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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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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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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

 

长城外,古道边。一缕夕阳余晖,几抹晚霞如画。虽是初夏,却似深秋。

端木方亭站在路边。眼前,一条羊肠般的沙石路将抬头望不到边的戈壁滩分成了两半,一半连着起伏的丘陵,一半是低洼的浅沟,一直延伸到天地的尽头。尽头的苍山之上,跳出一弯残月,淡色如烟,氤氲缥缈,寥寥空寂。

端木方亭紧了紧衣领,看了看腕上的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他四处瞅了瞅,寻找着可以露宿的避风口,看来今晚只能在这里扎营了。

一个月前,三十五岁的端木方亭最终做出了抉择,辞去公司的高管职务,卖掉市中心的房子,开始去完成他的梦想。他为自己的梦想取了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行阅楼兰。

“一座楼兰城,千年尘埃梦。”

这是端木方亭十年前写下的两句诗。那个时候他正在大学里攻读经济管理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知名的经济学家。或许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有一天他在学校图书馆翻到了一本介绍楼兰古城的书,瞬间就被书中的照片和文字摄走了他的意识,又在他的心中嵌入了一个新的灵魂,从此成了他魂牵梦萦的情结。

楼兰,西域古国。两千多年前,在浩渺的罗布泊畔,碧澄云天映光波,翠嶂胡杨荡湖岸。西汉朝,拓玉石之道、通丝绸之路,塞外的楼兰城,商旅云集、来往熙攘,繁盛一时。

然数百年后,楼兰神秘地消失在了茫茫大漠中,再无人烟。斗转星移,凌波潋滟的罗布泊退化成了戈壁盐泽,夕阳下的古城也只留下了几段土夯的墙壁、几棵枯化的胡杨,在沙飞尘起间诉说着曾经的辉煌。时至今日,楼兰的遗存成就了那些探险者和历史学家,还给旅行者镜头中留下了残美的影像。

端木方亭爬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坡上,眺望着四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用抬头就能看到满天的星辰,它们就像一群飞在眼前的萤火虫,闪烁着生命的光彩。耳边响起如涟漪般的荡漾声,宛若萤火虫在振动羽翅,细听却是风吹沙走的声音。

“光阴荏苒,星月依旧。只是在这璀璨的星月下,我能否遇到旧时的楼兰?”

端木方亭的心头涌上一番感慨,就像古代那些失意沉沦的文人墨客,总喜欢在游历山水的时候借景叹息,留下楚辞汉赋、唐诗宋词,让后人几多感慨、数度悲凉。

“在那楼兰的晨暮街头,是否会有我的身影、你的凝视……”

端木方亭的思绪又如流星划过夜空,穿行在天河之间,停留在了儿女情长的浪漫中,期许一段“我既媚君姿,君亦阅我颜”的旖旎风月。

两年前,端木方亭结束了七年的婚姻。前妻是他的大学同学,原本想着琴瑟和鸣,不料每天的柴米油盐让他们成了彼此的束缚,最终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尽头。前妻带着孩子出了国,留下他在烟熏酒醉中迷失了很长时间。直到那天他随手翻出了自己写的那半首《梦走楼兰》,瞬间仿佛被灌入了一剂醒酒药,药入喉间,心底猛地激起千层飞沙,扬起万股浪尘。尘沙里,一座西域古道边的繁华城郭出现在眼前……

正值日薄西山,天边云蒸霞蔚,橘红色的光线随意漫射,投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染红了水色。近湖边,一扁方舟随风轻荡。船头,渔人正在收网,不时有鱼儿跃起,在空中甩了甩尾巴,又落在网中。

岸上,两三间高矮不齐的木屋依湖而建。屋前临水的石阶上,有一个女子侧蹲着,正在浣洗衣裳。一袭浅灰色的粗布长裙,束髻黑发。女子一边捶打着衣裳,一边轻声地吟唱,优美的歌声被习习微风切成一节节的音符,追着涟漪在空中飞扬,送入渔人的耳际。渔人眺目而望,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弯腰将网中的几尾活蹦乱跳的鱼放入竹篓中,掉转船头向岸边划去。

很快,袅袅炊烟从屋顶的烟囱口升起,接着向空中散去。屋里传来孩童的嬉闹声,间或响起几声狗吠。天色渐黑,一弯月牙儿在湖的那一头升起,浅墨的月色洒在湖面上,映出一片流淌的光影。

夜幕下,满天的星星闪烁,不经意间还会有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抛过天际,落在远处的山峦间,隐约能够看见那片连绵的群峦尖峰抹过几笔灰灰的留白,不知是星月的光芒,还是覆雪的颜色。

一道耀眼的光线直直地刺进端木方亭的眼睛里,让他本能地抬起手遮住了眼睛。眼前的城廓不见了,湖边的木屋消失了,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光束中,仿佛一张精美的剪影,却是活的,朝他慢慢地走来。

端木方亭的心不禁一收,随即加速跳动起来,一股寒意瞬时穿透了全身。他顺手揉了揉眼睛,紧紧望去,身子剧烈地颤抖着,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

