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附近有一条铁路,是运输矿石的专线。
前些年,因为要保护生态,我们当地把几乎所有的矿石场都关了。没有了矿石运输,这条铁路也就慢慢地失去了曾经的繁忙和热闹。
这一沉寂下来,就是十年。
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失去了生计的铁路也是如此。
冬去春来,花开花落。原来陪着铁轨风雨兼程的几排护路树,没了车来车往的束缚,就像孩子脱离了父母的监管,开始自由地成长、撒欢地玩耍起来。
蓝天白云,阳光雨露。树越长越大,越长越高,最后开始枝叶相连,互相拥抱。
于是,浪漫的爱情来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树的缠绵悱恻让铁轨伤感,时时想起他的爱人——那一列抚摸过他的身体,温柔与激情并存的火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一首苏东坡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把铁轨的深挚和思念化作两行泪,滴在身上,慢慢地印蚀了他的身躯,留下斑斑痕迹。
一个夏天的午后,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来到了这里。当他们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相视而笑,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在他们的面前,是一段长长的铁轨。铁轨的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树木枝繁叶茂,相互缠绕,沿着铁轨搭成了一条长长的绿廊,又像是一个建在一片森林里的隧道。
午后阳光明媚,一缕缕的光线透过枝头的隙缝洒进隧道里,照亮了寂寞了很久的铁轨。
铁轨的尽头,是隧道的出口。阳光下,两只小鸟随风而舞,结伴飞过。
男孩说,我们终于找到了!
女孩说,这就是我们的爱情隧道!
两个人走在铁轨上,一人一边,手牵着手,十指相连,就像头顶上的枝叶缠绕着彼此,亲密无间。
一阵风吹过,一片片的枝叶合着男孩女孩摇摆的节奏,在隧道里唱起了歌,跳起了舞。风声、树叶声,还有他们的笑声,感染了沉默了许久的铁轨。
他跟着男孩女孩,哼起了很多年没有唱过的小调——
“轰隆隆……轰隆隆……”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女孩说,你听,你听,好像是火车的声音。
男孩听了听,笑道,是的,就是我们第一次遇见时坐的那列火车。
那是一个金色的秋天。
一列满载旅客的绿皮火车行驶在茂密的森林中,“轰隆隆”的声音在林间回荡,时不时地还唱起了“呜呜呜……呜呜呜……”的歌。
车厢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挤在一起,大家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操着天南海北的口音,说着、笑着,就像一大家子过年似的。
车厢的一头,一个年轻的母亲正拿着奶瓶,给怀里的孩子喂奶。孩子的小嘴巴含着奶嘴,不停地吮着,胖乎乎的小脸蛋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在年轻母亲的对面,坐着一个老爷爷。满头的白发像隆冬时节的雪,沁入了饱经岁月的安详。五官虽然没有了年轻人的朝气,但一双已见沧桑的眼睛能够看出他的淡泊和睿智。
他静静地望着年轻的母亲和孩子,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
老爷爷的身边是一个女孩。
她坐在车窗边,手里捧着一本书,是美国作家弗兰克·鲍姆创作的童话作品《绿野仙踪》。
她一会儿埋着头,读着书里的故事,一会儿抬起头,望着窗外,神情专注、目光温和。
车窗外,是一片彩色的世界,绿色、红色、黄色,五彩斑斓,就像是一幅流动的画,时刻变换着不同的画面。
午后,火车停在了林边的一个小站上。
老爷爷下了车,上来一个男孩,坐在了女孩的身边。
男孩阳光帅气,带着灿烂的笑容。
女孩望着他,美丽的大眼睛里闪着惊喜,仿若夜空里的星星。
女孩问,你去哪里?
男孩说,我去寻找一个女孩。
女孩问,她在哪里?
男孩说,她在一个绿树成荫的拱门下,那里有一条长长的铁路。
女孩想起了昨晚的梦,梦里有一个被枝叶缠绕的隧道,隧道里有一条长长的铁路。
女孩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就像天边的晚霞照进了隧道里,旖旎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