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进入了梦乡,路上看不到几辆车,偶尔碰到个行人,急匆匆地走着。路灯发出黄白色的光,投在潮湿湿的地上,光线中,被风吹斜的雨点在空中漫无目标地飘落。路边的行道树靠着铁栏杆郁闷地晃着枝叶,发出一阵阵的低吟声,像是在跟雨点诉说着自己的心事。
铁栏杆围着的地方是几幢二三十层的楼房,零零散散地亮着几盏灯,显得很孤单,让人一时恍惚觉得自己不是在繁华的都市里,而是被无情地丢到了一片荒郊野外。那几盏寂寞的灯变成了夜空中的星星,藏在阴沉的云中,露出好奇的眼睛,窥视着人间的秘密。
龚彬开车拐进巷子,踩了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他的脸颊发烧、目光呆滞,整个人就像被别人打傻了似的,只剩下了几口粗气。
他刚刚灌下去小半斤白酒,已经醉了。龚彬平时不怎么喝酒,觉得酒不是个好东西,身边的人因为喝酒坏事的不是一个两个,有酒后失态的,有酒后乱性的,全都成了大家的笑话,聊起来眉飞色舞的,就像是在看一场爱情伦理片,兴致盎然。
龚彬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主角。虽然没有人知道剧情,但他是主动沦陷的,沦陷得很快、很彻底,彻底到一夜之间就失去了自我。
雨下大了,雨水打在车上噼里啪啦的,像击鼓似的催得人心慌慌的。车玻璃上全是雨水,人坐在车里根本看不清外面。龚彬此时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掉进了水里,拼命地挣扎着,恐惧成了被绑在身上的石头,使劲地把他往水下拽。他的脑袋里一片混沌,又有很多画面晃过眼前,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最终定在了一个地方……
车库里亮堂堂的,白色的水泥柱子上挂着广告牌,粗细不一的钢管拐弯抹角地布满了车库顶,绿色的地面漆着黄色的车位线,灯光照下来,反射出一滩滩的光亮,像极了月光下的水面。打眼望去,车库里停了不少车,不时地能听见车轮压过地面发出嗞嗞啦啦的摩擦声。
这里是小城的商业街。没几年的功夫,商场、写字楼、酒店和居民小区就在这片被拆迁的废墟上如魔术般地建了起来,原本破破烂烂的小城中心脱胎换骨地变了模样,就像一个乡下的姑娘嫁进了城里,很快就学会了打扮自己,洋气了许多。
龚彬的车上此时坐着一个年轻的姑娘。黑色的吊带穿在她的身上,露出了光滑的肩膀和红色的内衣带子;雪白的锁骨上戴着一条铂金的项链,星形的吊坠搭在深开的抹胸处;挺拔的双峰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透着十足的诱惑。
姑娘看上去二十岁左右。棕色的长发卷成了波浪,慵懒地披在肩头,弯曲的刘海遮着额头。长长的柳叶眉衬着翘翘的睫毛,睫毛下是两只勾魂的大眼睛,放出毫不掩饰的妩媚。小巧的鼻梁下是微启微合的嘴巴,红通通的双唇就像两片娇艳的玫瑰花瓣落在了粉黛的脸上,加上颊边的两个小酒窝,显得既可爱又热情似火。耳垂上的大吊环不停地晃着,让人联想到了老宅子的门扣,门前有一对男女正试图撬开尘封了很久的大门,走进神秘又充满沧桑的房子里,窥视过去发生在这里的怨男恨女的事。
此时,她的手有意无意地在膝盖和大腿上游动,像是在炫耀自己修长的美腿,又像是给坐在身边的男人暗示着什么……
临晚,陈灵醒了。她伸了伸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扭了扭捂在被子里的身子。她觉得很累——身体累、心累。半个月了,她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再找不到,她就准备到别的城市找活儿干了。她现在的工作不好找,警察打得厉害,她的好几个姐妹都被抓进去了。昨天有个姐妹让她到酒店碰碰运气,她答应了。
