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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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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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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谷幸福梦

表面上,苍苍茫茫、空阔辽远的石漠化,没有树也没有鸟,只有夹带着野果香味的野风,吹拂无边无际的野生紫茎泽兰和牛尾巴蒿草。可是,这年秋月,却飞来一群烈火似的候鸟,投宿于机器林立山水间。第三批电力工人来了,他们清一色都是女性。偶尔夹杂十来位身穿电建工装打杂的男子。他们开着十余辆打着摆子的交通大巴车,载着她们来到盘江乡政府附近的盘江移民新村小区。卸下一群像酒红色的油菜薹子,红嘴紫红工装,湿漉漉的鲜嫩!她们被无数穿着工装、笑逐颜开的男人捧着,小心翼翼地藏进各个工区的职工活动板房里。叽叽喳喳、啁啁啾啾地撒欢,如同喜鹊和山麻雀在夕阳西下竞相投林。也许她们在筑巢,也许在觅食,也许在梳理飞翔一天的羽毛。在傍晚时分,嘈杂声才归于平静。

她们来的时候,正是建筑工人最繁忙的时候。他们在这大峡谷里刨了很多的坑洞,建设许多楼房,栽种很多的机器,流了很多血泪很多汗水,也写了很多很多有趣的故事。挺进党的十八大年代,当中国经济高速发展时,一向奉行“先生产后生活”的电力人只有一个信念,电力生产为人民,人民电业靠人民,他们忙于生产,却忽略了自己的生活。大家齐心撸起袖子加油干!以苍天不负我,祖国不负卿的精神,缔造了一座座电力电源点——发电站。他们要在大峡谷里建设一个美丽的大世界,一个美丽的电力生产大工厂,一个美丽的电力大家园,一座美丽的电力大舞台。大峡谷水电站的电力工人们将在这里繁衍生息,薪火相传,同化或者融入原住布依民族群体。于是很快,这一湾从前只生长石漠化和喀斯特的盘江山地,正在悄悄觉醒,逐渐竖起了一个个脚手架,整个峡谷由此变成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建筑工地,像一池池不规则的温泉,咕咚咕咚地大声喧哗着冒热汽。她们对从乡下来的建筑工人非常亲切,非常热情。毕竟,谁不想早点搬离那潮湿的平房和闷热的活动板房呢,回到自家的港湾,独自躲藏进温暖的油盐柴米酱醋茶和七情六欲?每家每户在自家的卫生间里,随时拧开自来水龙头,都会有“哗啦啦”流淌个不停地淋浴。还有自家的厨房、书房和阳台。在女人们看来,除了省城的家,这里的职工小区应该代表着电力小康生活的上流社会了。于是在下班吃完晚饭后,女人们遂经常遛弯溜达到移民新村小区,顺便参观一下职工小区的施工进度,确认楼房何时完工,何时搬新家,偶尔寻寻觅觅,碰碰艳遇的运气。倘若两边的年轻人相遇,也很自然地进行亲切地交谈,希望擦出爱情火花。冯贵凤就是在这种情形下认识了韦志励的。

韦志励原本是从部队退伍回乡创业的青年人。盘龙村的土地永远赶不上呈几何倍增的人口。当地农民仍处在饥寒交迫贫困线上挣扎。韦志励从小深受父亲和叔伯兄弟的影响,自幼学会用钢钎大锤开出来的狗脑壳石块砌筑毛石墙。起初家族叔伯父子合伙在本村给寨邻亲朋好友砌筑房子,挣些盐巴酱油辣椒钱。但随着人口快速增长,老房子已经满足不了当下居住要求,必须拆除茅草土墙房,修建成水泥石墙平房,或者修建两、三层的砖混小楼房。如此一来,祖辈人传统的施工强度和技术难度都跟不上时代的发展。现代的农村人已不再为了吃饱穿暖发愁,他们在积极追求健康快乐和幸福生活。于是,把目光投向更长远的规划——极力扶持孩子读书,投资子女教育;竭力投资家人的健康和快乐;努力变着挣钱方法。韦志励就动员村里几个要好的年轻人联合起来承揽这些平房和小楼房。接着韦志励遂尝试承接了像盘龙村级小学教学楼、村公所办公楼这些由政府投资的项目工程来做,大家按劳分配、各取所需,一年下来,他们各自分得一笔可观的收入。蹚出路子的韦志励,通过战友介绍,又承包了盘江乡卫生院的新建项目。韦志励在乡建管站的同志建议和指导下,与人合伙注册成立了建筑公司,在税收上可享受减免政策,在承接建筑项目上合法合规,在安全生产施工建筑上安全保证、质量保证、进度保证、资源保证。韦志励毕竟在部队上当了五年的兵,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给建筑公司起了个励志的名字,叫“关宁县愚山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当地人喜欢称之为“愚山公司”。由于韦志励出资最多,便当上了总经理兼党支部书记。作为总经理的韦志励,上管天文、下管地理,中间还要管员工们的吃喝拉撒住行等一切问题,比起包工头时期的压力确实不小。愚山公司在村里招兵买马,缓解了人多地少的矛盾,还为农民工们带来了可观的收入,极大地解决了农民就地务工的关键矛盾,同时也为入司的农民工办理“五险一金”,深受了中青年农民朋友的追捧。为了建设好盘江乡政府新大楼工程,树立品牌意识,韦志励扩大机构编制,招聘一批大、中专毕业生,建立健全人力资源保障机制,各司其职,各尽所能,他遂腾出手和大脑来思考公司的发展前景。大峡谷水电站开工时,在乡党委王书记和卢乡长的举荐和担保下,韦志励所在的愚山公司一举夺得和移民新区一、二期工程建设任务。在承建移民新区二期工程时,碰巧遇上冯贵凤、田禾苗等一大帮美女前来围观看热闹。

