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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荣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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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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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戏之痛

常常被粤剧迷醉,倒不是自己很懂行,而是被它独具一格的魄力所吸引。然而最近一次听粤剧,却是心灵的痛。

那是深冬里一个周末夜晚,我独自一人在街上散步。这是一座相当繁华的县城,人们有的看夜场电影,有的品夜茶,有的唱卡拉OK,夜生活丰富多彩。

当我信步来到城中的一条小巷时,里面传来一阵阵悦耳的粤曲声。我疾步而过,只见在一棵大树下,七八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围在一起,正在吹拉弹唱粤剧。他们所用的乐器都显得陈旧,例如那把二胡,胡面斑驳,手把暗黑滑亮,一双干瘦的手娴熟地拉动着,却也发出美妙的旋律。老人们有的边拉边闭着双眼,有的和着曲调轻微地晃着脑袋,还有的随着节奏摇动着身子,神情非常投入,十分安详悠闲,全然陶醉其中。

弹的潇洒自如,唱的粤音婉转,抑扬顿挫,音韵和美。我暗暗佩服老人的唱功和弹奏技巧,心里充满敬意。在老人们的深情演绎下,《帝女花》等几首南国韵味十足的粤剧名曲弹唱终了。一腔腔,一曲曲,充满磁性而浓郁,又如甘醇美酒的声音,丝毫不亚于影碟机中所播放的名家名曲,余音绕梁。我停步驻足,慢慢地品味着。也许是从来没有料想到会在小城里能看到听到如此纯正的粤剧吧,或者是近来都是漂浮在当前流行歌曲之中,离开粤剧太久了,开始还觉得头皮微微发麻,可是越听却越觉得神清气爽,仿佛有一股暖流在体内随着旋律波动起伏,令身心舒适无比。

然而每曲终了,没有鲜花,没有掌声。观众只两个人:我和一位老者。老者大约七十来岁,灰色的毡帽下是一张布满皱纹写满沧桑的脸。他身子斜靠在树干上,双手抱膝,眯着双眼,一动也不动,完全沉浸在属于他的乐曲之中。很难猜测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但可以想象几十年前,在他的生活之中,眼前的场景肯定是他最熟悉最热爱的。那年那月戏社里上演的镜头,那些久远的生活画面,不停地在他眼前浮现,就像他嘴里油黑发亮的烟斗所冒出的灰白烟雾一样,袅袅地穿过夜空,纷至沓来,漫住他其它所有的历史记忆。

几十年的熏陶濡染,让老人虔诚得如一尊塑像,静默在他的音乐时空里。看着他,在感动之中我的心里忽然掠过一丝悲凉。在悠悠的腔调里,冥冥之中我也想抓住一些曾经无数次打动过自己的东西,把它拥入怀里。与它分别得太久了,现在它又突然窜入我的眼帘。想放手让它远去吧,却又欲罢不能,但总是什么都抓不住。于是一股淡淡的哀伤袭来,让我觉得孤独无助,内心强烈地祈盼着眼前的剧情能够像几十年前那样,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以至于每曲终了都爆出热烈的掌声,好让它不显得那么暗淡忧伤。

小巷连接主干街道,人来车往,熙熙攘攘。粤剧还在继续弹唱着,我所期盼的不曾出现,看不到有人自愿加入这个弹唱队伍当中,共同演奏着曾经盛行的经典乐曲,也看不到更多的人围过来欣赏这些优美的韵律。只有那几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在忘我地弹唱。我心里暗暗地祈祷,等会儿会有人加入的,会有的。于是用眼睛急切地搜寻着路过的一拨又一拨年轻人,然而他们却有的漠然视之,有的瞅了一眼,然后捂着嘴一笑而过。步行的匆匆而过,没有谁停下,骑单车的一闪而过,没有谁停下,开轿车的一驰而过,也没有谁停下。偶尔有大人带着小孩走过,小孩用好奇的双眼看着,但随即传来大人对小孩子的呵斥声:“别看了,快点回家!明天早起去练钢琴!”对面是一家时装店,几具披着金发戴着墨镜的塑料模特女郎,斜着双眼冷冷地注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橱窗里传来一阵阵歌声: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夜渐渐深了,街上的行人还是不少。又有几首粤曲终了了,我也失望了,心里觉得空空的。那些老人还是意犹未尽,说再弹唱一两曲才回家休息。一阵冷风吹过,我的脊背一阵冰凉,身子微微颤抖着,只好转身依依不舍地离开他们。走出不远,回头一看,见到老人们正在深情地弹唱粤剧名曲《分飞燕》,因为没有适合的男声,他们推出两位妇女,一位假唱男声,一个唱女声。唱得动容动情,音正腔圆。但这清脆的唱腔,悠扬的旋律,夹杂在喧嚣的车水马龙之中,缠绵中有点凄楚,优美中有点哀怨,跳动的音符在冷冷的夜空中低声呢喃。老年听众还不忍离去,倦缩着身子靠在老树下。几片枯黄的树叶从他身边飘零而下,着地时又被冷风卷起,打了几个跟斗,飘拂而去……

离开小巷时,我仿佛从一条历史巷道中走出来,虽然身上还披着一件南国韵味十足的乐曲之裳,但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中,觉得自己是如此微弱,如此渺小,以至于感到身上的这件衣裳也越来越单薄,只好紧紧抓住它,不想让它抖落在闹市中的荒野。也许老年听众今夜无眠,是因为痛惜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戏剧即将没落而无力挽救,犹如尽力拉住生命之戏缓缓降下的帷幕,不忍割舍,不忍让它遗失在南国的某一条小巷。而我,在沮丧之中竟然有想哭的冲动。明明知道自己生性笨拙,孤单只影淌过这条浩荡流淌了几百年的音乐之河,终究也只算是个过客罢了,根本无力让它延续如初,但在被它陶醉之后,眼睁睁地看着它如瑰宝一般在自己面前碎开,然后渐渐消失,心中总有说不出的痛楚和无限的眷恋。

于是心中又期盼着,希望以后再去欣赏粤剧时,看到尽情演绎《双飞燕》的不再是一对老年妇女,而是一对年青的俊男靓女,或者是一对活泼可爱的金童玉女。如果还是在小巷里演奏的话,则更希望它如一坛陈年老酒,醇香飘逸在大街小巷,熏醉无数人们,让缕缕醇香引领更多的人们涉及这条艺术之河,让它重新泛起美丽的浪花,润泽江南一些干涸的心灵。

(2007年2月2日首发于广西百色《右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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