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第一章 早饭

一

凌晨，解蒙醒了。卧室里黑漆漆的，厚实的窗帘露出一条细长的小缝，一缕暗弱的光线洒进来，那是初夏的月色。

解蒙把身子向上蹭了蹭，半靠在床头。借着微白的月光，他侧过脸瞄了一眼身边睡着的妻子，微微皱了皱紧锁的眉头，又转过来盯着床对面墙上的结婚照。他抬起手揉了揉倦乏的眼睛，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解蒙原本睡得就晚，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但他清楚现在还是在半夜，他困，还想睡。他把身子往下扭了扭，仰面躺好，双手搭在肚子上，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解蒙的头脑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他想上厕所了。他要上厕所，但他又不想起来。他闭着眼睛，犹豫起来。这一犹豫，他的身子更是不停地催着他上厕所，但他还是不想爬起来。解蒙的身子和脑袋激烈地斗争着，困意袭来，他的意识渐渐地模糊了……

二

早上，解蒙醒了。卧室里亮堂了许多，厚实的窗帘被屋外的阳光照着，变成了半透明，衬出了上面的花纹。

解蒙困意未消，他抬起手使劲地揉着自己的眼睛。他几乎一夜都没有睡，头昏沉沉的，半睡半醒，脑子里仿佛在放电影，模模糊糊的画面颠过来倒过去的，却总是抓不到一幅清晰的影像。

解蒙挣扎着身子，慢慢地下了床，站在床边，伸了伸酸痛乏力的胳膊，又转了转脖子，打出好几个哈欠。他瞅着床上还在沉睡的妻子，眉头又不经意地皱了皱，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打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又侧身慢慢地掩上了房门……

三

解蒙走到卫生间，拿起漱口杯，打开水龙头，接满了热水，又抓起牙膏牙刷，挤了点牙膏放在牙刷上，对着墙上的镜子，慢腾腾地漱起口来。他边漱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产生一种陌生感，仿佛镜中的解蒙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

解蒙不急不忙地刷着牙，脑子里还在努力回忆着昨晚的梦。他总有一种直觉，夜里的梦境虽然模糊，但似乎总有一个身影从头到尾都在他的梦里闪现，一时清晰一时恍惚，总也看不清。

解蒙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嘴里咕咚咕咚地翻搅着，又吐到洗漱池里。他把杯子放在台面上，双手放到水笼头下接过两巴掌水，低着头往脸上扑了扑。来回几下之后，他扯下身边架子上的毛巾，在水笼头下浇湿，用手拧成麻花状，又慢慢地展开，敷在湿漉漉的脸上。一股温热滑过他的皮肤，这一刻他的睡意消失了，一份轻松感划过他的身体……

四

解蒙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想找点可以用来做早餐的东西，却发现冰箱里几乎是空的，只放着两三个碟子，盛着昨天晚上吃剩下的菜。他不由地又紧了紧眉头，关上冰箱的门，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

呆坐了分把钟，解蒙开始琢磨早饭吃什么。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只能出去现买，但他又不想出门。他的脑子还在惦记着夜里的梦。他觉得自己应该能想起来，他有一种直觉，梦里的那个身影是他熟悉的。

解蒙一时不知道该先做什么了，是先吃早饭？还是先把梦想起来？他犹豫了片刻，仿佛不做主地站起来，走到大门边的衣柜旁，脱下睡衣睡裤，换上出门的衣服，穿上出门的鞋子，推开房门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大门，在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了伸手臂，往楼下走……

五

解蒙出了楼道口，站在楼前。今儿是个晴天，太阳一大早就跑了出来，像是为了赶个早集。外面有些凉，他缩了缩脖子，往阳光照着的地方紧赶了两步。刚站到阳光底下，他就觉得有股暖意从头浇到了脚，全身舒坦了很多。

解蒙晃悠悠地走到小区广场边。广场上有不少人在晨练，大多是一些老头老太。花坛边上放着一台录音机，播着做操的音乐。解蒙玩味地抿嘴一笑，继续向前走，出了小区的大门，进了巷子。

巷子不宽，两边全是店铺，基本上都开着门，指望着从赶早的百姓手上捞点辛苦钱。解蒙漫不经心地走着，准备到他常去的那家早点铺买些豆浆包子。一大早，巷子里还是很热闹的，他边走边和碰到的邻居招呼着。

到了巷子拐弯处的早点铺，解蒙发现铺子居然还没有开门。他觉得奇怪，上前几步，凑到紧闭的铺门前瞅了瞅，发现门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家里有事，店铺转让”。

