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是南京。
建康南有一石岗,旧称聚宝山、玛瑙岗。南朝佛教盛行,城外庙宇林立、梵音缭绕,唐诗人杜牧曾写“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可见那时佛家鼎盛。
到了南朝梁武帝时,有高僧,名云光的法师在此开坛讲经,普渡众生,后感动上天,落花如雨,自此得名雨花台。
现雨花台是国内设立最早、规模最大的国家级烈士陵园,也是革命传统教育和爱国主义教育的重要载体。
金陵是南京。
金陵北是棠邑(堂邑),今六合。六合产雨花石。
雨花石属天然玛瑙石,亦称文石、绮石等。
一块石头,原本没有多少写意,但因为出在金陵,便有了形与色。彩石缤纷,似花雨落下,故名雨花石。
明末清初文学大家张岱在《雨花石铭》中写:大父收藏雨花石,自余祖、余叔及余,积三代而得十三枚……
可见绝品难得。
其实,雨花台并无雨花石,而是有茶,名雨花茶。
雨花茶属绿茶炒青,茶色碧绿,茶香清雅。又形如松针,翠绿挺拔,列“中国三针”之一,其形色寓意坚韧不拔、傲然挺立,遂取名雨花茶,以缅怀和纪念国家与民族的无数英雄。
中国人自古喜茶,除了酒,就是茶。千百年间,有文人名士为避朝堂险恶,不愿入仕,隐居山林,于雅集中曲水流觞,清谈赋诗。他们除了把酒问天,就是品茶论道。
还是张岱,提茶入文,其散文《闵老子茶》、《兰雪茶》等,字里行间既有墨香,也有茶香,更以一首《素瓷传静夜》——闭门坐高秋,疏桐见缺月。闲心怜净几,灯光淡如雪。樵青善煮茗,声不到器钵。茶白如山泉,色与瓯无别。诸子寂无言,味香无可说——被誉最美茶诗之一,可见爱茶至深。
论茶,最有名者是陆羽。
陆羽著《茶经》,被誉“茶仙”,尊为“茶圣”,祀为“茶神”,可谓一生为茶而痴。
唐乾元元年(758年),他来到升州(今南京),寄居栖霞寺里,采茶、煮茶、研茶。其好友皇甫冉写《送陆鸿渐栖霞寺采茶》:采茶非采绿,远远上层崖。布叶春风暖,盈筐白日斜。旧知山寺路,时宿野人家。借问王孙草,何时泛碗花。
“王孙草”是茶的雅称,而栖霞寺的茶,就是现在的雨花茶。
陆羽幼年被弃,收养于寺庙。青灯孤影下,他扫地煮茶、学问习经,虽不愿皈依佛门,却通过一部《茶经》,赋予茶“人的品格与佛的禅意”。
于是,茶有道,再进而入禅,谓之“茶禅”。
传早在东晋,有僧人于寺外山间种茶,茶汲日月之光、取雨雾之露,芽嫩叶香,再煮成茶汤,用于供佛、待客、自奉。其中自奉渐有“三德”:禅夜不眠、消食轻气、敛心聚神。
至唐以后,茶禅一味,终成禅修法门,直至今日。
想起家里已故数年的世伯,他一生嗜书喜茶,每日独坐,于茶的一啜一饮中,评世道人间、论善恶因果,不入佛门,却有禅心。
那年,我人生遇事,苦闷许久。世伯闻之,请我喝茶。
于是便有了下面一段对话。
“来陪我喝杯茶。”世伯将洗过的茶倒进小茶盏里,端起来递给我。
我伸出双手接过来,学着他的模样儿放到嘴边,一股茶香沁入鼻间。我浅浅地饮了一口,一抹清苦收入舌尖,稍许又是一味淡淡的甘甜滑过喉咙。
“味道如何?”世伯放下茶盏,颇有深意地问道。
“挺好的!”我恭敬地答道。
“一看就是敷衍!”世伯笑道,接着语重心长道,“其实,你喝的不仅是茶,也是你对人生的态度。是苦是甜,全在你自己。”
“人生如茶,冷暖自知。”我低语,沉思。
世伯又倒了两盏茶,拿起一盏饮下,继续说道:“喝茶,就是走人生。喝茶可以敷衍,但人生不能。我可以请你喝茶,但你的人生,我却不能替你走。”
我似有领悟,拿起茶盏再饮一杯,放下,入禅。
后人生两度,自此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