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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德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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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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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朱封遗址迷思

深夜,从书房里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深邃的夜空中群星闪烁,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问号: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是不是曾经有过灿烂的古代文明?我真的对这片土地有过深入的了解吗?

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着我,让我在2023年的最后一天来到了临朐城南的西朱封遗址。关于这个遗址,早在三十年前我就听说出土过重要文物,但虽然近在咫尺,我却从来没有真正有意识地寻访过。

刻有“中国文化遗产”标志的西朱封遗址石碑静静地立在村口的东南角,周围除了果园和农田,古文化遗迹已无处可寻,但我并没有失望。我心里在想,既然西朱封遗址临近弥河,它与弥河之间是否有着很大的关联呢?或者说,它所处的地理位置里是否藏有它曾经繁荣的密码呢?

西朱封村处于弥河的转弯处,而弥河发源于古老的泰沂山脉,这个流域曾经有过灿烂的远古文化。

我顺着农田边的小路向弥河走去,果然,在村南的一处果园边,我又发现了一块标记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西朱封遗址的石碑,为山东省政府2013年所立。环顾四周,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古文化遗迹,但在石碑对面的一处院落的墙壁上,我看到了西朱封遗址的有关资料和图片,其中一件精美绝伦的玉冠饰吸引了我的注意,让我深深地叹服于4000多年前西朱封人的玉雕技术。在同时期的龙山文化遗址中,有如此玉雕造诣的,除西朱封外绝无仅有,其精美程度似乎只有良渚文化时期的玉琮可与之媲美。

冥冥之中,似乎是祖先在引领着我的脚步,这次的寻访好像是专门为后面的惊艳相遇做的准备。

2024年央视新年晚会开始前,播放的照例是各路记者走访全国各地的镜头,当记者的镜头对准了考古博物馆,出现在电视画面里的第一件文物竟然就是西朱封遗址出土的玉冠饰!虽然镜头一闪而过,但我看得特别清楚,就是它!我上午刚在西朱封墙壁上看到的那件玉冠饰。

这件神秘的玉冠饰,让我对西朱封遗址产生了更加浓厚的研究兴趣,我开始在网络上到处搜索有关西朱封遗址的信息。

百度搜索中最常见的一则信息,便是警方在西朱封起获一批被盗掘的文物。

2017年6月,山东临朐警方从西朱封村民马某家中搜出了25件被盗掘私藏的陶制文物,品相完整,做工精致,经专家鉴定它们分属商、周、秦、汉四个朝代,我想,它们虽然并不是西朱封遗址最辉煌时期的文物,而且也没有青铜器物,但是不是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西朱封遗址的时间跨度呢?

在这些文物中,有的属于国家级文物,具有极高的文化研究价值。

其实,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就曾有很多西朱封村民在夯建新房地基或者在田间耕地时挖到一些陶器和玉器。1982年,当考古专家听闻西朱封村出土了众多的文物后,立即前来进行文物拯救和收集,最终征集到百余件各类文物。但令他们扼腕叹息的是,文物虽然征集到了,但它们所在的墓葬或文化层却荡然无存了。

这些终日在田地里劳作的农民,可能多少懂得一些文物的价值,却心存侥幸,以为偷偷藏起来或者卖掉,谁还会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呢?因为心存侥幸,他们中有的人可能还会施展自己的小聪明,偷偷清理干净所有被挖掘开的墓葬或者建筑遗址的痕迹。

我忽然想到了敦煌石窟的王道士。是他,从外国冒险家手里接过几两银子,便把无数价值连城的敦煌文物拱手送给了这些文化掠夺者。余秋雨在《道士塔》一文中痛心地写道:那天傍晚,当冒险家斯坦因装满箱子的一队牛车正要启程,他回头看了一眼西天凄艳的晚霞,那里,一个古老民族的伤口在滴血。

西朱封的血也曾经这样滴过。

西朱封村东面和南面为弥河所围绕,北面的台地高出河床约8米,高于周围两米多,这样的地理条件使其成为一个自然形成的防御屏障,也为其提供了相对稳定的环境和条件,有利于人类在这里进行生产和生活的持续性发展。1957年的文物普查就已经在这里发现了古人类活动的遗迹,1973年文物普查时更对西朱封遗址作了详细调查,采集了众多的标本,收集了散落在民间的部分完整石器、陶器及玉器。但令人叹息的是,那时并未开展有组织的发掘工作。这就给盗掘者和那些捡到宝贝的农民提供了机会。

