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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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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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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凉菜

苦凉菜

作者:柏云飞

这年头就没有轻轻松松的班可以上,所以周末一有机会就得抓紧时间放松放松。

“到一个风景好的地方去。”一出门,老婆就很高兴。

“高鲁山、大西山、云茶山庄,到处都有美景,云茶山庄近一点儿。”我说。

“要方便散步,还要摘得到野菜。”老婆的原则是周末出去也要有所收获。

“那就去小街大维堵方向吧。”我早已习惯了她的节奏——只要她高兴,我也就快乐。

一路上阳光明媚。过完沐勋岔口,就从双小路拐往维堵方向,峨石红高速公路正在抓紧施工,因此路面上散满了沙子和泥土,来往的大车也比较多,颠簸的路面和繁忙的交通稍微影响了一点儿心情。生活何尝不是这样,甜蜜中带点儿苦涩,香馨中夹杂着酸辣,痛并快乐着。

过了维末黑,路面陡然上升,汽车喘着粗气,吃力地爬坡,让我想起儿时在老家挑着刚打下来的谷子,从寨子下面的田里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爬的场景。这几年,我们夫妻俩结束长期求医问药的旅程,买房子,供孩子,养老人,还欠款,使这个家一点点有了起色,日子渐渐有了盼头,这又何尝不是一次艰难的爬坡呢?

顺着隐藏在密林丛中的路面弯来绕去地爬了大约两公里陡坡后,道路便穿过两山中间的夹缝,沿着山腰向远处延展开去。这里路面平缓,阳光明媚,视野开阔,路上方的松树林和路下面的灌木丛中还有鸟儿和松鼠活动的身影,似乎很适宜散步,于是在一个开阔一点儿的地方把车停在路边。刚把车门打开,摩卡便一个箭步跳出车外,吠叫着向远处飞奔而去——天天在城里被狗绳牵绊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让他兴奋不已。

“这里的空气好甜呀!”这是每次到山里散步老婆要说的第一句话。

初冬的太阳总是那么友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一点儿也不辣。天空碧蓝高远,群山层峦叠嶂,满山的松树青翠欲滴。在平坦的水泥路面上,走走停停,看看绿叶,赏赏风景,牵手或不牵,聊天或静默,只要老婆在身边,一切都是美好的。摩卡一会儿远远地冲到前面去,一会儿又落在身后数十米外,一会儿开心地玩弄路边的枯树枝,一会儿又兴奋地追逐一只山雀或者杜鹃。

“要是生活也象这条路一样平坦,象这里的空气一样清新,象这片林子一样安逸就好啦!”这个念头刚一出现,我就想起了十年前那件揪心的事。那年老婆到大西支教,在一次回城的路上车子撞在山坡上,她的双腿多处骨折。

住院,转院,康复训练……折腾了两年,还是没能从轮椅上站起来,于是老婆阴沉着脸对我说:“算啦,不用再治了,这样也挺好的,不用走路。”

我生气地踢了轮椅一脚:“你就那么喜欢坐轮椅吗?”

她说:“是呀,要是你看不惯,就另找一位美女过去吧,我挺喜欢轮椅的。”

美女与我无缘,而老婆畏缩在轮椅上那个瘦小的身影却时时揪着我的心。我悄悄从银行里贷了一笔款子,推着轮椅继续上北京,下广州,去上海,回四川,硬是把她从轮椅上拽了起来。

老婆笑着说:“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看来这句话对咱俩不适用。”

道路下方,密林深处,隐隐约约有一棵野山药,于是我回过头去:“你看,那儿有棵野山药,我去看看,要是好挖的话,咱们下次带锄头来挖。”

看着我从斜坡上滑下去,老婆尖声叫起来:“小心小心,不要滑倒喽!”

“放心,从小在山里玩大的,这点儿小坡不算啥。”说话间我已经钻到密林深处。

听了父亲许多五七八年挖野山药充饥的故事,十一二岁时的我时常在放学后背着箩框,扛着锄头到寨子下面的山箐里去挖野山药。挖回来的野山药又香又糯,非常可口,于是感觉父亲小时候其实也并不那么可怜。也就是在刨开一大个一大个的深坑,把一根根野山药挖出来的过程中,我养成了困难面前不退缩,咬牙坚持到最后的习惯,这个习惯让我在学习和工作中受益匪浅。

野山药长在箐底,那里地势太平坦,而且旁边长着大大小小的灌木,挖起来应该很费劲儿,不划算折腾。于是返回到大道上,继续陪着老婆往前走。

“看,那红红的果子,”老婆欢喜地指着路上方的丛林,“小时候经常吃的,彝语叫伞吉纳盆盆,就是不晓得汉语叫哪样名字。”

我掏出手机查了一下:“叫鸡嗉子果。”

我一个助跑爬上道路内侧的斜坡,抓住一棵水冬瓜树,钻到密林中,拨开杂木,来到鸡嗉子树下,拽住树枝,像一只青蛙一样爬上树去——看来已经不如小时候那么灵活了。小心翼翼地把一根根树枝弯过来,摘下圆润的果子,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装了小半塑料袋。

“好甜呀,”我刚来到路面上,老婆就迫不及待地剥开一颗鸡嗉子果放到嘴里,“比小时候吃的还甜!”