解蒙有点失望但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想着换家早点铺。他左右望了望，巷子里买早点的还是挺多的，他却犹豫了……

六

解蒙向前走到巷子口，还是没想好在哪家铺子买早点。他又转过身往回走，经过的几家铺子都有人在排队。刚出锅的油条金黄金黄的，发出让人垂涎的香味；旁边的筒炉上支着高高的屉笼，冒着沸沸滚滚的热气，让人立马想到油滋滋的大肉包子。

解蒙在靠近小区门口的一家铺子停了下来。这家铺子的门面挺大，不光卖油条烧饼，还下面条馄饨，一大早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正有滋有味地埋头吃着。他瞅着生意火红的铺子，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七

解蒙进了小区。在小区门口碰到了对门的邻居，邻居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他也没说话，只是礼貌地笑笑，接着往家走。经过小区的广场，音乐还在放着，大爷大妈们还在一招一式地练着。也就是二三十分钟的工夫，广场上的人多了不少，还有几个岁把岁的小屁孩在人群里转来转去，走走跑跑。

解蒙停下脚步，眼睛瞅着活蹦乱跳的孩子，脑子里又琢磨起昨晚的梦来。他依稀记得，梦里好像也有一个小孩子的影子，只是很模糊，一闪而过……

八

解蒙呆呆地在广场边上站了很长时间。他的头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觉得有好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画面在脑子里东碰西撞，晃来晃去的，却总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解蒙突然间慌慌的，他动了动酸胀的双腿，想着出去好一会儿了，该回家了。

解蒙转过身朝家走去，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没做。他低下头左右瞅了瞅，发现自己两只手空空的。他想起来了，他出来是买早点的。早点呢？是没买？还是买了又落在哪里了？他记不起来了。

解蒙又停下了脚步，犹豫起来。他是去买早点的，现在手上没有早点，那是不是应该再去买呢？还是不买了呢？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又懵懵地站在原地。他的头更沉了，心更慌了……

九

解蒙不知道几点了，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估摸着大概八点了。楼下的车子开走了不少，已经到了上班的时间，他出门个把小时了，却还在犹豫要不要买早点。

解蒙想起来了，他一早出门就是为了买早点的，结果转了一圈，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有。早饭是一定要吃的，可他没买或者买了又搁在哪里了，说白了还是没有早点。那早上吃什么呢？他的脑子又开始转起来……

十

解蒙站在楼下，和从楼上下来的邻居打着招呼，又看着他们上车走了。他想起来了，往常他多是早上起来后洗洗漱，然后烧点稀饭就着咸菜对付对付，要不就到那家固定的早点铺买点回来吃，再留些给妻子，收拾一下便下楼开车上班了。可是今天他发现那家早点铺关了门，他居然就没买到早点或者说他买了又忘了放在哪里了。

解蒙还在犹豫又想起来了，他的车坏了昨天就拿去修了；他还在犹豫又记起来了，今天他不上班；他还在犹豫又意识到，妻子这个时候肯定还在睡觉，她平日里都要睡到临上班才匆匆爬起来，火急火燎地扒拉两口早饭就冲出了门。

解蒙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上了楼梯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门，换了鞋子，准备找些面包什么的随便吃两口，然后去睡回笼觉，说不定能把昨晚的梦再做一遍。想到这，他有点等不及了，紧走了两步，发现厨房里有人，盯眼一瞧，是妻子正在灶前下着面条，煎着鸡蛋……

第二章 午饭

一

解蒙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11点多了。他没有起来，而是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墙上的挂钟，看着秒针一搭一搭地跳着，转了一圏一圈又一圈。厚实的窗帘拉着，透过来的光线比早上更亮了，房间里却安安静静的，只有挂钟嘀嘀哒哒的声音响着。

解蒙闭上眼睛，开始用耳朵听。嘀哒嘀哒……嘀哒嘀哒……脑海里呈现出秒针转圈的影像。他静静地躺着，似乎很享受这份安静……

二

解蒙感觉自己又有了困意。他睁开眼睛望了一眼挂钟，时针和分针已经紧紧地靠在12点的位置。都中午了，他不在意地又躺了几十分钟。他想起他是为了做梦才上床睡回笼觉的，但刚才睡了好几个小时，醒来发现他居然没有做梦，连梦的影子都没有。解蒙觉得这个回笼觉白睡了，没有睡出结果来。

