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北洼地的记忆
我家所属的那条街和一大片田野相邻,它在街的北边,因此被叫做北洼地。我有许多的记忆属于那里。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那是一片小麦玉米四季交替的田地,那是一个农民一生的舞台,他们将汗水,心酸,辛勤浇灌在那里,他们最后的灵魂也只想留在那里。你看那田间的柳柏,是死人的坟头。柳柏是活着的后人情感的流露,田间的的坟头是死着的农民最后的依附。
街道有两个路口和北洼地相连,东口和西口。
从东口进入,会路过河床,石桥与深沟。
干涸的河床布满野草,废弃的石桥无人问津。哪里无人,哪里有沟,那里就成了垃圾投放处。记得是掉了漆的蓝色破旧柴油小卡车,它会突突突地发出声响,呼呼呼地喷着黑烟,将一车的垃圾哗啦啦地倒进被卖了土的沟里,垃圾压折了费劲全力才长出来的野草的腰,大地也被垃圾压得无法呼吸,我无法听出大地是否在哭泣,只听见路边的大树在沙沙地作响,我想大概是风在帮大地控诉的声音。被看不见的地方,总有一些野狗会试图在这满沟的垃圾里寻找臆想的珍馐。而在这世间,有太多人像这野狗,像这沟,像这里存在的所有。
从西口进入,会遇见山影,油菜与猪舍。
如果遇到天气好的话,田间的景色总会那般迷人,是雨后的天晴,雨水冲刷走了青苗上的灰尘,还愿意留在它们身上做点缀,在阳光下青苗会折射出光,青苗爱上了那温暖的阳光,那让它变得闪耀的太阳,但忘了留在它身边的雨水,最后的最后,青苗对太阳的热爱,蒸干了雨水,雨水从此不再是卑微的水滴,它忍着痛变成了水汽,变得透明再也难觅。再也找不见了的雨水,才成为了青苗不舍的回忆。雨水还将空气中的尘埃带回大地,向北看,蓝色的天空下才会看见那我朝思暮想的黑色山脉,很美很美。小时候我还总以为自己家在山的附近,是这样神秘感十足的山脉,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愿意显出真身的山脉,每次雨过天晴后,我总会满怀兴奋地冲向离我家更近的西口,会有遇见它的欢喜,也会有看不见它的可惜。后来爷爷告诉我它是离我们家七八十里的太行山脉,原来它离我是那样的遥远,我没在山脚下,我看到只是它若隐若现的山影,却还是沉溺在它的美丽里。我的奔跑没能让我赶到它的身旁,但是还好,还好我在追逐的路上还遇见了值得记住的美好,是蓝天下灿烂闪耀的油菜花们,它们好像在为今天天气很好,自己是金灿灿的不断欢声嬉笑;是灰色砖墙的猪舍上方的银色排风旋钮和微风在共舞,那一闪一闪的银光是它们的节奏音符。
再往北又是一条呈东西方向的路,它的存在,使我可以离开家从西口进入北洼地再从东口出来后回到家里,也可以从东口入从西口出,让我的家和北洼地成了个闭环。
还记得小时候唯一一次的离家出走,走出家门的我不知去何处,跟着心就走进了这条闭环的路,那是个燥热燥热的盛夏黄昏,我走在满是知了在喧嚣的路上,回忆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不就是因为满怀期待地打开白色的冰柜后,发现被我冰镇过头的啤酒瓶成了散落的绿色碎片,爷爷说了“哎呀呀,这咋能直接冻呢?快走走,以后别乱来,想喝冰的稍微放一会就中了……”,不就是自己很无知连冰会膨胀都不懂被数落了一顿,但为什么这么难过?是因为想到妈妈只把姐姐和弟弟接到了城里而把自己留在老家吗?还是因为妈妈是因为自己懂事才把自己留在家里,这样会少很多麻烦吗?是因为最懂是的自己尽然成为被减少的那个麻烦吗?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简直好脆弱。我的思绪万千,是因为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思绪万千,或者是因为想到所想的所有都是原因……哇,燥热,糟心,我发现自己根本想不明白,就像这一眼望不穿的野田,但突然间,这曼妙的天色映入眼帘,天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粉红,等我再低头看这田间时,它们全都变得温柔起来,我不再执拗于望穿这田野,这知了的乐曲让我感到美妙。我走出北洼地,碰见了四处寻找我的爷爷,他刚从我邻村耍的很好的伙伴家里回来。爷爷没有多说话,只是说让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因为街道里有很多人在,他们也都知道我离家出走了,爷爷害怕我会被他们开玩笑戏弄,爷爷要保护我那脆弱的心灵。我坐在比我年龄还大的,发出咯吱咯吱声响的白色自行车后座,把我那滚烫的发红的脸埋在爷爷的后背上,安全地穿过了那伫立在门口群闲聊的那群人。没有人们的玩笑声,只听见了小麻雀的叽叽喳喳,我想象那应该是在粉红色的天空下无忧无虑的小鸟在说话。
北洼地里还有许许多多我说不清的记忆,我会在黄昏之际奔向那里邂逅最美的晚霞,但却没有勇气在无人无灯的夜晚跑到那里去抬头欣赏我同样热爱的散布星棋。记忆里那田间的小路总是那样的颠簸,小时候每次去外婆家途径那条路时我的屁股就要在妈妈的电动车后座经历极大酷刑……
后来的后来也就是现在,再也没有颠簸的小土路,再也没有堆满垃圾的深沟。小路和石桥都铺上了水泥,深沟被填平盖上了厂房,去外婆家的路换了一条更大更宽的马路……从前的所有也就此只是留在我的记忆里,留在了那属于北洼地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