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声“算黄算割”,我急忙冲向窗前,想看一看多年未见的布谷鸟儿的身影。但天空中除了仍然的蔚蓝宁静,什么也没有。
还是我少时的记忆。布谷鸟急促催命般地鸣叫,提示着劳作在土地上的人们快要收麦子了。焦灼多日的农人们开始磨镰刀,编草绳,缠背篓,平场地,看麦子长势,祈风调雨顺。这时候大人们虽不说话,但你看看他们那贼亮发光的眼神,你就知道,完了,麦子长势良好,要大战一场了,噩梦开始了。
那是个周末,天刚麻麻亮,十来岁的我被母亲叫起,踩踏着麦地边带露的青草,开始了割麦。母亲将镰刀压得很低,几乎贴着地面在割,用左手将一次能割的麦子全部围拢在手里再用右手的镰刀来割,没有一颗麦秆被遗漏。我那时特别觉得自己“能”,我不学母亲,而向旁边地里的大叔学着,腰不必弯很低,而是大概用左手围拢一下,让将要割的一摊麦秆靠着左腿,一下子割下很多,停下来有些得意地看着母亲。母亲没有说什么,她将我遗落的或没有割整齐的麦子又重新来割、重新整理,而且看着我割过的高高露出的麦茬摇头。这时我比较一下,我走了“捷径”,但割的麦子并没有母亲多,而且我知道母亲摇头的意思——麦秆是以后烧饭的柴火,我割得高的麦茬,不会被利用可惜了。于是还是乖乖地学着像母亲一样地割麦吧,虽然比别人家的慢了许多,但看到母亲鼓励的眼光,心里感到了踏实。所以我们基本上是一直蹲在地上割麦。
和母亲一起干农活,必须带着虔诚的心一丝不苟地干着,稍有疏忽,母亲就会停下来用行动来纠正。而母亲干活是从没怨言的,好像她生来就是为了不停地劳作。一片地割完了,太阳才露出脸来,母亲直起腰,用手巾擦擦汗,稍稍喘息一下。
下来开始了捆麦,迎着朝阳,麦秆带着晨露闪闪发亮,温凉的感觉,母亲心情很好,面部很柔和,有时哼唱着歌儿。每年夏天初次捆麦时麦芒或麦秆往往会刺进手或手臂的肉里,和着汗水刺痛,再看看自己刚刚割麦时新磨了几个水泡的手心,有点心痛自己,扭头看看母亲,她还是面带微笑地干着活儿,就狠狠心,又开始干了起来。时间长了,割得回数、捆得次数多了,被刺伤的地方越来越多、越来越厚,这些伤痕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不下大雨、不刮狂风、不下冰雹,这么不停地收获着,对于庄稼人来说只有喜悦。但常常并不如意,刚刚还是阳光灿烂,这会儿却黑云密布。农人们看看天,更快地挥动着镰刀,更狠地绑着麦捆,汗水顺脸流到嘴里,滴到脚下的地里,只顾流。迅速地割、快速地捆、飞速地朝回用背篓背或用架子车拉,尽最大的可能将成熟的麦子拿回家中。终于大雨来了,回家拿出所有能遮盖麦子的塑料布、雨衣、帽子、衣服,尽可能多地遮挡住放在场地或院落的麦子,如精心呵护自己的孩子,不让雨淋湿了它们。
长久积攒的力量,在这一瞬间发力,大人和小孩没有人躲避,没有人偷懒,都憋着一口气各忙各的,无声地配合默契地进行着。只要不是倾盆大雨,绝没有人就此收场。这时,连门口守家的狗也知趣地躲开主人,立在角落缓缓地摇着尾巴不喊也不闹。
近几年,只偶尔从飞驰的车窗看外地那翻动的麦浪。那曾经舞动的镰刀,那滴露的麦茬,那大山似的麦垛,那金字塔似的麦堆,那忙碌的身影,那黝黑的脸膛,那滴血的手指,那群体蜂拥般出没的伙伴们,都逝去了,成了怀念。
噢,久违了的麦子,久违了的布谷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