解蒙不甘心，想趁着还有困意继续睡，继续做梦。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坚持，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他犹豫了，又瞄了一眼挂钟，过了12 点，是吃午饭的时候了。那到底是继续睡？还是先起床吃饭呢？解蒙动了动有点酸酸的身子，眼睛又盯上了墙上的钟……

三

解蒙决定起床吃午饭。他慢慢地爬起来下了床，站在床边，抬起手抹了抹脸，转身出了卧室。他走到客厅里，开始考虑中午吃什么，他知道冰箱里还有昨晚剩下的饭菜，热一热就能填饱肚子，但他不想吃，他想吃点别的。

吃什么呢？解蒙又犹豫了，他知道小区附近有一家中式快餐店，还有一家西式汉堡店。那就出去吃吧，省事，虽说要花钱，但吃完回来可以再睡一会儿。

解蒙突然意识到，自己变得固执了，非要把昨晚的梦再做一遍。他走到房门口，换了衣服，穿上出门的鞋子，推开门走了出去，又轻轻地带上门，下了楼……

四

午间的太阳停在解蒙的头顶，初夏的阳光直直地照在地上。他抬头望了望，光线晃眼，他眯了眯眼睛，低下了头。

解蒙环顾四周，发现楼下的停车场只剩下三四辆车。平日里，到了晚上，小区里的停车位根本不够用，大家只能把车停在小区的路上，满满当当、杂乱无序；白天，车子走了，小区又显得空落落的。

解蒙想了想，觉得还是白天好，小区里没什么人，静悄悄的，但转念一想，白天也不好，没有人气，还是晚上好，人都回来了，车也回来了，万家灯火，站在小区里就能闻到家家的厨房里飘出来阵阵菜香，让人不由地直流口水。

解蒙想到这，突然觉得肚子好饿。他想起来了，他下楼不是来散步的，而是出去找吃的，但他还没想好吃什么，他准备先出去看看，碰到什么想吃的就吃。他转过身，朝小区门口走去……

五

解蒙经过小区的小广场。大中午的，广场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场边绿荫下的石椅上坐着三两个老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呱着。他没有再停留，向前走了百来米，出了小区。

解蒙在门口停了下来，左右瞧了瞧，发现他居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他在这个小区过了十来年，对周围非常熟悉，结果就在他出了小区准备找地方吃饭的时候，他的脑袋又是一片空白，竟然不知道他要去的地方在哪个方向了。他愣在小区门口，一时又犹豫起来……

六

解蒙出门的时候穿了件外套，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他觉得热了，便解开衣扣，捏着衣边轻轻地扇着。解蒙左右瞅了瞅，巷子里也没有多少人，比早上冷清了很多。他特意转过头朝早上路过的早点铺望过去，铺子前没了人排队，只有铺子老板站在门前招呼着进店吃面条饺子的过路人。

解蒙还是没有挪动脚步，不过他倒是想起快餐店在巷子的哪头了，只是他又琢磨起另外一件事，他不知道该到哪家去吃了。他摇了摇头，开始向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七

和巷子的那一头相比，巷子的这一头更加冷清。路边是两排水杉，笔直的树干冲着天伸上去，到了小半截才看到枝叶向外散去，造出一条长长的阴凉。水杉的后面是高过两个人的围墙，围墙里是五六层的住宅楼，灰色的老房子，看上去颇有年代感。

解蒙走在树荫下，没有了日头，他又觉得凉了，便把衣服扣了起来。他边走边想，很快就走到了中式快餐店前。

快餐店的门面不大，装修得倒也清清爽爽。午饭时间，进进出出的人不少，透过橱窗，里面二十来张桌子几乎坐满了人，点菜的地方还有十来个人在排队。

解蒙站在门前没有进去。他还没有想好，他又转过脸望着不远处的巷口。巷口拐角的地方是西式汉堡店，两家店中间隔着两家门面房，开着一家百货店和一家书店。解蒙想了想，迈开脚向巷口走去……

八

巷口外是条主干道，车流量大了起来，行人也多了，大多行色匆匆。解蒙走到西式汉堡店前，抬头望着。

这家汉堡店比隔壁的快餐店明显大上了许多，两层楼，门面是统一的风格。透过橱窗的大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人更多，排队点餐的人都站到了门口。

解蒙看看这边又瞅瞅那边，心里更加矛盾了。他平日里对西式快餐并不反感，有时候也会换换口味，买个汉堡点杯饮料，找个角落临窗的地方慢慢地吃，边吃边瞅着街头，像是在欣赏一部人间世态的电影。只是现在他却没了主意，心里很纠结……

