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信封

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虽然称不上那么的感天动地，但绝对是最真实，最能触碰到你心灵深处的爱情。我知道这个故事的时候虽然只有十一岁，但这段故事却足以使我一生受益。

我们的小村庄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因为这里的风景格外优美，且四季都会有艳丽的桃花盛开，所以老一辈的人们便都称之为“桃花仙源”。

那是一年夏天的时候，炎炎烈日，仍不能阻挡我和其他小伙伴玩闹的热情，就在临桃花溪附近的一片空地上，还有几株桃树赖以遮阴，我们吃着一个个大红桃子，就商量着做些什么游戏来玩。其中一个小伙伴有了个提议，那就是划拳输了的人，要去哄住在桃花溪东面的那个老奶奶笑一笑。

哄老奶奶笑一笑？没错，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情，却让我们都泛起了愁，自然而然地聚精会神来划拳了。可貌似老天爷有意对我开了个玩笑，三轮划拳下来，我竟无一幸免，把把皆输。像斗败的公鸡一样，伙伴们看着我垂头丧气，开玩笑的说：“也许这个大难题被你迎刃而解了呢，那将来提起来可骄傲的紧了。”愿赌服输，我抬起头来，大声道：“你们都等着看吧，这难不倒我。”说着，我已经抬脚朝东岸走去了。但说实话，我的内心全无一点把握。

“老奶奶姓张，叫梳琼。听老人们提起过，她是三十年前才搬到这里来的。自打来了以后，她就从未和邻里乡亲说过一句话，脸上也从来没有露过一次笑容。反倒是眉头紧皱，好像有很多不愉快的心事。”这些是妈妈告诉我的有关张奶奶的情况，再从邻里四舍口中，我知道了张奶奶有一个独特的习惯。每月月末，张奶奶都会顺着桃花溪，提着一个不大的篮子，往溪中放五只小船，看着小船一一消失在水天尽处。继而抬头看着盛开的桃树，怔怔出神。良久才会回过神来。再有，每月张奶奶都会从外地收到一封黄皮子包裹的书信，现在想想，少说有几万封了吧。想了想这些，三十年从未露过笑脸的张奶奶，现在想要哄她笑一笑，我真的不太敢打包票。

东岸没有多远就到了，那里的桃花仿佛更多更艳一些。张奶奶的小木屋就在前头，我踏着步子来到小木屋门口，就正好看见了砍柴回来的张奶奶。张奶奶蹒跚着步履缓缓走来，我赶忙上前帮她背起了柴火。她看见我好心帮她，上前打开房门，邀我进去坐一坐。来到屋里，我发现里面的陈设都很普通，大多都已显得黯然无光了。但就在这时，一样横放在正对门的桌子上的物事，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因为只有这一样东西，那么地与众不同。

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近距离地来欣赏这个东西。它被擦拭得光鲜亮丽，碧油油的外表显得那么雅致，似古董一般，让我总觉得它的背后蕴藏着许多动人的故事。张奶奶看着我，轻轻问道：“小伙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嘛，或许你还小，不知道它的珍贵，”她顿了顿，走上前取下这个东西，拿在手里不住地摩挲，接着道：“这叫玉箫，是一种乐器，它能发出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也是我这辈子最宝贵的东西。”看着我好奇的神色，张奶奶拿起这支玉箫，竖着用手轻捻着，口中便有一阵阵悦耳的箫声传来。张奶奶吹得很投入，我发现她的目光正注视在屋外的桃花，那一刻，她的目光显得那么的慈祥而又温情，仿佛已经忘记了身边的一切，深深沉醉在其中。我猜不透，为什么这支玉箫有如此之大的魅力，但我知道，也更加坚信，奶奶和玉箫的背后，一定有许多动人的故事。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过去，屋外似乎有人来了。我看见是送邮件的李阿叔，就抢着到门口迎接他。他看见我也有些意外，因为他不知道我怎么突然会来到张奶奶家里。“把信交给张大娘，让她收好。”李阿叔说完就走了，我拿着信回来交给张奶奶。这时候我才突然想起，今天正好是月末了，张奶奶的信也到了。我心想，平日里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张奶奶，会是什么人每个月都来写信问候她呢。

张奶奶拿着信封，用一副极其久远的老花镜花了很长时间才读完这封信。读完信后的张奶奶，目光变得那么地深邃。张奶奶可能意识到我察觉出她神情发生了改变，于是放下书信，突然问我道：“小伙子，你想知道这支玉箫背后的故事吗？还有，你们是不是都很好奇奶奶的经历呢？”我点点头，笑道：“那奶奶告诉我吧，我认真听。”

