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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亚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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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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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要夹的菜在哪儿

晚上吃饭时,母亲突然问我,“筷子要夹的菜在哪儿”?她说眼睛看不见了!

听到这话,我眼前顿时一片空白,时光逆转了。脑海里竟浮现母亲年轻时的摸样,扎着两个小辫子,一位68届准备下乡的上海知青。1968年,她才17岁。可是,我看见她正努力让身体伸出一节火车的窗口,把手尽量向外伸,紧紧握住站在站台边外婆的手,声泪俱下,依依不舍。当火车缓缓启动时,本来相握的手不得不松开,揪心告别。遥远的黑龙江珍宝岛成为母亲未来日子的归宿。

珍宝岛条件很艰苦,营地灯光昏暗,常有野兽出没,有时还经常断电。喜欢看小说的母亲为看清文字,常把书贴着离脸很近。正是这不良习惯,让本来就已经近视的眼睛“雪上加霜”。慢慢地,母亲一双灵动的眼睛外面架起了一副眼镜,架着的镜片越来越厚,镜片里的圈圈越来越多,她近视已然超过了一千多度。

母亲双眼虽然高度近视,但凭借着近视眼镜的辅助,基本能看清周遭事物。七年后,知青可回城,母亲却因政策嫁给了远在浙江农村务农的父亲。

天公不作美,偏让母亲尝尽人间疾苦。辛苦一辈子的父亲刚退休回上海,就被查出患有晚期癌症。之后几年,父亲一直瘫痪在床,让长期服侍在侧的母亲根本无暇顾及眼睛的治疗。她甚至不清楚,患有高度近视眼的病人,是十分容易发生视网膜脱落的群体。实际上,视网膜脱落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眼科疾病,没有及时手术或进行有效治疗,面临的后果就是眼睛会瞎掉。

花光所有积蓄,瘫痪床头九年的父亲离开了人世。走的时候,他眼睛也没能闭上,穿刺在胸口的深静脉针头仍然在输液,只是滴的很慢、很慢,直到滴停。父亲的双腿皮肤溃烂,输入的药液无法正常吸收,而是循环到腿上时就漏了出去,看着微红的液体流淌在床褥上,让我和母亲整整哭了一夜。在料理完父亲后事的那天,母亲竟突然问我,眼睛看不见了,她的右眼瞎了……

刹那间回神,让我无法接受母亲左眼也看不见的现实。不知所措,是我在这世间最黑暗的时光。我一时无法回答母亲问我的问题“筷子要夹的菜在哪儿”

都说大上海的大医院技术先进,医德高尚,起死回生,让我与母亲抱着一丝希望。就这样,母亲凭借着近乎快瞎的左眼和已瞎的右眼,急急忙忙来到上海最著名的五官大医院。排队拿号,我们等了又等,好不容易拿到一位专门手术治疗视网膜脱落的专家号,却被门口护士“当头一呵”。护士态度极其恶劣的呵斥我们,赶紧的,专家等会要走了,赶快进去!

这位眼科专家看着很白净,长着“肥厚脸”,但透露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脸上隐约写着“要给红包”四个字。在检查完母亲仅能看见微光的左眼后,他说“很严重,大手术”。在开具完很多化验单后,准备扬长而去,却被我拦下,“很严重,大手术”我弱弱问到:能不能先住院,同时检查?不想,这一问,让“肥厚脸”非常不高兴,没床位啊,说完便走了!

无奈,求医就是求生。我和母亲不得不按“肥厚脸”要求,先去做检查。可是,当我们做完所有检查后,才发现始终难以在该院公众号再约到这位“肥厚脸”专家,要等很久。母亲每天以泪洗面,看不见,只能摸索着走路,吃菜让我们替她夹,勉强支撑自己身心,她担心眼睛随时瞎了。

直到过去两个星期,我和母亲不顾护士的阻拦,直接冲进了“肥厚脸”的办公室,希望他加个号。然而,万万没想到,检查报告看也不看的“肥厚脸”虽然愿意诊治,却开出一张“天价”住院单,他给我年迈的母亲开具了一张1500元每天的“特需病房”住院单。虽然,我的心里愤怒至极,但我依旧用我微笑的“热脸”贴在“它的冷屁股”上。欣然接受,我要求即刻住进“特需病房”。哪知,“特需病房”并非愿意付钱就马上能住,还要再等几个月。这让我和母亲的心,一下从喜马拉雅的山上摔落到四川盆地的地下,好痛,好痛!

母亲放弃了,她大哭,说是自己不好。一直为了省钱,一直觉得眼病可以“等一等再看”,现在等来的竟是双眼要瞎掉。

为了尽快治好母亲的眼睛,我一个一个电话询问,一句一句微信联络。或许是造化弄人,让我遇见此生一位贵人程东老师(化名)。他慈眉善目,常年做公益,行善积德,经常邀请一些知名医师坐诊讲课,为民解困。我把我和母亲的遭遇告诉他后,程东让我赶紧带母亲去沪十大医院,找一位眼科专家彭清主任(化名)。

“姚阿姨,你感觉好些了吗?您眼睛是严重视网膜脱落,要赶紧手术,否则会瞎”,这轻柔的声音,是沪十大医院彭清主任架着仪器跟母亲说的话。顿时,让母亲抽泣不止,她深知,这次遇到了好医生。

彭清很有耐心,边说边写着病历,“由于视网膜脱落面积过大,加之拖延时间已久,已无法用激光手术修复,必须手术治疗,恢复视力的几率也难以把握,要做最坏打算”。紧接着,她说道:“姚阿姨,你是我病人,视网膜脱落手术,我院汪浩主任(化名)做的最好,技术最为高超,我把你转诊给汪浩主任,让他尽快手术吧”。

转诊后第二天,太阳升起的很早,一抹暖阳倾洒而下,病房内温度慢慢上升。汪浩主任已安排母亲住进沪十大医院的普通病房。他一边查房,一边翻看往年的病史记录,和蔼的对母亲说道:“今天不能进食,要控制好血糖,你的糖尿病和高度近视都是引起视网膜脱落的主要原因,只要你的血糖稳定,明天就为你手术”。

母亲听了汪浩主任的嘱咐,又害怕又欣喜,怕的是手术不成功,喜的是马上能手术。

手术那天,母亲紧张的双腿颤抖,坐在轮椅上舒着一口气。是我把她缓缓推进那道准备关闭的手术室钢门。“忧心忡忡”是每位患者家属最直接的表情。期待手术成功,期待母亲重见光明,期待平安回家!

突然下雨的上海似乎平添了许多寒意,却也带着清新空气和重见光明的希望。当母亲摘下捂着左眼睛纱布的时候,那深邃的眼眸,在眼眶内转动,似乎再也看不见那斑驳的白痕和无光的黑眼珠。“我看见了,我能看见了,虽然模糊,我看见你了”,母亲重见光明的呢喃,仿佛一场滋润心灵的细雨,而细雨中竟然绽放着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我深切地体会到,能遇到“妙手回春,医德高尚”的好医生是我们前世修来的多少福份。

时光飞快,一年过去了,几经彭清和汪浩的诊治,母亲唯一左眼不仅没瞎,竟越来越明亮,竟然从刚开始的0.3视力,慢慢地进步成现在的0.8视力,甚至都不需要戴近视眼镜,就能看的十分清楚。当我用指尖轻触母亲的左眼皮时,哽咽的泪水像是塞住了我的舌根,因为,母亲不再问我“筷子要夹的菜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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