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谷有个想法。
这个想法来自他的女友,准确地说,应该是前女友。
大学毕业前夕,他的校花女友未打招呼,留下一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话,只有短短的九个字——我要去拥抱整个世界——便消失得没了任何声音和图像。
大半年后,他从大学同学那里得知,前女友嫁给了个富二代,过起了白天购物、晚上美容的贵妇人生活。
至于她有没有去拥抱世界,就不得而知了。
庄谷是个官二代,所以他才会有个校花的女朋友,只可惜漂亮的女人最后看得更彻底、选得更直接——与其等他花十年的时间混个官,当个处长夫人,好听不好用,还不如一步到位,找个有钱的富少,好听又好用,还能拥抱整个世界。
或许是被失恋和报复的心理给刺激的,庄谷也给自己定了个同样的目标。
他进了一家旅游公司,开始拥抱世界的人生路。
理想就像一个丰满的女人,全身散发着性感的诱惑,让看见她的男人蠢蠢欲动,不能自拔。但现实却像一具赤条条的骷髅,上下包裹着压抑的恐惧,让人战战栗栗,落荒而逃。
短短半年的时间,庄谷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再也没了当年的洒脱。面对主管的虚伪做作,还有职场上的尔虞我诈,他迷茫了、困惑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沉迷在烟熏酒酗中,整天浑浑噩噩得不知道身处何处。在朋友看来,此时的庄谷就像是一匹孤狼,在荒无人烟的戈壁上苦苦地寻找自己的领地,时刻提防着强者的攻击;又像是一只疲惫的羔羊,在拥挤不堪的羊圈中,孤独地仰望星空,忐忑不安地等着被主人宰烹。
但庄谷是幸运的。
就在他彷徨、无助,甚至开始自我沉沦的时候,他遇到了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
这天是星期天,不上班,庄谷一直睡到快中午才迷迷瞪瞪地醒了。昨晚又是一顿狂喝烂饮,直到把自己摔在床上才消停。一夜的宿醉,他的头昏沉沉的,四肢酸痛,仿佛年迈的老朽,只剩下苟延残喘的躯体。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卧室。庄谷伸了伸疲乏无力的胳膊,揉了揉垂陷的眼皮,呆呆地瞅着天花板,余光不经意地扫到对面的墙上,心头猛地一动,似乎有一股清流冲入他的胸腔,又涌上脑袋,瞬间刺激着他的神经细胞,让他清醒了许多。
墙上是一幅海景画,广袤的天际线将天空和大海分成了齐齐的两半,天空蔚蓝如洗、大海平静如镜,整个画面透露出时间的温和与空间的深远,仿佛正在向庄谷传递着某种启示。
我要去海边!我要去海边!
一个声音从心底喊起,刹那间激起了庄谷的情绪,仿佛窗外的阳光击退了内心的久寒,也唤醒了冬眠的生命,急不可待地准备跳出冰冷的土穴,迎接春天的温暖。
我要去海边,马上就出发!这一刻,庄谷像被打了鸡血似的,眼前除了远方的大海,别无他想。
庄谷刚出了小区,迎面走过来一个乞丐,衣衫褴褛、蓬头污面。对方四十来岁的年纪,脏兮兮的脸庞,五官还算分明有棱;草窝似的头发炸开着,灰白灰白的,不知道是白发还是灰尘;额头下倒有一对浓密的眉毛,一双大眼睛看似混沌却透着深沉,隐约可见一份自足。
两个人似有灵犀地对望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庄谷的心头猛然一跳,感觉对方的眼睛就像远方的大海,蔚蓝宽广,容得下时间,纳得下空间,甚至是整个人生。
行走天下,阅尽人生。
这一刻,庄谷似乎领悟到了生命的意义和人生的追求。
他站在清晨的街头,望着乞丐离去的背影,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路。
这一次,他不再冲动、不再茫然、不再困惑。
注:此文刊登于《劳动时报》2024年8月14日《小说看台》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