,曾经雇佣一人隔几天给她挑水浇花和干一些零碎活,但是接连雇佣了几个村人,都因和雇佣的人相处不睦不几天就不欢而散,终于因为生活不能自理 ,被她的女儿接走了。
如今她家那紧锁的门里凌霄花却依然枝枝蔓蔓爬满她家院墙,延伸到墙外,花开得鲜艳繁多而璀璨,热热闹闹地守护着她家那空寂的院落。
现今芒种刚过,走在处于农村的娘家的村路上,想当年正是火麦连天的时节,可现在所到之处没有看见一粒麦子,路边街旁都是新式吃食,各种包装,各种香味,商品也城市化旅游景区化了。新面孔的卖家,我分不清这些商人是村人谁的后代还是外来租用店铺之人,他们都没有了农民的影子,满街的人都成了商人,似曾相识又是那么陌生,他们看我的眼神欣欣然的是吸引我买他们的东西,漠然的是他们已经确认我不买他们的东西。
环顾四周,我感叹良久。这还是我的家乡吗?是啊是啊,那熟悉的荷叶在不远处摇曳,这路边的石榴花多年来这个时候都开得正火热,如绸的花瓣面对刺目的太阳毫不萎缩,越照越艳;特别是这凌霄花还如前一样开得明艳。
我频频回头,凌霄花清凌凌地开着,那么孤傲,那么鲜丽,那张开的花朵像一个一个正唱着韵味十足歌谣的喇叭。
还是啊,我亲亲的故乡,可是,可是,没有了亲切的问候,没有相送的身影,越来越陌生的家乡 ,越来陌生的村人 ,越来越陌生只剩下怀念的亲情……
我不能引申地想像如果全民都成了商人,如果乡亲都用钱来衡量亲情的远近,凌霄之美、凌霄之志难道就那么远去了,难道就没人再欣赏眼前的凌霄了?那么凌霄之美还有意义吗?
天女天花一样娇,凌霄挽下最长条。生愁化作空山雨,满脸春红恨未销。
不,不能只留下凌霄之恨之怨。
凌霄从最初的小苗到长出幼小的枝蔓到奋力地攀爬占领一定的高地,从此无怨无悔年年奉献自己的美丽和执着,它不管不顾无论守护守望的是低矮的土墙柴门还是高大的砖院铁门,它只知道,它辛苦地爬上高地就是为了把美带给人间,它不管主人是否还在,是否已经忘记欣赏它的美,是否有人浇灌,它博大的胸怀把美尽可能地带给看到它的路人。
它的美不只是外观的妩媚灵秀明艳,还在于它的坚持它的包容它的平和安静。它形如喇叭的花朵似正在播放着温和悠远的旋律,那么绵长而动听,它似告诉人们,你的脚步太过匆匆,你的心底太过汹涌,你的追求太看重结果,你的需求太过繁多,你的欲望太满太多太急高不可及。
我感到羞愧。
母亲曾如凌霄一样好强的意志不能因为她的年长和病痛只留给我感伤和遗憾;我一次次看望她不是只为了接受她的笑脸和挽留;那位弃屋而去的大妈不能只有凌霄花来看护她家大院;那些熟识或半熟不熟的乡亲不能眼里只剩下金钱。
我们曾居一个村庄,我们曾经你呼我唤亲如一家,我的亲亲的家乡,我的家乡的主人,我们都将老去,我们到底在追求些什么,那些直抵人心安抚我们灵魂的美比金钱更有魅力,我们到底怎样生活才有意义?凌霄花正开,你看到了没?
凌霄之美,美如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