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有着这样好的资源她永远不知道利用,不会做的题目可以问哥哥啊!但是她只会同哥哥沉浸在动画片的欢乐里。哥哥也永远不关心妹妹的学习,他只会自娱自乐。在这半年的学习中,妹妹已经学会了一种简单高效地做作业的方法,抄袭!她明白老师不好对付,作业马虎只会招打,她学会了抄袭——这大概是差学生与生俱来的本领,无师自通。
但是芳芳的生活与成绩好的学生没有交集,她只能在别人抄袭的档儿,蹭个数。成绩差的学生往往都被分坐到一块儿——最后一排,中间都是稍好的位置,芳芳被安排在左角儿、右角儿,有时老师觉得总让她坐两边也不好,偶尔也把她安排在中间。
她抄作业,分不清人家用笔划掉写错的地方是什么意思,她以为是某种符合,或者某种她不能理解的算术式。起初,她是想获得老师的表扬,心想“天天错,被批评,这下全对,老师总该表扬我了吧!”每次上课之前,老师评出最优秀的几本作业,在课前表扬,她就伏下身子,趴在桌子上屏息凝神等待老师念到自己的名字,到最后没有自己的名字!
老师只会说“有些同学真是笨的可以,人家本子上涂抹是因为写错了,你在抄作业时,本子上也涂抹!”然后,不屑一顾地说,“下次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把作业本撕了重写!”这样的作业很多,老师改过了又懒得一本本找出来,所以总是吓唬吓唬他们。
芳芳害怕老师的打,下次再抄作业,她改进了思路,不全抄而故意写错,错的少不会挨打,总比和人家的作业一模一样好。渐渐地,她就不再期盼老师的表扬了,而且久而久之,就连抄作业也不愿抄得工整。
语文需要背诵的课文,她从来不会背,有时提问她起来背,她就站起来,低着头一句话不说,老师只好找下一个,她就在心里希望下一个也不会背,这样就有人陪她罚站,她最希望的是能有个成绩好的学生被提到而不会背,那么就有幸被老师全部赦免罚站。
这样的学习状况对成绩的影响可想而知,期末考试芳芳背着一张两门功课均不及格的成绩单回去了。
严冬,雪下得特别大,积雪足以到达芳芳的膝盖,学校里的那些古松都像穿了白色棉袄。看着其他小朋友拿到奖品、奖状,芳芳也想要,她很想那一摞厚厚的奖品和奖状中会有她的,她又知道绝不会有她的。她又要装作很高兴和小伙伴们热聊放假的乐趣,对奖品不感兴趣。
她只有一张白色的被写了评语的成绩单,语文49分,数学36分,评语,“该生平时上课不注意听讲,学习较差,好动,但体育成绩优异,望寒假期间,家长督促孩子完成寒假作业,期待来年会有好的表现!”
她不想看同学们领奖,她只想快点儿跑回家去,看电视或者去找晴晴玩,想想寒假来临可以尽情地玩,这是她唯一感到高兴的事。
寒假作业,语文,抄写所有课本上的生字、生词,每个10遍,会背所有课本要求背诵的课文,完成寒假练习册作业;数学,完成所有课后练习,完成数学寒假练习册。别说芳芳不喜欢听这些,全班所有同学都感到头晕目眩!直呼“作业真多!作业真多!”但老师们装作听不见,仍旧往下布置。第一次,芳芳知道假期并不好过。
寒冷逼不进温暖的教室,室外雪花仍旧飘着,鹅毛大雪下得天地纯净,万物无声。同学们都感到冷,但又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刻,这个时候不管是一年级还是五年级的学生,他们都感到兴奋和高兴。只是对于芳芳们来讲,高兴之余会有些许顾虑,糟糕的成绩单回家交不了差。
终于放学了,学生们先后冲出教室,冲进雪地里,对于芳芳们快乐难以掩饰,而痛苦他们也同样挥之不去。
大家三五成群,走在回去的路上,雪被踩得“咯咯”响,有的学生在欢笑,大地静止了,听他们欢笑,这欢笑很响亮,很宁静,很安详。学生们朝着四面八方回自己的家,对于芳芳的村庄来讲,就是一条进村的、贯彻村庄东西的道路,同学们都沿这条路走。
雪因为缀满柳树的枝头,柳树枝而被压断,“啪”断裂,连雪掉下来,也有雪在树枝上实在无法重叠、堆积,掉下来,落在厚厚的雪地上,“噗,噗”。三三两两,放学早的人已经到达村东头,放学晚的人刚迈上路口,他们“嘻嘻呵呵”。
“啊!”几个调皮的男孩子在雪地里打闹,突然其中的一个掉进了路边的树坑里,雪没过脖子,他赶紧在其他几个伙伴的帮助下爬出树坑!看到这一幕,“呵呵!呵呵!”芳芳终于笑了,每个人都没有打伞,也不用打伞,身上的雪积多了,就用手拍拍身,继续走。麦地里只露出麦尖,麦子整块被覆盖进雪里,就连雪地里那一排凸坟都像极了一个个大肚子的雪人,而显得不再那么可怕。但这条路注定了是某些学生到家前最后的欢乐。