韦志励也老大不小了,他暂且收了工作上的心,在办公室里坐等人们给他介绍对象。有时会到电站工地上去东转转、西逛逛,寄希望能钓到中意的美人。好比钓鱼,韦志励把钓饵抛进了社会,始终未见咬钩。韦志励听说电站来了一批女职工,绝大多数都是未婚青年。这个可靠消息是他的一位工友告诉他的。

那天傍晚,韦志励正在公司的接待大厅闲坐喝茶看报。冯贵凤挽着妈妈的手跨进来了,这里瞧瞧,那里瞅瞅,见韦志励一个人在喝茶。就挣脱妈妈的手,理了理围在脖子上的丝巾,问韦志励,第二期大概好久封顶,好久装修,好久交房。韦志励礼节性站起来,说这个我们说了不算,具体要问你们项目部经理李泽凯。冯贵凤遂讽刺韦志励在打官腔,说些不实际的话。韦志励就笑着解释道,我们的进度追得很急,就是材料跟不上,料场根本没有材料可拉。我们也急啊!冯贵凤终于明白进度缓慢的个中缘由了。她笑了笑说,我就是材料员。我们的料场无法启动。在韦志励看来,冯贵凤是个气质高雅、外慧内中的材料员。美丽的丹凤眼让她的眉毛多几分生动上扬的灵气,鹅蛋脸则使整个人显得更加泼辣、果断、大气,宛如京剧花旦,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尽显干净利落,令他着迷。冯贵凤自然不关心楼房何时完工,可她妈妈关心、着急和上火。她妈妈自从来到峡谷电站工作以后,每天必须洗澡的洁癖未能得以实现,最闹心的铁皮板房严重困扰着她的身心。因此冯贵凤得陪着热心的妈妈一趟又一趟的去工地上溜达。冯贵凤和韦志励就是在这种概率极低的环境下不期而遇,相识相爱了。这个故事正诠释了我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见钟情。

冯贵凤的老妈叫冯碧霞,在电站当化验员。冯贵凤大学毕业后赋闲在贵阳的家里,整天沉迷考研复习,在她老妈冯碧霞的强烈干预下,申请到大峡谷水电站工作的指标。惊闻宝贝女儿爱上一个农民工大叔,冯碧霞发疯似的给冯贵凤又是约法三章,又是上门找韦志励上纲上线。本来母女相依为命,如今却要拿断绝母女关系相胁迫,旨在棒打鸳鸯。还找冯贵凤的直接领导李泽凯告黑状,反被大大咧咧的李泽凯说教一番:“年轻人的心事你永远不懂。”倔强得恨不得用头撞南墙。在冯碧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高压态势下,终究没能阻挡两个小年轻的信誓旦旦和海誓山盟,只好眼睁睁看着两人继续发展下去。哎!真是女大不由娘了。

