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一轮皓月,几片浅云。夜风轻拂,犬吠相闻。
秦言手执一轴书简,倚坐于高台上,神情凝重、目光深邃,似在沉思,亦有悟道模样。
风云再起,诸侯争霸,皆唯我独尊,更剑指天下,志图九州。三百年春秋沧海,潮起潮落,三家分晋、七雄并起,又一轮桑田变换。
秦言想起了师父。师一生隐于云梦,布学教义,捭阖纵横。弟子中有事主齐国的孙膑、合位六相的苏秦,还有两执秦印的张仪、助秦变法的商鞅,皆是旷世奇才,又有凌云之志,数十载辅王佐侯,名誉列国。
秦言年方二十,弱冠之龄,却已是鬼谷子的关门弟子。鬼谷子得山川之气,谙天地之道、通时空之则,得誉“居世高隐”,以执子黑白,经略天下棋局。棋局中,挪移乾坤,不论是八方诸侯,还是各家将相,皆被布入棋间。
那年,鬼谷子百岁期颐,行游东海,在蓬莱仙阁与老友把酒对弈。棋至中盘,两军旗鼓相当,已成对峙之势,胜负难料。鬼谷子置身世事之外,洞透江湖,天下棋局中运筹帷幄,仅执数子,春秋变战国,不料此时的一盘野趣闲局,反乱了他的方寸。
再看老友,一袭缓带轻裘,白发皓须,仙风道骨真高士,此刻也是雪眉紧蹙、目光游离,已无当年登临泰顶、俯览众山的自若胸怀,仿佛此局是结局、此弈是决弈,胜负时就是天下再分合。
不觉已是四季轮回,一叶知秋、几度迎春。凭栏观海,浪花滚滚;坐石听涛,涛声阵阵。一轮薄日跃起、万缕晨曦漫射,映红了海天。海风扫过阁台,依稀传来顽童稚嫩的朗朗语声。
回望之,一个梳着角髻的村娃自山间的碎石小径蹦蹦跶跶地走上来。展眼看去,总角的年纪,一身书童装束,晃着脑袋,口中大声地吟诵着。
鬼谷子正颔首抚须,思酌破局之策,耳边传来“弈秋”二字,虽有断续,却似朝霞红日跳出海平线,瞬间通透于时空,转身复坐,执黑子落于棋中“天元”。老友见之,亦有顿悟,推盘认输。
这个村童就是秦言,齐国农人之子。传五六岁时,秦言已遍读天下文章,尤谙《诗》和《离骚》,更有“论理智者,三句赢辩”之赞,被称“蓬莱稚子”。又有民间逸闻,那年齐宣王招贤纳士,设棋局于泰山之巅,应者甚多,文人雅儒对之、兵家谋者弈之,数月攻守进退之后已是残局,一时竟无人能参,无人能解。
这一日秦言在外玩耍,行至蓬莱学馆,见馆中有人对弈,众者旁观,默思者不语、好言者不休。称此局乃“泰山之局”“天下第一残局”,能解此局者,非圣即哲,文可马前待诏,武可决胜千里,可谓“一局览九州”。
秦言凑上去,见棋前执黑者为蓬莱大儒稷名,以“才智双辩”盛名于诸侯,却拒绝出仕,只在乡间设塾教授,著书《淳名集》,注释文字、明晰世理。执白者是齐国名将田墨,助齐宣王掠城夺池、开疆拓土,以“横刀立马”列位“姜田榜”。
看两人神情,皆是静思久虑,多有心力憔悴之色,纵使文者可宏观天下、武者能剑指沙场,此时也似乎江郎才尽。再看棋势,正是尾盘收官时,两军对阵,火列星屯,黑白子缠交错峙,似莲花点点;棋落子移间,如天地阴阳、乾坤经纬,一盘残局揭示天下春秋。
“所谓阴阳之分、天地之合,皆是乾坤之道。道行分合,阴也可为阳,天亦可为地。分合之义,只在其形,不在其质。”
秦言稚语轻出,如惊蛰初雷,醒彻众人,稷名抚须附和,田墨颔首赞之。两人推盘换弈,黑白双子瞬间如梅花绽放,棋走河山。旁观者更是合掌齐揖,皆服之。
秦言自此声名鹊起,才冠齐境。齐宣王闻之亦奇,召其至宫中,以文章试之,皆对答如流,甚悦,赐“秦童子傅”,设子傅馆,授其布学之责,教化子民。
再说鬼谷子百载人生,隐于世外却总揽天下,以棋者之名不谋而谋、不争是争,将时事置于棋局之中,助弟子出将入相,政治九州,历纵横捭阖,终致秦王嬴政驾驭四方,华夏归统。
“言子,今天下归秦,为师世间道义已达,然寿数有余,法行亦未至天命,故为师将隐修云梦,就此别过。另,为师有锦囊置于蓬莱阁台,十五年后方可启阅。谨记,谨记!”
秦言手执信书,方知民间传言不虚,师乃通天及地之人,时空间自由往来者,知古晓今,更以后世之势,借棋弈之局,韬略于当下,事成。
秦言尊师命,未走入仕之路,经年行游秦地,授业解惑、潜心著作,汲师之言、取师之说,注解《捭阖策》,静待启阅锦囊之时。
再论时事,正如鬼谷子在云游山留下一展天书,辩自然天道、悟世间伦理,道尽山河流长、轮回千年,首曰:“秦始,十余载,历二世灭。”
秦言深信师有占察洞悉、言无不验之能,初秋再临东海蓬莱,登阁台观晨日跃海,取锦囊阅之,惊叹师超然天际、审度风云,寥寥数言,道古论今,一句“秦汉三国又春秋,隋唐五代再战国;宋分南北元走九州,明下三洋清败诸国”,让秦言立知天下分合,遥看十朝后事。
秦末,刘邦以小吏之身,于乱世民起中搅动风云,楚汉争霸定乾坤,创草根帝王业,华夏自此汉家名。数百年间,刘氏汉家图新励志,先有“文景之治”,后有“汉武盛世”,皆为炎黄承启。
公元初年,汉室外戚王莽数十年韬光养晦,终得大成,代汉建新,改良旧治、推行新政,以儒家之名欲复古周礼治天下。只是,天道也有人事,新始祖立朝不久,有刘氏起兵复汉,百姓也揭竿而起,新朝渐显“短秦之命”。
秦言遵师言,自昆仑出山,以“鬼谷纵横”之学招纳弟子,创“云台学派”,有冯异、岑彭等文武高才集于门下。此时,汉室远支后裔刘秀随兄起兵。秦言遣弟子自荐其前,文者多谋略、武者多善战,取昆阳大捷。
后,冯异以锦囊计说服刘秀出抚河北,又借刘秀挚交邓禹之口,“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又数年,刘秀于河北鄗城千秋亭即皇帝位,建元建武,仍用“汉”国号。
光武帝后,汉明帝追思皇考开国功臣,于南宫云台阁立像,立传“云台二十八将”。后有史家评之,“咸能感会风云,奋其智勇,称为佐命,亦各志能之士也” 。
民间也有逸闻,东汉二十八将皆为秦言弟子。秦言者,隐世昆仑数百载,遵天道师命,拨乱时势,一如其师,视天下风云为棋局,执子黑白、乾坤华夏,遂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