九

解蒙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就为了吃个午饭，他已经犹豫了有小半个时辰。他气起自己来，平日里他不是这样的，做什么事都很有章法的，可今天他不认识自己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是因为昨晚的那个梦吗？那这个梦又是什么呢？他已经琢磨了很长时间，甚至为了搞清这个梦，他还特意睡了一个回笼觉，结果什么也没梦到，反而把夜里的梦弄没了。

解蒙意识到他要赶紧决定在哪里吃饭，然后回家再慢慢想，他甚至有了一个念头，吃完回家继续睡，一定要把那个梦记起来。想到这，他又左右望了望两家店，挪开了脚步……

十

解蒙往巷子里回走了十来米，站在了中式快餐店的门口。犹豫了半天，他终于决定吃什么了，其实他已经不在意吃什么了，什么快就吃什么，吃完好回家。快餐店的人少，这样他就能早点回去。

解蒙进了店，站在点餐台前扫了一眼餐台。餐台上摆着二十来个餐盆，里面装着各种菜，荦素都有，虽然没有什么色形，却也冒着热气，飘着菜香。

解蒙边看边想着吃什么，他又犹豫了。除了他平时不吃的几个菜被他直接排除，其它的菜他也可以吃，只是他也不可能每样都吃。前面几个人都点好了菜，轮到解蒙了，这个时候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解蒙想着还不如到汉堡店，那里只有汉堡和饮料，简单易选。但现在他不想折腾了，他伸出手随便点了最靠近自己的两个菜，端着餐盘走到旁边的米饭处盛了一碗饭，又舀了一碗紫菜汤，找了一张空的餐桌坐下来，低头吃起来……

第三章 晚饭

一

解蒙拐进小区，边走边四处望着。小区不大，也就二十来栋五层的房子，显得拥拥挤挤；几条不宽的水泥路围着楼延伸到小区的各个角落；路边种着一些当地的常绿树木，间或还有几棵桂花梅花，初秋闻桂，浓冬赏梅，也算给小区变换着四季风景。

小区的中心就是小广场，是小区里的人悠闲散步跳操的地方。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黄昏傍晚，大人小孩吃过晚饭，都会下来活动一下；周末假日，遇上阳光明媚，温度适宜，老人和孩子会在广场上待上个大半天。

解蒙走过小广场，这次他没有半步停留。他要赶紧回家，他要赶紧躺到床上，他要赶紧睡觉，他要赶紧做梦……

二

解蒙上了楼，开了门，进去脱了鞋子，换上拖鞋，首先拐进卫生间方便了一下，又走到洗漱台前，打开水笼头，弯下腰，用手接了点水，在脸上扑了扑，直起身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已过午时，又刚吃了午饭，精神头比早上好了许多。解蒙一时又犹豫了，他现在根本就没有睡意，就算躺到床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睡着，如果睡不着，那他的回梦计划就做不成了。解蒙站在镜子前呆住了……

三

解蒙站在洗漱台前没有动，他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酸，他动了动身子，想进卧室躺下，但他发现自己居然挪不动脚了，眼睛只是直直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解蒙突然发现自己不认识自己了。镜中的解蒙，一张国字脸，五官分明，平头短发，鬓角处隐见缕缕白丝；眉头粗黑弯曲，眉下的一双眼睛似开似合，仿佛半睡半醒；不高的鼻梁、微启的双唇，嘴角轻扬，似有欲言又无可启之意。

解蒙更加糊涂了，他知道镜子中的人就是自己，但好像又不熟悉。他以前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但现在他甚至开始什么都怀疑了……

四

解蒙害怕了，他的心里陡然升起深深的莫名恐惧。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从昨晚的一场梦开始，他发觉自己失去了自我，这场现在根本记不起来的梦让他变得犹豫了。究竟犹豫什么，他没有清晰的答案，但从早上到现在，他始终在清醒与模糊之间徘徊。

解蒙挣扎地迈开腿，退出卫生间，向卧室一点点地移过去。客厅里暗暗的，房子的装修还是十年前搞的，已经落伍了。他想起妻子多次嚷嚷着要推倒重装，但他始终在纠结。这个纠结倒是明确的，他想换房子。夫妻俩在这个小区住了很多年，对这里太熟悉了，熟悉得没有了新鲜感，熟悉得连小区的每个角落是花还是草都清清楚楚。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能力换房子，但他一直在努力……

五

解蒙在客厅里停了个把分钟，继续往卧室走。卧室在过道的最里面，左边朝北，右边朝南。他走到过道顶头，又停下了脚步，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往左还是往右了。

