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

施吾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开一个新的文档，他把手放在键盘上停了几秒钟，然后开始打字。屏幕上跳出几个字：人是猴子变来的。

人是猴子变来的吗？

施吾瞅着屏幕上的字，笑了。他笑的很诡异，嘴角微微上扬。他的眼神是藐视的、他的表情是鄙视的，仿佛他现在不是人，而是猴。

施吾想起小时候常常跟大人问起的问题——我是从哪里来的？大人们回答：你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垃圾堆捡出人来，可笑！但他记得自己真的去翻过垃圾堆，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也在里面躲着，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

人没看到，他看到了一只蝴蝶。

这是一只非常漂亮的蝴蝶，有一对五彩斑斓的翅膀，就像两块鲜艳的调色板。它落在垃圾桶的边沿上，一动不动，又像是一尊彩色的雕塑，超写实风格的艺术品。

施吾很纳闷，蝴蝶都是奔着花去的，这只蝴蝶怎么找到垃圾桶了呢？

施吾想起这事的时候已经十岁了，不再相信大人说的“垃圾堆捡人”的鬼话。

人是猴子变来的。施吾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时，他笑了，笑的很开心。他对大人说：我做过一个梦，梦里碰到了一只蝴蝶，一只特别漂亮的蝴蝶，有一对五彩斑斓的翅膀。蝴蝶对我说，我是猴子变来的。

施吾记得大人们当时笑了笑，点了点头。

人是猴子变来的，这是通俗的说法，有点自我嘲讽的意思。

那天，施吾的孩子问他，我是从哪里来的？施吾一时愣住了——垃圾堆里捡来的？猴子变来的？他想了想，回答：你是爸爸妈妈生的。

孩子问，不是猴子变来的吗？

施吾听了，瞬间呆了。

电脑屏幕换成了屏保，飞出来一只蝴蝶，一对五彩斑斓的翅膀光彩夺目，仿佛精灵一般。

这是施吾专门设置的屏保。他说蝴蝶是他的幸运神，他需要蝴蝶来帮助他回答“人是不是猴子变来的？”这个大问题。

施吾敲了一下键盘，蝴蝶飞走了，屏幕上出现了几个字——人是猴子变来的。他笑了笑，在键盘上快速地敲着，屏幕上蹦出一连串字，像猴子跳舞似的：蝴蝶落在垃圾堆上，它有一对五彩斑斓的翅膀。

施吾的孩子跑过来对他说，人不是猴子变来的，人是鱼变来的。

施吾听完，笑了笑，点了点头，说：是的，是的，人是鱼变来的。

孩子问，那鱼是从哪里来的？

他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是垃圾堆？没见到猫啊？

难道是蝴蝶？那蝴蝶是从哪里来的？

是垃圾堆！小时候他在垃圾堆看到过蝴蝶，而且是有着一对五彩斑斓的翅膀的蝴蝶。

施吾想起来了，他在垃圾堆看到蝴蝶的半个月后，电视新闻里报道了大水灾，好多鱼跑掉了。

施吾想，蝴蝶的翅膀还是很厉害的。他深吸了一口气，似有领悟地敲着键盘，屏幕上出现了几行字：人是人，猴子是猴子，蝴蝶是蝴蝶。人把猴子关进了动物园，又把蝴蝶做成了标本。

所以，人是最厉害的。但如果说人是猴子变来的，那蝴蝶一定不会答应。

施吾想起了庄子。庄子有个典故，叫“庄周梦蝶”。传庄周有一天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很是惬意。后来他醒了，却发现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庄周，还是蝴蝶了。

施吾也彻底郁闷了。

注：此文首发于《劳动时报》（小说看台），2023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