张奶奶的目光又沿着信纸望向屋外，她缓缓道：“奶奶从前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的。”我听了便想，“原来奶奶是和爷爷住在一起的，那爷爷呢，为什么奶奶现在就一个人了？”奶奶接着叙述：“从前那段日子，我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个男子。那是在滇南一带的山区里，他出现在我的眼前，那时也是和这里一样，到处开满了桃花，很美很漂亮。就这样邂逅了他，我被他深深地吸引了。那时他身上受了伤，血流得很多。我就把他带回了我的家里，悉心照料着他，直到他的伤势养好了。他很有才，唱歌也很好听……”说着说着，张奶奶又抚摸着她那只玉箫，看玉箫的眼神也依旧那么温柔，“这支玉箫就是他的东西，他吹箫的时候很有魅力，箫声也十分动听。后来……后来”，张奶奶说着露出了微笑，我突然想起来，由于我听得太入神，忘了比赛的惩罚了。张奶奶笑了，虽然不是我逗笑的，但她真的笑了。

我也不小了，十一岁刚刚出头，也可以听出来些奶奶说的，应该就是她和爷爷的爱情故事。“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是他最喜欢吹奏的一首曲子，他告诉我，这是唐代著名大诗人王维所作的《相思》。我没有读过多少书，当时只是觉得这首诗的意境很美，但我也知道相思的含义，隐隐约约觉得出他似乎心有所指。现在我才知道，当时他看着我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后来一个月明风轻的晚间，他的伤已经痊愈了。那天正是七夕，他看着我，又看了看天上，对我说：梳琼你看，今晚天上的牛郎和织女正自搭着鹊桥牵手相顾呢！他们的感情真不容易，王母也好狠心，硬生生地将他们拆散。你知道吗，当初牛郎暗恋织女，却又害羞难以启齿，多亏了他们家的那头黄牛才促成了他们的好事。可能感情总是这样，心有灵犀却又似隔着千重屏障，总难一番如意，必须自己争取才会有所希冀。他一下子说了这许多话，我就是再蠢，也能明白他言之所指。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父亲背叛了母亲离家出走，是母亲一人含辛茹苦将我带大。她明白做女人的难处，怕我被男子轻易骗了，所以一再提醒我说不要对他动了感情。唉，那时候我还骗我的母亲说我会永远陪在她身边，可我的内心告诉我，我的一颗心早已结在了他的身上。他似乎察觉到母亲对他的冷漠，看得出她心里的心事，所以在那晚七夕借典喻人，暗示他对我的脉脉柔情以及对于母亲阻止我们在一起的顾虑。”说着说着，张奶奶执着玉箫，吹奏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奏罢，张奶奶看着屋外，“这首词是他七夕对月为我吹的，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终于还是对我诉说了他对我的爱慕之意。而我，我，我也终于将我内心之中的情感一下子倾诉出来，我告诉他，即使母亲不同意，但只要我们在一起两情相悦，自然不必在意这朝朝暮暮的相守。”

“后来母亲知道了我们的感情，出面阻挠。面对母亲严厉的呵斥，我既愧疚又难受。惭愧于母亲对我的一番养育之恩我恐怕无法报答，又因怕辜负了他的一片真情而感到难受，一时间我真的好纠结。还是他主动站出来面对着我母亲凌厉的目光……”，张奶奶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嘴角又扬起了微笑，仿佛爷爷就在她的身边一样。“母亲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谦和地告诉母亲说他叫苏玉成。母亲当时听了这个名字，似乎感到很惊讶，怔了半响，喃喃自语道：‘苏玉成，苏玉成，他怎么也姓苏，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玉汝于成……真的这么巧嘛，不可能的不可能，这一定是个巧合。’母亲突然抬起头又问他父母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玉成他看着母亲，眼睛里的神色好像也有些不一样，他从容说道：‘义父苏锦容，江苏无锡人，我是个被人遗弃的孤儿，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是义父收养了我。他看着母亲，接着说道：义父为我取名玉成，出自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之意。伯母你怎么了，是有什么地方觉得奇怪或者不对的嘛？’母亲那个时候的脸色的确很难看，就像吃了黄连一般十分苦涩。而我也很痛苦，因为我知道我的父亲就叫苏锦容。只不过当年母亲痛恨父亲一人离去，就让我不姓苏而和她姓了张。母亲她突然放声大哭，哭诉自己的不幸遭遇，抱怨起了父亲。她恨父亲抛下我们母女二人独自离开，却在江苏无锡收养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同时这么多年一点音讯都没有，全然不顾我们母女的死活。我不知道怎么安慰我的母亲，那个时候我也觉得父亲真的好狠心，以至于让我对面前这个俊俏英挺的年轻人也充满了厌恶，只能默默来到母亲身旁紧紧抱着她，和她一起哭。”张奶奶说到这里，笑容变成了几滴泪水。但出乎我的意料，张奶奶的哭声中除了对母亲的心疼，竟还包含了对父亲的歉疚和对情郎的误解。