1987年5月,西朱封村终于进入考古专家的视野。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和临胸县文物管理所对西朱封遗址进行了复查,在西南部的断崖处发现了一座距今约4000多年的龙山文化墓葬,他们进行了抢救性发掘。这是一座龙山文化早期的重椁竖穴大墓,墓主人为中年女性,手握獐牙,头部和胸部放有绿松石耳坠和玉管饰。棺旁有脚箱和边箱,棺与边箱的表层还残留有红、黄两种矿物质颜色。脚箱和边箱内盛有几十件器物,尤其6件蛋壳陶高柄杯制作精美,为同期遗址中所少见。

鉴于西朱封遗址出土文物具有相当高的价值,1989年10月,以韩榕教授为首的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山东队对西朱封遗址进行了主动性发掘,结果令人震惊。

他们发现了两座规模罕见的龙山文化大型墓葬,墓中发现了大量彩绘和随葬品,其中一件玉冠饰和一件玉簪其制作之精美,为龙山文化玉器中所罕见。玉冠饰由乳白色半透明玉质镂孔透雕而成,饰柄呈墨绿色,通体饰有凹弦纹和竹节纹,做工极其精美。玉簪呈乳白色半透明状,两侧有三个浮雕人面像。除了玉冠饰和玉簪,同时还出土了大量精美的磨光薄胎黑陶器和玉钺、箭簇等文物。

西朱封遗址大墓的豪华程度是至今其他同期墓葬所不能比拟的,比如高规格的棺椁形制、彩绘器物箱或彩绘木器、成组的精制陶器、精美的玉冠饰、玉簪和玉钺等,都说明了墓主人身份的高贵,可能属于部落首领之类的人物。

值得注意的是,发现玉冠饰和玉簪的M202墓并非重椁墓,而是一椁一棺,从其形制而言,应该还不是此处遗址等级最高的墓葬。那么,在西朱封遗址尚未完全发掘的地下,是不是藏有更惊人的秘密呢?

2011年10月,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山东队与临朐县博物馆对西朱封遗址再次展开调查,在村南断崖附近发现一处龙山文化时期灰坑。灰坑的第三层出土有大汶口文化时期的泥质红陶钵形鼎等,从而印证西朱封遗址的年代可能还要上溯到大汶口文化晚期。

不仅如此,2015年的调查还发现了大规模的环壕,判断该遗址包括生活区在内占地约30万平方米,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已具备了城市规模。仅从文物的年代来看,西朱封遗址便跨越了大汶口文化晚期、龙山文化、岳石文化,直到商周和汉代,达几千年之久。各方面信息显示这里是一处存在了几千年的重要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甚至有专家推断,西朱封遗址具备了方国都城的特征。

那么,是什么人把这里建成为重要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或者说方国都城呢?出土文物上并未有文字记载,但我们可以首先从“朱封”这个地名开始,沿着如游丝般的脉络去探究它最初的文化渊源。

在临朐县范围内,除了“朱封”,带“朱”字的村名还有很多,例如朱位、朱阳、朱堡等,在一县范围内出现如此多的带“朱”字的村名,应该不是一种巧合。

我把探寻的目光聚焦到了柳山镇。这里还有一个带“朱”字的地名:朱墟古城(即今临朐县柳山镇古城村)。根据《竹书纪年》的记载,帝尧五十八年,舜发动政变,囚禁了帝尧,并流放其子丹朱。朱墟古城便是丹朱的流放之地。

在丹朱被流放的朱虚古城北,有一座大纪山,丹河便发源于此。据《竹书纪年》记载,帝尧也曾流放其子丹朱,“尧放丹朱于丹水”,即指此水。

在史书和各地方志中,有关帝尧和其子丹朱的记载很多都是相互矛盾的,史学家也很难说得清楚,比如山西长子县便被很多史学家认定为帝尧长子丹朱的封地。但我认为,作为华夏氏族的领袖,帝尧首先必须是先进文化的代表。

在帝尧所生活的年代,晚期大汶口文化是新石器时代最具有影响力的文化,其陶器制作技艺和农业生产技术等为中国远古文明的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基础。陶唐氏帝尧应该而且必须是作为大汶口文化晚期的重要代表人物出现的。既如此,丹朱被流放于大汶口文化能辐射到的朱墟古城便有理可据了。