端木方亭的耳边响过风的声音,风中还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像一把豆子被扔进了火柴堆里,一个劲儿地蹦跶着,想拼命地逃出去,却发现四周烈火熊熊,已经没了退路。

端木方亭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天上是闪耀的星星,好像一盏盏来自仙界的明灯,照亮着世俗的凡尘;又好像安放在佛前的明灯,指引着人间的去路,让他一时产生了置身万物之外的幻觉,却也依稀记起了刚才的惊愕。

他后怕地转了转眼珠,看到身旁有一个火堆。随风曳动的火苗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一身粗布行衣,戴着一顶插羽毡帽,脸颊绯红,大大的眼睛、翘翘的鼻梁、尖尖的下巴。

女子盘坐在地上,双手握着一把长剑按在自己的腿上,身边搁着一个不大的包袱,乍一看,像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孤身侠女。借着跳跃的火光细细瞅去,她的目光略显呆滞,似乎瞅着火花,又好像透过火团望着对面躺在地上的男子,正在思考着什么……

曼善是鄯善国王臣吉的小女儿,美丽高贵,深得臣民喜爱,都叫她楼兰公主。鄯善国受他国欺凌,连年战事,赖以生存的罗布泊也日渐枯竭,百姓生活十分艰难。臣吉虽有振兴之心,怎奈国弱民穷,只能在强国之间委曲求全,只为存续楼兰血脉。

这一年,曼善尚未及笄,北魏太武帝便遣使求亲,意纳其为妃。曼善早闻太武帝英明神武,心怀廓定四表之志,也知家国艰难,已有为国和亲之意。但臣吉明白,北魏国力强盛,开疆拓土,推行“混一戎华”之策,鄯善家国有虞,即便和亲,也只是权宜之计,灭国已在所难免,自然不愿让女儿受委屈,远嫁异族他乡。

曼善生长在大漠戈壁,虽说不像中原女子那样懂得琴棋书画,倒也练得一身好的骑术和射艺,传鄯善国能近其身的男性武士都寥寥无几,颇有巾帼木兰之风。

曼善明白父王的不舍,但她是楼兰公主。在家国存亡与子民生息的大义面前,她的幸福和婚姻就像那浩瀚大漠里的一粒飞沙,渺小如尘埃,能做的就是义无反顾地投身于日渐干涸的百里罗布泊,自愿化作一滴水珠,祈愿滋润起一碧波光,还一方美丽富饶的繁华楼兰。

曼善说服了父王,抚去母妃的泪水,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去北魏的和亲之路。然而,就在北魏帝筹备迎娶楼兰公主之时,北魏境内发生了瘟疫,太武帝下旨让曼善就地避灾,并派爱女上南公主前去陪伴。

上南公主年方二八,亦是待嫁之龄。两个年轻女子相见恨晚,外人面前她们虽各有名分,私下里已以姐妹相称。上南公主随父兄征战南北,英姿飒爽,更钟情于深厚的中原文化。对曼善为国和亲是既感动又流露出一份担忧。她熟读汉家历史,知道昭君出塞的典故,从昭君身上看到了一个女子的悲情与无奈。

上南公主深知父王的宏图伟志,敬佩父王的文功武略,对父王厉行汉化,推崇汉族文化持赞同态度,但父王也跟汉家皇帝学起了“后宫三千佳丽”,这让她很失望。在她看来,不论是汉家后宫,还是父王的妃子,一生多是凄苦,最后孤老终生。

看着曼善的美丽容颜,望着她坚毅的目光里偶尔流露出来的不安,上南公主好像已经看到了曼善的未来——一盏青灯、满头银丝。一时间她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劝曼善放弃和亲,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这也是她的愿望。

当曼善从上南公主的口中听到昭君出塞的故事后,刹那间心动,仿佛跨越时空,与昭君携伴出嫁。一路上飞沙漫天、马嘶雁啼,极目的悲凉、满腔的哀伤。一曲琵琶音,两行离别泪,秋色萧萧、叶凋雁飞。

当北魏帝听到曼善因染瘟疫过世的消息后,虽感意外,但生死有命,自己剑指天下,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舍弃江山,很快便忘了和亲之事,准备出兵鄯善了。

曼善独自一人离开了北魏,临近故土,发现目之所及尸横遍野,悲声阵阵。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的国家也遭受了瘟疫。

鄯善国经此大灾,加之北魏武力相逼,已到亡国之际。臣吉思虑再三,说服曼善离开,南下避难。历经漫漫秋冬,在初夏的一天,当曼善走进长城脚下一个看似很是神秘的山洞,夜幕星辰下,她遇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

几缕朝霞从远方的天际线漫射到大漠上,一片金色,辽远空旷。端木方亭睁开眼睛,耳边寂静无声,仿佛沙尘还没有从沉睡中醒来。他扭了扭头,看见身边有一堆已经燃尽的柴火。

端木方亭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四处张望。周围还是浩瀚无垠的广袤沙海,只是在那能够看见的极远处,氤氲间出现了一座西域城郭。城外的湖边,一个年轻女子蹲在石板上,正在浣洗衣裳。湖中,一扁轻舟随风轻摇,一个壮实的男子站在船头,双手用力上抛,一张小小的渔网迎着朝阳,落入清澈的湖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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