鸡嗉子果甜不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老婆的心里肯定是甜的。

后来,我们又摘了一些橄榄果和棠梨果。

走着走着,地势渐趋平坦,一大片一大片的山地呈现在眼前,地里长满了绿油油的萝卜苗,约莫一指多高。地里有庄稼,心里就有希望,我和老婆眼发亮,嘴发笑,无法掩饰欣喜之情。春节前后,地里就会结满碗口粗、一尺多长的大萝卜,那时,农人们就会把萝卜一个个拔起来,切成萝卜丝,漫山遍野晾晒在竹篱、绳索或者木架子上,展现出另一番美景。最后,这些萝卜丝将会被端上城里人的餐桌,或者漂洋过海走进韩国、日本和欧美国家的家庭。

“这些萝卜苗太漂亮啦。”老婆笑盈盈地说。

不一会儿,看见一条泥巴路从水泥路面往山下岔去。

“往这条泥巴路走吧。”我说。

“为哪样,”老婆疑惑地望着我,“这条路没有水泥路好走呀。”

“这是阳进房的田间路,你不是说要摘野菜嘛,这条路上肯定有。”

老婆半信半疑地跟在我后面。

还没走几步,我就指着路边对老婆说:“看,那是什么?”

“苦凉菜!”一看到野菜,老婆就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三步两步奔过去,蹲在那里忙碌地采摘起来。

“小心旁边那棵鬼针草,全粘到你裤子上去啦!”我急切地提醒她。

她全然不顾,仍开心地采摘她的苦凉菜。我只好走过去,把鬼针草拔起来丢到一边,然后蹲下来给她清理裤管。粘在衣服上的鬼针草如果不拔下来是会扎人的,很不舒服。

“不要碍事啦,等摘完了野菜再把它们弄下来吧。”老婆一边采摘苦凉菜,一边用脚把我拨开。

我只好站起来,突然看见下面三五步开外又有几棵苦凉菜,它们相互拥挤着、推搡着,在阳光里热情地伸展着一枝枝肥美的新芽向我招手。我心里一喜,紧走几步来到那几棵苦凉菜旁边,伸手采摘起来。深绿色的苦凉菜看上去鲜嫩,采摘时柔脆,握在手心里软和舒适。正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突然手背一阵刺痛,我赶忙把手缩回来,看见皮肤上一条两厘米长的小划痕正被慢慢渗出来的血液染红。罪魁祸首是一小棵躲藏在苦凉菜丛中的黄泡苗。生活就是这样,当你得意忘形的时候,总会有一、两件令人难堪的事把你拉回到现实中来。

在隐隐约约的鸡鸣狗吠声中沿着泥巴路继续前行,又陆续找到一些苦凉菜,装了小半袋。

远远地看见阳进房的农家星星点点地撒落在山腰上。路上面,一块长满杂草的包谷地,包谷已被采摘,包谷杆都快晒干了。包谷杆和杂草丛中,一棵高高的苦凉菜格外显眼。

“看,”我手指苦凉菜,“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它摘了。”

说完,我拨开包谷杆,踩倒杂草,钻到那棵苦凉菜旁边——呀,在那棵苦凉菜后面,包谷杆下面,杂草丛中,一棵棵、一簇簇、一片片,全是肥嫩的苦凉菜。

我把双手卷成喇叭筒,面向老婆轻声呼唤:“姑娘,到这里来,发大财啦!”

老婆欣喜地闯进来,任凭包谷叶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或红或白的线条。

我呵儿呵儿地笑着:“脸不疼吗?”

“来不及疼啦!”老婆脸上洋溢着神秘的笑容。

看到成片的苦凉菜,老婆张大了嘴:“啊咩咩,发财啦!”

夫妻俩使出浑身解数,齐心协力,左右开弓,像两只勤劳的蜜蜂一样在包谷地里忙碌开来。肥美鲜嫩、数量众多的苦凉菜采摘起来特别快,一会儿一大把,一会儿一大把,不断地往袋子里装。有道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功夫,当把地里最后一棵苦凉菜采摘完毕,两个大袋子已经装得满满当当,提在手上沉甸甸的,获得感极强。这时,才发现双手和脸颊上痒得厉害,身上到处是鬼针草,鞋子上粘满了泥巴,也许这就是为收获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夫妻俩相互帮衬着把身上的鬼针草拔下来,把鞋子上的泥巴擦干净,提着满满两袋苦凉菜往回走。

迎面走来一位背着喷雾器的老倌,热情地用彝语跟我们打招呼:“走,到家里吃饭去。”

“谢谢啦,下次再来。”

“你们大兜小兜地提着哪样东西?”

“苦凉菜。”

“你们抓得住机会呢嘛,我们家的包谷地明天就要犁起来喽。”

机会往往是这样,稍纵即逝。

伴随着最后一缕霞光回到家里,我从袋子里拿出一小把苦凉菜,洗净,煮熟,端上饭桌,小心翼翼地夹一筷子放进嘴里——淡淡的苦涩中夹杂着钻心的甜!

这,就是生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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