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雪

     三月雪 步平

备战高考的高三生被关在学校教室里，肉体上是与世隔绝、被枷锁的、能与监狱里的囚犯相媲美的存在，但其灵魂绝对是这世间最为滚烫的、自由的、纯粹的存在。因为当我不再是高中生起，不再与世隔绝后，暗自神伤时总是会回想起那三月雪，然后和曾经的那个灵魂来场约会，有“三月雪”的约会。

有场大雪是在高考前的三月中旬下落的，那个本来都已经回暖的春天，这对于很多年连冬日都不怎么下雪的河南可谓十分稀奇，对高三生而言则是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中的一丝藉慰。

我们教室南北方向都有很多窗户，虽然北边被一大片树林挡住，但还好南边的窗户没有什么遮挡物，朝阳落日晚霞我们都能借机观察感受到。那天的雪就趁着我们在上课的功夫开始慢慢飘落，不一会儿就变成鹅毛大雪弥漫整片天地。我尤为印象深刻，那堂课的尾声是语文老师就着当下热议的话题“孔乙己的长衫”让同学们举手发表自己的见解，但看到窗外的大雪、感受到学生们躁动的心后，便停下原本的课堂进度和大家一起赏雪。

我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看这样大的雪，一大片一大片的雪啊，在空中悠悠盘旋，像正盛开的白色牡丹花瓣优雅且富贵地在旋舞。我想到李白那句浪漫且富有想象力的诗句，“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我便又忍不住瞎写了些拙句：

微暖三月骤料峭，硕硕白雪飘满霄。

应是天宫花开早，仙童闹把牡丹抛。

叮铃铃下课声响后，学生们都一窝蜂的跑出去，没有像往常一样争分夺秒的趁着课间十分钟来趴桌子上小睡。一些人趁着这样浪漫的美景和喜欢的人在操场上散步约会，一些人掏出小心翼翼、封藏已久属于违禁品的相机来拍照留念、一些人和自己的好友在雪地里开始彼此嬉戏……雪景本是寂静的，课间本是死寂的，如今看来都不是。我站在走廊上望着雪想着，上个课间虽是晴天，我却因为趁着不是打电话高峰期，在学校限时三分钟的公共电话给家里打了电话，听了妈妈讲伯伯在家族群里分享他的儿子的小学正在直播高尔球比赛，堂弟正在参加决赛之后，感到心情十分低落，心想果然是大城市，羡煞我也。但这个课间虽是天地间白雪皑皑一片，我反而连刚才课上讨论到的孔乙己长衫也不那么在乎了。果然美景治愈一切。

叮铃铃上课铃响了，我坐在教室里还是忍不住往南边的窗户外看，猛地间我好想想起些什么，便向北边的窗户望去，发现那片正值花开的红叶李已经被大雪压弯了枝条，向下耸拉着，失去了往日的风华。

那雪应当是又冷又重吧？我心疼极了，学校里虽种有许多品种的花草树木，但我是最爱那红叶李林的。原因有二，一是它们在其他花儿甚至树叶还在等待更温暖的春天时就早早盛开，无畏不够温柔的早春；二是尽管它所开花之花瓣简单小巧，颜色淡漠近无，也没有浓郁迷人的香味，但它的花数目庞大且懂得聚集，远远看去像是一场温柔静谧的雪后，堆积在饱经寒霜的干枯树梢上的细腻白雪。倒是像“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翻转版。

南边窗户外的雪会一直下吗？北边窗户外的花儿会被冻坏吗？尽管我一天有从早六点五十到晚十点在教室的时间，但高三生总是很忙，致使我还没来得及捡几朵花压在我的收集本呢，要待会吃完中午饭去吗？我想到头发好几天没洗了，吃饭和洗头还只能二选一呢，所以我决定还是再等等吧，就像从前那样再等等。

等完了下得不算太久的牡丹白雪，等完了之后的一夜小雪，又等了半日的雪消，又等了几日的挥干，林子的土地不再泥泞好下脚时，我才去试图收集红叶李花。从北边的窗户是能看到还有许多花在的，但我的想法是从地上捡为上策。步入林子后，映入眼帘的是被雪打落残败后的花瓣粘在湿漉漉的土地上，甚至有些已经腐烂化作春泥，那曾经鲜活的花瓣在雪水浸泡后变得半透明，泛着闪闪银光，像刚杀了鱼刮下的鱼鳞片粘腻在土地上，我甚至感觉看到了周围的斑斑红血。我静眼瞧着这样在万花静默时响应不温暖春天并开出不静默的花的奋斗者被一场静默的雪摧残之后的景象，内心却五味杂陈，最终空手返回了教室。内心思绪万飞，最终在先前的拙劣小诗后面补了几句：

牡丹飞舞绝又妙，众人皆叹仙花好。

云间花好人间少，谁惜小花因寒凋？

我总在闲暇时不自觉的为这个问题思索着悲伤着无助着痛苦着，但直到四月中旬的某一天，在我看到阳光下重获新生的红叶李后，这些情绪全都随之消散，不是因为有了问题的答案，而是看到了出路的方向。就像在漆黑的隧道中迷路，迷惘消散不是因为别人递给了光亮的火把，而是看到了出口的光。

三月的那场雪所化成的水汽早就不知所踪，曾经枝头上、土地上裹着素色、温柔静默白花们也不复存在，借着春泥长出的不是迎合世俗的绿，而是夺目于阳光之下的炽火炙热般的鲜红。它们同先前的白色小花一样，聚集在一起，不同的是，它们像燃烧的烈火，是阳光下不灭的、热情的、充满希望和生命力的火。我的怜惜什么意义都没有，是它自己褪去了白花长出了超凡脱俗、惊艳四方的新颖红叶，百花未红此花开，百叶常绿此叶红。我不禁的联想到李清照的那句写桂花的“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这似乎对于红叶李有很大不同但有极大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说，那“三月雪”，就是这样与我的那个灵魂相系。那个曾经见过“三月雪”的灵魂，我想介绍给你认识，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靠近“三月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