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那边是海

“妈……妈……”方岩大喊着从坡下跑上来，站在院子门口，一只手撑在土墙上，一只手叉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娃，考上啦？”陈和英掀开帘子走出窑洞，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瞅着儿子急急地问道。“妈，妈，”方岩晃着手上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兴奋地叫道，“我，我考上啦！”“考上啦，考上啦！”陈和英低声重复着，瘦弱的身子向后踉跄了两步，泪水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妈，妈，你怎么啦？”方岩冲到母亲面前，扶着她的身子，担心道。“我，我没事。妈这是高兴的。”陈和英扯起衣袖抹了抹眼睛，心疼地望着儿子，说，“晚上妈给你做油泼面吃！”

“多放点油辣子！”方岩踮着脚，开心道，“我去找顾老师，叫他一起来吃。”“好好好！赶紧去，赶紧去！”陈和英连连催促道。

三十年后。

方岩站在院子里，默默地望着眼前已经荒了的土窑洞，眼角噙着泪水。晶莹的泪珠里，他看到母亲从窑洞里走出来，脸上带着他永远无法忘记的微笑，她的手里端着一大碗油泼面，嘴里唠叨着：快来吃，饿坏了吧，快来吃！

“方总，这就是您的老家？”秘书望着破旧不堪的院子，疑惑道。

“对，我在这里出生和长大……”方岩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您在集团新一届党委党风廉政建设大会上提到的‘山的那边是海’，其中的山指的就是这里吧？”秘书问道。

“对，就是我脚下踩的这片土地……”方岩蹲下身子，用手在地上抹了一层黄土，两只手相互搓了搓，心头涌上一份触及灵魂的感动——那是母亲最后留给他的话——做事要像一座大山，坚忍不拔；做人要像一片大海，心胸宽阔。

那天晚上，一轮明月挂在天上，照亮了坡下的山沟沟。满天的星星在闪烁，仿佛母亲翘首期盼的目光，跨越黄土高坡的沟壑，一直延伸到大海边。在那里，他始终坚守着对母亲的承诺——做人做事就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

母亲还说过，她一直有个心愿，那就是在山沟沟里能有一条通往大海边的路。她说，这也是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路。

“方总，方总……”

秘书把方岩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转身走到院角，顺着塌掉半边的土墙豁口望去，眼前的一幕让他从深沉中振奋起来。

在坡下几里远的地方，十几座桥墩直直地矗立在山沟里，一条弯曲的石子路沿着桥墩向后伸到沟壑的尽头。路上，火柴盒大小的工程车来来往往，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在沟边临时搭建的工地上，两层的简易房整齐地围成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中间砌了个水泥台，台子上竖着一根旗杆。旗杆上，鲜艳的五星红旗在空中迎风飘扬，就像黄土高原上的山丹丹花，在阳光下闪耀着花的美丽和生命的力量。

“方总，集团纪委的人已经到了，我们下去吧！”秘书轻声提醒。方岩没有说话，沿着土墙走了一圈，出了院子。

方岩没有想到，这两年集团高度重视党风廉政建设，将其作为集团拓展西部基础设施投资，参与国家“一带一路”战略发展的重要部署，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但上周他看到集团纪委的报告，有人举报高速公路工程建设项目中存在贪污腐败问题，出问题的地方正是他最关注的标段——老家坡下的项目工地。

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是方岩这几年最看重的年轻人刘明知。他是方岩在集团年轻干部政治理论学习培训班上发现的，是一个充满激情、充满力量，有目标、有想法的年轻人，和自己当年很像。

“方总……”集团纪委书记唐泽军在工地项目部门口迎上了方岩，边招呼边伸手向路边走去——这是有事要单独汇报。

方岩转身向坡边走去，唐泽军紧紧跟着，两个人走了几步停下来。

“方总，”唐泽军说，“关于刘明知被举报的事，经过调查，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他涉嫌贪污腐败。”“那就好。”方岩平静地说道，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同时我们发现……”唐泽军停了一下。“发现什么？”方岩一边欣赏着坡边几簇随风摇曳的山丹丹花，一边轻松地问道。

“我们发现刘明知工作之余经常到附近的小学给孩子们上课。”唐泽军说。“噢，是吗？”方岩略感意外，又惊喜地问道。“是的，我们从学校那边得到了证实，他还帮助学校建了个图书室。”唐泽军的话里已是赞许。

方岩想起三十年前他上学时，老家附近修铁路，顾老师，也是修路队上的工程师，经常来给他们上课。他考上大学的那天，是顾老师的一席话，让他最后坚定了当一名工程师的理想。后来他在全国各地修路架桥时也会抽出时间到工地周边的学校支教。现在他有了接班人，他很开心，很欣慰，也很满足。

“我看可以树个典型，给年轻人树个典型。”方岩望着不远处的桥墩，语气坚定道，“一个典型就是一座桥墩，有了桥墩就有了路；有了路，不论是大山深处，还是大海边，我们就一定能够到达我们的目的地！”

注：此文发表于《西双版纳》杂志，202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