如果我们认可《竹书纪年》中舜发动政变囚禁帝尧的说法,那么孟子关于舜的出生地的说法,同样也可以作为丹朱被流放于朱墟古城的佐证。

据《孟子》记载,舜生于诸冯,东夷之人也。学者们普遍认为诸冯在山东诸城,但我忽发猜想,孟子所说的诸冯会不会就是临朐的朱封呢?当然,历史学家们对舜的出生地也是众说纷纭,但如果我们仍然以文化的先进性来考察华夏氏族首领,身处早期龙山文化范围的舜出生于东夷,并被帝尧考察提拔,便是最合理的解释。

还有学者指出,自从炎帝联合黄帝打败蚩尤,华夏族与东夷族便一直是轮流掌权。倘若这种说法成立,便不难解释舜为何要发动政变囚禁帝尧了,因为帝尧违反了轮流执政的规则,传位于其子丹朱,丹朱执政后不久,便被舜解除了权力,因而历史上曾有帝丹朱的说法。

当我们认可了《孟子》和《竹书纪年》的说法,所有关于帝尧、丹朱和帝舜的关系便豁然而解了。朱封首先是作为帝尧赏赐给丹朱的封地而被命名的,而且,很有可能也是在这里即帝位的,帝舜掌握权力后,将丹朱流放于朱墟古城,也是基于此地离舜的家乡不远、便于控制的原因。

因为丹朱被流放于此,其拥护者在此地聚而为城,又因后来丹朱死后荒废了便被称为了朱墟,汉代因此而设置朱虚县。理清了朱封与朱墟古城的关系,我们便不难明白,朱封最初应该是作为丹朱的封地而被命名的,丹朱死后,很有可能还会回葬于此地。

我的这个判断,后来在县志中得到了证实。临朐县志记载:丹朱陵在西朱封村西北150米处,垄土已平,轮廓不清,石门和石门后院耳房已挖掘,正墓未掘。光绪《山东临朐县志》载,丹朱陵在朱封社,孤阜隆然,大可竟亩。原来丹朱墓真的在西朱封!从光绪县志的记载来看,丹朱陵有相当规模的封土堆,这与他曾经为帝的身份是相符的。

但从历史文献的角度来看,丹朱所处尧舜禹时代的墓葬习俗并没有详细的记载。根据考古学家们的研究,那个时期的墓葬大多遵循“不封不树”的习俗,即不起坟丘,不栽树木。比尧舜禹更早的黄帝陵的封土堆,应该是后人施工所建。因此,丹朱陵的封土堆应该也是后人所为。

然而,考察中国古代陵墓的封土,我们会发现,丹朱陵的封土堆既不同于秦汉以及宋代的“方上”,更不同于唐代的“以山为陵”和明清两代的“宝城宝顶”,丹朱陵是在哪个时期有了封土堆的呢?

最合理的答案便是先秦时期。从西朱封遗址出土的文物来看,该遗址的时间跨度从旧时期时代直至秦汉,排除了秦汉两代(如果是秦汉两代,应该会有流传下来的文字记载),丹朱陵的封土堆最晚也是在春秋战国时期。

如果这个判断能够成立,那我们就有很大的把握确信,西朱封的丹朱陵确实是帝丹朱的陵墓,因为那时的人们比现在的我们更了解事实真相,而帝丹朱陵的存在应该也是西朱封遗址能够在时间上跨越两千多年的原因之一。

但是,这么多年来,丹朱陵为何迟迟没有被发掘呢?因为没有任何地面标志,我没有找到它的具体位置,后来听有关专家介绍,如果不是抢救性发掘,帝陵一般是不能动的。

我的心里是多么希望,能够在陵内找到丹朱葬于此地的证据!我又回想起了西朱封遗址出土的那件玉冠饰,难道它仅仅是作为一件精美的玉饰而存在吗?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龙山文化传承自大汶口文化是毫无疑义的,但我认为,它一定还受到过其它先进文化的影响,从玉雕技术来看,它会不会受到了来自浙江良渚文化的影响呢?良渚文化晚期,良渚部落开始向北迁徙,其所到达的最北端很可能就是朱封,在这里,良渚文化与晚期大汶口文化相融合,催生了龙口文化。

既然浙江良渚出土了代表王权的玉琮,那么西朱封会不会也会出土类似的如玉杖等文物呢?如果有代表王权的文物出土,那么就不难解释西朱封文化存在几千年的理由了。想到这里,我对丹朱墓的挖掘充满了期待。

当我走出书房,再次来到窗前,望着满天的繁星,我的脑海里有了更多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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