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好了疮疤忘了疼,军军的虚荣心已得不到满足,但是从自己家里已翻不出钱来,经历上一次的教训,爸爸不再将钱乱放。他翻了柜子翻抽屉、翻了抽屉掀床铺,急得直挠头,但是翻不出钱来。
忽然,他眼前一亮,想起小胖家摆在后台上装钱的钱盒子,小胖是晴晴的哥哥,他们家开菜园,卖菜常需要找零,零钱就积攒在那个铁盒子里。往往,女孩子和女孩子走得近,男孩子和男孩子走得近,军军去找小胖玩,已不止一次注意过那个钱盒子,不论对谁,那个盒子都充满诱惑力。
他心里有了一个想法——去偷钱,这个想法使他心里无法平静和感到欣喜,可是如何走进那个深院而且不被发现,这使他忧愁。
这个想法在他心里孕育,每次去上学或者再去找小胖玩时,他都会有意去注意小胖家里的环境状况,卧室在哪里?家里有没有其他人在?他在寻找一个下手的机会。
这个村庄以土地为生,土地并不能给村民们想要的富足,他们种地之余,有的种蔬菜、有的编篮子、筐,有的养鱼,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挣外快,大约中年人的父辈们有这样一个想法,让自己的孩子学一门手艺,学打铁、学做烧饼、学做泥瓦匠······小胖的爸爸是木匠,家里面也种菜,他做的板凳,种的芹菜,再拿到集市上去卖。家家户户达小康是没问题,可是孩子上学要有不小的开销,将来上大学、结婚就没有多余的钱,农民们需要想方设法挣更多的钱。男的在家附近找位师傅学手艺,女的小学毕业或是没毕业出去打工,进毛纺厂成了主流。
那个时候的农民们每年收了粮食还要拉到镇上的粮库去交公粮。那时候,机械化程度不高,不管再远,负重都用板车,有时全家齐上阵,男的掌把,女的拉襻绳,孩子在后面推车。远的,像芳芳的村庄,要走上二十里路。到了交公粮的地方,被工作人员拿个锥子,这个袋子上扎一下,那个袋子上戳一下,尝尝麦子干不干。不合格的,当场在粮站院内的广场上晒,甚至拉回家重新扬晒。
男人或女人若有机会出远门挣钱,四五十元一天,他们都乐意去。后来,嫌卖菜、木匠活挣不多钱,小胖的爸爸又常出远门和别人一块打桩,或者小胖的妈妈去砍过榨菜,捡过破烂卖。家里总得留一个人照顾孩子,当然这要等机会,机会没有来的时候,他们就在家里按部就班种地、养牲口。
一个周六上午,天下着小雨,雾蒙蒙的,村庄的青瓦灰树都错落有致地安静沉睡在雾雨里。军军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当他又一次装作若无其事地经过小胖家的院门前时,发现院门敞开,屋里没人。他明明知道小胖兄妹都跑出去玩了,便想到这是一个好机会,“我去找小胖玩,假若屋里有人,我就问‘小胖有没有在家?’如果没有······”他想。
他大胆地走进了院门,心弦绷得紧紧的,迈进了屋子,他发现屋里果然没人。
男人们都有一个赌博的小癖好,他们渴望下雨的日子——下雨天什么都可以不用干,他们就挤在一块儿打牌。不过也因此,男人和女人常生闷气,甚至引发打架。这一天,男主人——小胖的爸爸就出去打牌去了,而女主人呆在家没事做,慵懒地躺在侧间里在睡觉。
军军,一个箭步跑上前去,刚到条几的个头,两只胳膊举起用手握住那个钱盒。这个钱盒是去年春买西瓜子时的配装盒子,盖被拉环拉开一个椭圆的小口子,平时买卖的找零就塞进铁盒子里。他抱住钱盒,硬币碰撞盒壁发出两声当啷响,他没有在意,阴谋的得逞让他忘乎所以。他坐到了堂屋的沙发上,把铁盒翻个底朝天,试图倒出里面的硬币。
此时他若抱着铁盒跑出屋门,兴许什么事都没有,但这个孩子他只是试图拿出一元钱硬币,五元钱纸币,如此简单,并没有想到要把钱全部拿走,他只是贪恋瓜子的美味,唐僧肉的香甜。
硬币也好,纸币也罢,就是不从钱盒里出来,军军真的以为屋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他从容地上下颠簸钱盒,想要把硬币倒出来,“当啷啷,当啷啷······”他有点急了,摇的更加卖力,一只手平铺开,在钱盒的底部,欲接住从钱盒里掉出来的钱!“铿锒”一声,有个硬硬的东西砸到了他的手掌上,是两分钱!他看清是两分钱,有些失望,有些惊喜,又毫不犹豫地继续摇,想再摇出几个硬币,他把铁盒举得老高,准备用猛力倒出钱来。
“干什么的!”小胖妈已经被硬币的碰撞声惊醒,她模糊走出卧室,就看到沙发上军军的背影,在摇着铁盒子。
听到一声训话,他猛地扔下钱盒,拔腿就跑,他没想到屋里竟会有人!