解蒙突然想不起来他的左边是哪个卧室，是次卧？还是主卧？他记得他和妻子刚拿到这个房子的时候，曾就把哪个房间做主卧争论了很久。按照妻子的说法，朝南的房间肯定是主卧了，但他却不肯，说卧室就是用来睡觉的，不是用来晒太阳的，按照他的想法，朝北的房间才是最好的卧室。最后两个人各让一步，冬天睡南房间，夏天睡北房间。结果现在给他搞犹豫了……

六

解蒙更害怕了，他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烧。他也知道自己是清醒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种犹豫埋在脑袋里，让他对眼前的所有事物产生了怀疑，对他想做的每件事有了顾虑，就像他现在站在过道里，发现自己连左右都分不清楚了。

解蒙的眼睛盯着过道墙边的壁柜，又发起呆来。壁柜上干干净净的，只有一瓶水插花，绿叶红蕊、娇艳欲滴。花瓶的旁边搁着一枚硬币，孤零零地躺在那里。解蒙依稀记得，这枚硬币还是很多年前就放在这里的，一直就没有挪过窝。他的心不禁一动，感觉自己好像又正常了，因为他看到这枚硬币后还能记起它的过往。解蒙不禁微微一笑……

七

解蒙想到了一个方法，掷硬币，让硬币来决定他进哪个房间。他想好了，正面是左，反面是右。他伸出手准备去拿硬币，手还没有碰到硬币就停在了半空中。

解蒙猛地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这枚硬币已经在这个柜子上放了很多年，他和妻子从来没有动过。虽然两个人从来没主动提过这枚硬币的事，但仿佛早已有了默契，谁也不曾拿过这枚硬币，就这样让它静静地躺在柜子上，生了根。

解蒙又犹豫了，这次犹豫得更重了，因为他发现他要动的已经不仅仅是一枚硬币，而是对待这枚硬币的态度。他缩回了手，转身向后走了几步，又回到客厅里，左右瞅了瞅，定在了那里……

八

解蒙有些累了，不是身体累了，而是心累了，也或者说是想累了，但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睡觉，就是做梦。他看见了沙发，他想到了沙发，既然沙发也可以睡觉，也可以做梦，那为什么一定要去卧室呢！如果可以不去卧室，那就不存在选择南房间还是北房间了。

解蒙这次没再犹豫，朝沙发前走了几步，坐下来，眼睛却还盯着柜子上的那枚硬币。他又想起了一个问题，他打算睡多长时间？什么时候醒？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下午2点了。

解蒙紧跟着又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他睡得好，那他会不会错过晚饭呢？妻子回来得晚，她的工作决定的，所以平时都是他一个人吃饭，多是在单位的食堂吃，但今天他不上班，他也不会为吃个饭回趟单位，最关键的是他还要做梦……

九

解蒙坐在沙发上没有动。他又犹豫了，不过这次他没有犹豫太久，因为他看到茶几上放着闹钟，这是昨天晚上他特意从卧室里拿出来的，为了这个他还和妻子争了一会儿。妻子说她怕早上睡过了，所以一定要用闹钟，他说他不用闹钟，因为他习惯了早起，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醒，他会叫她的，妻子没办法，只能依着他。

解蒙拿起闹钟，把闹铃定在了5点30分。他想好了，睡到那个时候他就起来，然后吃晚饭。至于晚饭吃什么，他不想了，他现在就要睡觉……

十

解蒙脱了鞋，躺了下来，又挪了挪身子，让自己睡得舒服些。他把两条腿并在一起，双手放在胸前，头靠在沙发边的扶手上。他盯着屋顶上的灯看了好几秒钟，闭上了眼睛。

眼前黑了下来，解蒙开始睡觉了，但是他并不困，更没有睡意。他的眼皮本能地跳着，还总想睁开眼睛。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他知道他一定要睡着，要不然他就无法知道自己昨晚到底梦到了什么，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他就不会知道他为什么会有不同寻常的犹豫，所以他必须要睡着，而且一定要做梦，而且还要是和昨晚一样的梦。解蒙开始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不知道过了多久，闹钟响了。解蒙动了动身子，睁开了眼睛。他首先看到的是卧室的吊顶和正方形的吸顶灯，然后看到的是床对面的照片。他侧过脸，看见厚实的窗帘被屋外的缕缕阳光扫亮了不少。

解蒙看见妻子还在睡着，不由地摇了摇头，伸手摸到闹钟，拿在手上看了一眼，闹钟的时针指向五点向下的位置，分针指向六点的方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