“玉成当时站在那里，看着哭成泪人的我们母女，也显得十分难过，不过那个时候我却没有注意到。他只是苦笑一下，自顾自地拿起玉箫，吟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我听得懂他像是在发泄满腹委屈，向我们倾吐着什么一样，但我当时竟然狠心地让他马上走人。吹完这阙箫声，他望着我和母亲，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朝母亲磕了三个头，一边说着：‘伯母望您莫要悲伤，义父的行为也许对不起你们，我在这里代他向您老赔个不是。但有一番话，是义父让我告诉你们的，我必须要说，等听完这段话，伯母如果还觉得我配不上梳琼，我马上走人。’玉成说得很诚恳，母亲听了含泪点点头，同意了他。”

我越听越激动，继续听张奶奶讲，我的心里真的希望他们是可以百年好合，同结连理的。“玉成开始一点点诉说：‘我自幼蒙义父收养，他教我读书识字，教我做人的道理。其实，和义父一起收养照顾我的，还有一位小义父十余岁的姑娘，也就是我的义母。他们对我很好，我也是在十五岁的时候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世，原来我并不是义父义母的亲生儿子。有一天，义父突然把我叫去他的身边，很严肃地告诉我说，他在滇南一带曾经结过婚还有一个女儿。后来他一个人独自离开了她们来到了无锡。而义父为我取名玉成，正是当年他对妻子许下的承诺，说如果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就叫做玉成。而义父离开妻女多年，自然只能为我取名玉成，聊慰思念。当时我很惊讶，并不是惊讶于我的真实身世，因为义父对我恩同再造，我自然感激涕零。反倒是义父自己的身世让我吃惊 原来他是结过婚的，可他为什么又要千里迢迢抛妻弃女来到无锡呢？义父告诉我说，原来他和义母都是共产党员，是共产党派来安插在国民党高层的卧底线人。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很痛苦，很伤心，他告诉我自己当年是不得已才抛妻弃女来江苏的。因为自己工作的特殊性和保密性，他不能让妻女知道。同时，为了怕妻女知道他的身份后担心顾忌，怕她们为自己牵挂，所以当自己走的时候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当时玉成说得越来越激动，他告诉母亲，父亲是宁愿自己背负一个抛妻弃女的骂名，也不愿自己的妻女为自己担心受怕，更不想让国民党的人发现她们是自己的家眷。玉成说他那个时候明白义父的良苦用心，也被义父深深打动。后来他十八岁，参了军，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战士。玉成说着说着就哭了，因为义父义母不久便被特务揭发，处以枪毙了。他说义父就义前，还是再三嘱咐一定要他帮自己找到失散多年的妻女。玉成答应了父亲，就这样开始了一边参军生涯，一边寻找我们母女的日子。要不是玉成那次受伤，也许父亲的这些苦衷我们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了。母亲当时听完了泣不成声，她明白了丈夫的苦衷和一番深情，也自然原谅了玉成。”

“后来我和玉成就结婚了，我们都很深爱着彼此。他每天总会为我吹一曲箫，我们也经常在桃花树下漫步留连。那段日子真的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他也常说，这里的桃花像极了他义母家乡的桃花。可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后来母亲去世了。而抗战结束后，他作为一名边防将士，守卫边疆是他的职责和使命。”说到这里，张奶奶的神色一下子暗淡下来，“等到他要走的那一天，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深情地告诉我，国有命，召必还，为了祖国的安定，他必须要走，而这一走，也将遥遥无期。我心里明白，舍小家为大家，他是好样的。我永远都支持他。他把玉箫留给了我，还让我去他义母的家乡居住，那里也很美，有很多桃花，当我想他的时候，就看着桃花来解思念。他还对我说，每一个月，他都会亲自写一封信给我，让我不要担心，他很好。而我，也每一个月都会折五只小船，想着可以流到他那里去。”

“就这样一别三十年，虽然每一个月都会有书信寄来，但我知道，他早已经不在了。他的字迹我认得出，那一定是他的战友替他给我写的。我知道，他是想让我放心，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让我悲痛轻生，他是要我好好活下去呀……我不后悔，自从选择嫁给他的时候我就不后悔。他是好样的，为了国家他更是好样的。我不能辜负他，我要好好活着，代他看到，我们的祖国昌盛繁荣，他的使命职责尽到了。”

张奶奶说着，眼眶也早已被泪水打湿了。同样的，这段往事，也令我不知不觉中，流下了同情而感动的泪水。是啊，他们生而平凡，但他们却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和热血，点燃属于我们的和平之光。多年后回想起这些往事，看着芸芸众生的变化往复，我仿佛明白，也看懂了，那个时代的爱情，就是那样浓烈质朴，感人至深，可以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