这一天,军军不再敢迈进家门,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敢挤进那一群欢乐的孩子中去玩耍,尽管他能听到小朋友们欢快的笑声,他一个人失落落地在雾雨中走着。
“他们肯定会找到我家去的!我怎么面对爸爸呢?”一个人怏怏地在路上走着,他见到很多忙碌的人,听到他们说话,他无心顾及他们,甚至害怕他们和他打招呼,只一个人闷头闷脑走着。
“上次爸爸打我那么凶,这次呢?”他折一个树枝,用力把它折断,此刻只有他和树枝之间的故事,树枝招惹了他,他把树枝折断,他自己也觉得做这些事无聊,但就是不知道回去怎样面对他的爸爸,“爸爸会打我吗?”雨雾笼罩着这个村子,灰色的柳树,青色的竹竿,一切静悄悄,偶尔两声鸡鸣,宣布着中午的到来。
军军跑出家很远,够远了,他又折回头,沿着另一条路往家赶。他折树枝的时候,刚好处于灰色的密林中。高大的树木落光了叶子,雨雾凝结成水滴,从树干上流下,地上覆着的层层落叶表面被雨水洇湿了,有的落叶上还凝结了水珠,粘着在那里,晶莹剔透。
“到中午吃饭时间了,也该回去了!”军军想。无论他多么害怕回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爸爸,但家是他的港湾,他必须得回去。
他百无聊赖,心情忐忑,拿着一个枯枝到处乱打,仿佛一切事物都惹了他,又仿佛他要努力把痛苦全部甩出去。
近中午,太阳透出云层,天显得亮堂了,雨也不再下。军军来到自家大门前,门敞开着,从外往里望,没看到有人。他心惊胆颤地走进家门,想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进去。
厨房冒着浓烟,他明白爸爸在做饭了,今天下雨,他没有出工。他继续若无其事地走,想要走过厨房,走到堂屋去。可是爸爸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军军!”爸爸发话了,语气生硬。
军军一下愣住,不敢再往前迈步。
“你过来!”爸爸继续说。
军军扭转身,朝厨房走去,他看到爸爸正在烧锅的背影,爸爸正抓一把柴火送进锅底里,军军来到厨房门口不敢再走进去。
“你偷小胖家钱是怎么回事?”爸爸似乎不在乎,但语气里又似有一股怨气即将暴发。军军知道自己有错,没敢说话,低着头不敢看爸爸。
“你不要作(zuǒ,皖北农村的土语)!等晚上我再好好收拾你!”爸爸脸色阴沉放出话来。
因为下雨,军军爸今天不用出工,他本来是挤在那一堆男人里看热闹的,而约摸中午时间他要回来给两个孩子做饭。今天他为下雨而高兴,尽管少挣30元钱,但是他能够有一天的休息,得到全身的放松。可是他刚迈进大门,小胖的妈就找到家里来,“军军偷我们家钱被我逮个正着!你得好好管教他!”她气愤地说。
这时天气已经放晴,鸡陆续开始打鸣,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军军爸有些扫兴,因为天晴起来就意味着他下午又要去上工。正当他思考这些的时候,听到小胖妈的这一声吆喝,虽然话语是批评孩子,但实是在批评他,他感到尴尬,心头无异于雪上加霜,仿佛晴空里一个霹雳。他像是犯了错的孩子,脸色瞬间灰暗,看向小胖妈说,“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十点左右!他不在家吗?你一问就知道了!”小胖妈占了理,语气高亢,有条不紊地和他理论。
“军军!军军!”军军爸生气地喊,好在这训斥面前找到台阶下,而屋里没有回音,显然孩子们都不在家!
“等他回来,我非打他不管!”他愤恨地说,“没丢钱吧?”说着他又边用手掏向自己的口袋,作拿钱状,意是如果孩子偷了钱,我赔给你,也显示出我的诚意道歉。
“他偷钱刚好被我碰到了,钱没丢!不过,你得好好管教管教孩子,不然长大成什么人!”她自是不会理亏,以为只是平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却深深地刺痛军军爸的心。
“你放心!你放心!”他无奈地说。此时,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胖妈走后,军军爸满脑子都是气愤,他没想到养了这样一个儿子!越来越不像话!“我非照死打他一顿不可!”正在气头上,他头脑被这种思想占据!“这死孩子,再不管教他还上了天了!”
其实,军军把钱盒摔在沙发上,猛地跑出小胖家时,他手里是攥着那两分钱的,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原想把钱扔出去来个死无对证,转而一想又不舍得,而把它随便塞进了口袋里。
听了爸爸的话后,军军更加恐惧,爸爸说完话继续烧他的锅,要以这种冷酷的方式教训眼前这个没出息的儿子!军军见爸爸不说话,一个人无趣地走开。
他此时像在逃跑的路上一样,百无聊赖,看电视吧,犯了错还看电视怕会更加激起爸爸的愤怒,看书吧,搏得爸爸的开心,但是又一点儿兴致没有,一个人躲到房间里闷闷不乐!他不知道爸爸将会给他怎样的一个教训,罚跪?挨鞋底?他又记起上次屁股上的火热和像火苗燃烧到皮肤一样的疼,他害怕!
这时候,芳芳从门外跑进来,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迈进厨房说,“爸爸!爸爸!军军偷人家小胖家钱了!”军军爸看了看兴冲冲的芳芳,在芳芳这是一件令人惊奇的事,军军偷钱是坏事,她急于告诉爸爸,让爸爸知道。爸爸灰丧着脸,显然不高兴,一句话也不说。
芳芳刚从晴晴家回来,她听到晴晴爸妈在议论她哥哥偷钱的事!她觉得好像她自己偷了钱一样,感到心里难受,而急匆匆地从小胖家走出来。军军在屋里隐约听到妹妹的喊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心里更加恐惧,“爸爸这下非打死我不可!”他想。
芳芳感到爸爸不高兴就不再说什么,“爸爸今天是怎么了?”她心里想,尔后扭头走出厨房,走进堂屋。他的玩的余兴虽然受挫了,但是心还没有收回来,浑身跳跃着欢快的分子,可是当她迈进堂屋,一眼便望见了屋里的哥哥,哥哥带着怜悯和祈求的眼光看着她,这眼光使她感到哥哥的可怜,同时这眼光又使她感到可怕,她的告状被哥哥听到而感到可怕。这时,她已经明白了爸爸不高兴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