爸爸到中午做饭时间才踩着雪回到家里,这时候雪不下了,太阳出来,照射银灿灿的白雪,晶莹剔透。他今天输钱了,还好输得不多!军军在家看电视,“通知书领回来了吧?”军军爸问。
“领回来了!”军军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继续看电视,但此时电视里的镜头已无法引起他的注意,他知道爸爸一定要看通知书。
“拿给我看看!”果然,爸爸说。
往往,领通知书的日子,对学生们来说是特殊的日子,对于家长来说也是特殊的日子,他们盼望孩子拿奖状,给自己增光。
军军两门课刚及格,爸爸很不高兴,今年又没拿到奖状!“得努力啊!”他说,“你长大了不是你自己享福吗?我们又享不了你的福!”这句话军军已经听了无数遍,他猜大约爸爸的爸爸当年也是这么教育爸爸的。听了爸爸的话,他不说话,低头也不看电视,任由电视自己在那自言自语。芳芳的书包和军军的并排放在床上,军军爸又翻看芳芳的书包,去找通知单看,刚拿出通知单,两个醒目的分数便赫然映在他的眼前,他一下愣住了。
“唉!”最后爸爸叹了口气,把通知单随手扔在坐着的床上,钻进厨房做饭去了。
凭哥哥以往的经验,他的因为没得奖状而面临的危险期至此就已经结束了,因此他又沉醉于电视里激烈的打斗中。而芳芳呢?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面临没有得奖状的状况,她心里有失落,怕爸爸会责怪她,但是在雪地里和小伙伴们玩得很开心,她红扑扑的脸颊碰上厨房里的热气时,爸爸已做好了饭,就等着开饭了。
“做什么吃的?”她温热的小手因为打雪仗而在暖和的厨房里竟有些发痒,她的在寒冬里溃烂的嘴角自然地一张,冒出这句话来,她已经忘记了没有得奖的恐惧。
“面条!”爸爸说。面条,皖北农村必备的一道面食,逢雨雪天气,这样的一顿饭可以去寒温暖。
芳芳和军军却不喜欢吃面条!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大人们视面条如宝,孩子们却见而生畏,但是孩子们长大了会像大人们一样离不开它。那时候的面条还是手擀面,劲道、醇厚,现在的面条都是机器加工,更不着孩子们的喜爱了。
爸爸在锅里馏得那一碗冒油的酱豆也不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两个孩子好吃歹吃吃了一碗,爸爸一个人倒是吃了三碗,热气冲出了鼻涕,他一会儿一把,一会儿一把,把它拧下来,擦在鞋跟上。
芳芳已经忘记了今天是领通知书的日子,她只看到爸爸一碗一碗蹲在门槛边吃饭,一声不吭,才意识到爸爸的不高兴,却又不知道什么原因。
“爸,我出去玩了!”她放下碗,迫不及待地说,语气里仍有几分娇气。
爸爸抬头看了看芳芳,“不能再吃一碗!?”他说,他实在是想让孩子们多吃饭长肉。“不想吃了!”芳芳回答。芳芳穿一身褪色衣服,都是他上海捡破烂时捡到没有卖掉的,冬天到了,两个孩子就拣合身的套在身上,这令他们感到开心!爸爸还想说句挽留孩子多吃饭的话,但是芳芳已经迈开了步子,欢快地走出堂屋门。雪积了满满一庭院,太阳光照在地上显得冰冷和萧条,雪已经融化,屋瓦上的雪融化了,水滴不断从屋檐滴下来,“噼里啪啦”,在屋檐下砸出一条水坑。他们出来进去都要刻意留意不要让水滴滴在身上。芳芳踩在雪地里的脚印渗出水来,她自己都不知道今天中午吃饱了没有,或者吃饭已是一种差事。她感到冬日的无聊,为什么下雪时那么温暖而化雪了就这样寒冷?她走出去,是想出去玩,但是自己不确定这样跑出去能干什么,但呆在家里她确定什么都不能干,她跑出屋去。
看着她孤零的背影,军军爸又一次隐约意识到她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
芳芳的生命里,缺少一层父母的管束,他不必像哥哥那样每年的这个时候,面对逼问,“你有没有拿奖状?”她只在被别人问及这个问题时,感到不快和尴尬,相对于哥哥她是幸福的,多了一份自由,但她同时缺少了一种努力的动力,“为什么要学习?”这个问题对于她来说,毫无意义。
凌乱的床上,她和哥哥的成绩单仍并列躺在那里,这张纸过了今天就不再有用,正如没有拿奖状的人,挨过了今天这个尴尬的日子,以后的日子就都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