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忧伤无助的眼

今天我值班时一位30多岁的妈妈带着12岁的儿子来找我们，那位妈妈说，我这娃不好好学习还犟嘴、使性子，我不要了，把他给你们领来。说着，那位母亲手指着孩子的鼻子，歇斯底里地嚎“你今天不说清楚，我给说把你就关到公安局去。” 她还拉我到旁边背过孩子说，你能不能找个男民警给他下一顿火？

从一开始我就心痛孩子，从孩子的衣着上看，整齐利索背着书包，全身上下干干净净。在他母亲向我们吼叫时，他的眼角有一滴眼泪流出来，但没有出声。我让他坐到一边的凳子上，他的双眼盯着门口，眼里好像只有空洞，很淡定漠然的样子，这种不替自己辩解的淡定让我心痛让我吃惊。

我蹲在孩子身旁，低声百般询问孩子情况，想让他把委屈吐出来，可他就是一个字不说，也不看我也不看他母亲，表现得异常冷静。无法，我将他母亲拉到一旁询问情况。他母亲说着说着又激动了，竟然巴掌又过来了，要打孩子，还当着我的面带着哭腔拨通孩子班主任老师的电话说“我孩子某某就不做作业，还使性子，你看怎么办！”听见老师说让孩子接电话，孩子立即接了老师的电话，在听电话的时候很乖，老师给说了什么，他一一回答，然后很礼貌地给老师说再见。

我将那位母亲叫到一旁给她说，“从刚才孩子对老师的态度上看，孩子总体是听话的，你是不是最近太忙，加上因为疫情孩子在家上网课待的时间长难管，结果就成了这个样子。 ”这位母亲说“我在家里开店着，他爸到远方打工，他姐今年高三，他今年6年级，我还要做饭还要管他作业还要经营店里的生意。这娃刚贪玩手机，我说他不听，今天竟然开始犟嘴了。”她说着哭了起来……

我等她稍安静下来说：“你事情多、忙，我理解，但是今天你的做法，特别是在这里，你大错特错了。你不该打孩子，不该说不要孩子，不该当我们的面给他的老师打电话说他，孩子是有自尊心的，你只顾发泄自己的情绪，根本不顾忌孩子的感受，如果孩子心里不认可你，他怎么会听你的话。你想一想，你是不是做得过份了，孩子是不是不像你现在想像的那么可恨？生意耽误了，以后可以重来，可是在孩子成长的关健时期，你如果放弃努力是不是以后会后悔？”

然后我又给她说了孩子成长的一些心理学知识，让她注意平时自己的言行，不要在孩子处于逆反期的时候说过激的话做过激的事。我说如果你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你当着我的面要给孩子道歉。这位母亲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又反过去对孩子说“你爸爸在外地打工，你妈妈一个人在家管你和你姐又开店着实不易，她盼你好好学习的心情是好的，她希望你上进。今年你六年级，你姐姐今年高三，她压力大，你要理解你妈妈，学习上让她少操心，自觉地管理好玩手机和学习的时间，这样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说阿姨我说得对不？”我看见孩子微微点了一下头，“你十二岁了，就是小小男子汉了，要有宽容的心，自己的事自己做好，我相信你母亲会改变对你的看法的。”

我叫那位妈妈到孩子面前，我说，你刚才说你错了，不该打孩子，说给孩子道歉哩，你说。她说“我不该打你。”孩子这时转向他母亲，眼泪夺眶而出：“可是，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我能做到好好学习，但是我不相信你能做到不打我。”“我保证以后不打你……”

孩子哭了，我抱抱孩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阿姨以后监督你们，你好好学习，你妈妈不能再打你。”我留下他妈妈的电话，问孩子电话号码，孩子说他没有电话。他们一前一后走出了门，那位母亲向孩子说你给阿姨说谢谢。我看见那位母亲有点难为情，但是孩子，他看我的眼里虽然有了暖意，但转瞬又有凄迷的光，这和孩子年龄完全不相称的光。

又一个值班日。

一位30岁左右衣着整齐，彬彬有礼的男士身后带一个10来岁的男孩，走到门前，我能看到他们的扭捏，我主动问“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孩子看看我，又看看了他爸爸，没说话。

他爸爸说：“我想报案。”

“你报什么案，你大概给我说说。”

“我老婆不见了，我想让你们帮我找找。”

“她是怎么不见了？”

“她…她跟别人好上了，她要跟我离婚，她骑摩托车走了，三天没有回来！”

“她走时都给你说了什么？你们吵架了没？”

“几年来，我一直在外地打工，家里两个孩子，这个是大的，上小学四年级，还有一个小的四岁，我前几年在家里没钱花，咱这里钱难挣，近几年就一直在外地打工，年前回来发现我老婆有相好的了，现在她明确提出要离婚。”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看着那个孩子，实在说不出口这事不属我们管。我问孩子你今天做作业了没，孩子很漠然地看了我一下，没有说话，用手指在面前的墙上盲目地划来划去。

我示意那位父亲到离孩子远一点距离说话，我对他说“你回去冷静下来后好好想想，如果你不想离婚，想一下你们夫妻俩感情到底如何，再找你老婆心平气和地谈谈，毕竟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看有挽救的余地没有，特别想想自己有对不起她的地方没，如果错了就道歉。但是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她有可能离婚，如果离婚了，你应该怎么办。但是我想，你还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你应该担起抚养教育两个孩子的责任，立个标杆给孩子看，好好挣钱，好好争气，如果你强大了，你的孩子以后也不会吃亏，你再找媳妇也相对容易。”我再说，你这事，我们警察帮不了你忙，感情的事只有自己想办法解决。但是你以后到哪里说这事，请不要带着孩子，你们两个大人的事，你们自己处理，尽量不要让孩子受到伤害。那位男子最后走时，很感激地给我鞠了一躬，他说谢谢你，谢谢你给我说了这么多。

我拉了拉那男孩的手，说，“你在家好好做作业，让你爸爸少为你操心学习的事，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孩子低下了头，跟着他父亲离开了。

再一个值班日。

一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士身后一个男士相随，身旁又带着一个10来岁背着书包的女孩子，我问“你们有什么事？”那位男士很漠然地翻看自己的手机并让我看他手机中的照片，对那位女士说“你自己说！”话中透着寒意。身旁的孩子两手抓着书包背带低着头，一只脚在地上划圈圈不说话。那位女士狠下决心似地说“这是我丈夫、女儿，我出轨了，我相好的那个男的现在威胁我们，给我丈夫发短信，把我的不雅照片发到网上发给我丈夫，还扬言要杀了我们全家，我要报案。”

此类所谓的报案，其实是把警察当神仙看，我觉得自己能力实在有限，理屈词穷，不知说什么更能解决问题。近半年来在我值班时接二连三地遇到此类种种情况。大人们自己解决不了自己的家庭婚姻问题，将幼小的孩子作为筹码，我真是不忍面对那些无辜且处于花季的少年，我无法面对那和他们年龄不相称的茫然忧伤无助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