陈灵抄起床头的手机瞄了一眼,晚上六点了,她要抓紧起来赶到商业街去。眼下好多场子没了,姐妹们到处找活儿,城里好点儿的酒店就那么几家,生意好不好,就看自己能不能争得过。
她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年轻又漂亮,还是个大学生。
陈灵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父母在她七八岁的时候离婚了。母亲很快就找了个有钱人,把她丢给了她父亲。陈灵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没什么本事,父女俩的日子过得艰难。
或许是因为自卑,也或者说是为了自己的命运,高三时陈灵突然说要考电影学院,要当明星,要出名,要赚钱。她找到她母亲,让她后爸出钱给她上学,演戏,她后爸痛快地答应了。当时她根本没有想到,她踏上的会是一条不归路。
天阴了下来,看上去要下雨了,龚彬简单地捯饬了一下就出了门。下午他接到个电话,是个女的,对方说是他的大学同学,到他在的城市出差,想约他出来叙叙旧,他答应了。龚彬谈过两次恋爱,都没有修成正果,慢慢地他对爱情产生了怀疑,有了独身主义的萌芽,甚至开始接受所谓的“情感很脆弱,身体很诚实”的新潮思想。
今晚会发生点什么呢?龚彬开着车行驶在小城的路上,他有点紧张,也有点期待。
过了路口,龚彬减慢了速度。路的右边就是小城里最好的酒店。透过挡风玻璃,他一眼就看见旋转门旁边的落地窗前站着一个女人,一身黑色的吊带背心、白色的包臀短裙,加上尖尖的高跟鞋,勾勒出性感的曲线。
是她吗?不会是她吧?龚彬心里嘀咕。这么好的身材!他瞪大了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女人,心跳在加快,荷尔蒙开始在身体里聚集。
陈灵拿起香水,往耳后和手腕上喷了点。玫瑰花的芬芳瞬间散开,弥漫在她的周围,仿佛花开舞跃,精灵一般。她越来越喜欢喷香水,上了瘾似的。她是个过过苦日子的人,上大学之前,别说香水,就连好一点的衣服都没有,但是当她看到母亲那里成堆的时髦衣服和高级化妆品时,她几乎在一瞬间就沦陷了。
“请问,你是凌晨吗?”龚彬左顾右盼地走到女人的面前,压着声音问道。“我,我是……”“欢迎欢迎!”龚彬没等陈灵说完,紧接着招呼道。陈灵愣了一下,听对方连说“欢迎欢迎”,立马反应了过来——这个男人是认错人了。
“噢,那,那就麻烦你了,”陈灵朝龚彬眨了眨眼,顺着他的话,“让你破费了……”她故意加重了语气,似乎在向他提醒着什么。
“哪里哪里,能陪你这个美女同学,是我的荣幸!”龚彬感觉到了对方的热情。
“那我们走吧!”陈灵上前挽住龚彬的胳膊,热情地说道。“噢。”龚彬显然没想到她如此直接,就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如胶似漆的。
酒店的地下车库。龚彬和陈灵正在情热时,龚彬的电话响了。
“老同学,不好意思啊,我临时有点事,就不来了!”“啊!噢!噢!”没等龚彬反应过来,对方就急急地挂了电话。
啊?!龚彬懵了,他直直地盯着坐在副驾驶的女人,脑子里像是灌进去半斤浆糊——眼前的女人不是校友——那她是谁?
“你,你不是凌晨?”“我叫陈灵,”陈灵不急不慌地解释,“平时大家也叫我凌晨,凌晨的凌,凌晨的晨。”陈灵嘟着嘴,一脸的俏皮样,就好像在和自己的男友撒娇。
龚彬被身边的这个女人搞得哭笑不得、左右为难,但瞬间又觉得很刺激,甚至有种期盼已久、心想事成的惊喜。他闭着眼睛,任由对方的纤纤玉指在自己的身上游走……
画外音:半年后,龚彬被查出得了艾滋病。那天,当地的新闻报道说,一个年轻女子在小城商业街的地下车库里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