田禾苗见冯贵凤和韦志励天天粘在一起,两人几乎达到共用一个碗吃饭,共用一个茶杯喝水的地步。田禾苗羡慕得不得了,遂央求韦志励给她介绍对象。加上冯贵凤的施压,韦志励在年前就开始留意身边的青年人,看看哪位能够配得上骨骼像一匹高头大马的田禾苗。过年是一个好机会,因为他们公司的未婚员工田禾苗又瞧不上,不是嫌他们的文化低,说话办事粗鲁,就是糟蹋他们品味土里土气。而她用着的又已结婚生娃了。比如,韦志励身边的驾驶员韦海涛和办公室主任江庆益两位优秀男士。只好等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回来了。韦志励把自己收拾得像一个腰缠万贯的大老板,戴上墨色眼镜,叫上韦海涛和江庆益,以招聘新员工的名义,到移民新村小区去转悠。甚至在公司门口摆上几张条桌,拉上横幅布标,海报展示架,像征兵检验一样,安排几个青年人负责填写履历表,查验家族病史,登记是否有传染病等。第一天,韦志励把冯贵凤、田禾苗、车家艳、葛琳琳、闻海米等十几位美女穿上旗袍古装站成一字形,在桌子后面为韦志励撑腰。前来应聘的男人,打扮也不敢马虎,个个穿得伸伸展展,手里拿着身份证,按顺序排队前来登记,宛如宫廷选美般热闹和排场。韦志励和冯贵叫田禾苗睁大眼睛看好,不要错一个好男人,也不要随便抛出绣球,乱点鸳鸯谱。田禾苗哦的一声遂睁大眼睛观察每一名报名应试人员。接连摆了三天,田禾苗不是摇头,就是默不作声。冯贵凤就小声建议道,我觉得几个小伙子还是挺清纯的,尤其一位叫韦海棠的小伙,白白净净的,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挺拔的鹰钩鼻,和高挑的身材,极富有山野的硬汉魅力。可田禾苗却嫌韦海棠是单亲家庭,和母亲相依命。她说她妈妈告诫自己千万千万不选单亲家庭的男孩,缺少母爱或者父爱的男人多是狭隘的,至少性格比较孤僻,很难与人沟通相处。冯贵凤却打趣地开玩笑说,鹰钩鼻的男人帅气且性欲旺盛。田禾苗就打了她一下,说你喜欢你就嫁给他嘛。冯贵凤说,如果我先遇着韦海棠,那一定选择他,可能就轮不到韦志励了。田禾苗遂笑了腰说,你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要不你全部要算了。冯贵凤就一本正经地说,法律不允许嘛,如果法律允许一妻多夫的话,韦海棠是我不二的选择。田禾苗反问,你敢这么相信你的眼光判断力吗?冯贵凤说,当然,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最优秀的。田禾苗就笑了,滚远点!说实话,我还是喜欢那个大胖子。一般大胖子的脾气好,喜欢吃,就会下厨做菜。冯贵凤就问韦志励那个胖子的家庭情况如何。韦志励说:于波涛,大海上浪涛,孔武有力,听说在城里头馆子帮厨。怎么?田大小姐,你点兵点将就点着他啦?不过,他也是单亲家庭,父亲前些年在“死亡之路”赶马帮时,不慎被惊马带下悬崖摔死了。田禾苗说,这三天来,我唯一选中这个男生。我觉得他是为我而生的偶像。韦志励就笑哈哈地说,既然你喜欢,我就招聘他来我们公司食堂当厨师吧。这样,更接近你的择偶标准。今天我去找他谈谈,掏掏他的口气。

韦志励从小就认识于波涛,虽然他们同在一个年龄段,但是大家玩不在一块。之前,韦志励之所以没把于波涛列为备选对象,是觉得于波涛的个人和家庭条件无论如何都配不上田禾苗。他把眼皮底下的于波涛排除在外,还有一层意思在里面,单亲家庭是一回事,主要是于波涛只读过初中。记得一上课他就呼呼大睡。有次上语文课,老师讲到《核舟记》:“佛印绝类弥勒,袒胸露乳,矫首昂视,神情与苏、黄不属。”于波涛正趴在桌子上酣睡,老师一巴掌把于波涛打醒了,问他讲到哪里了,而于波涛当即站立起来,懵懵懂懂地随口就来“佛印绝类弥勒”。同学们哄堂大笑了,从此人们给他起个绰号叫“佛印”。当时大家都在纳闷,我们读着文言文就想睡觉,而他于波涛睡着了还能背诵文言文。真是奇葩异类!于波涛也出去打过工,但时间不长,说是受不了苦,出去兜转一圈又回来了。不知是老板不要他吗还是他不要老板,至今还个谜。他除了抽烟喝酒、打麻将,就是成天扛枪上山打鸟、掏鸟蛋,背鱼竿下江钓鱼,有时钓不到鱼,就干脆拿网捕捞、用电瓶电击打鱼。一年下来,几乎没有挣到什么钱,倒是养得一根肥肠和一身油膘。别人家的茅草房都翻盖成楼房了,而他家的房子只是把草顶换成了瓦顶,四墙还是外公早年些竹编的牛屎粉糊的原样。他爷爷担心盘江槽子风大,怕掀翻了房子没有住的地方,遂设法在两个屋山头上用几根树木把房子支撑加固起来。好在电站及时征用了,否则说不定哪天被风吹垮塌了,也许会闹出人命。于波涛的爹不在了,爷爷在他爹去世的次年也死了,家里还有一个老娘,和一个妹妹。据坊间传说,爷爷是被于波涛的老娘用过期的安乃近和去痛片给喂没的。于波涛的爷爷在他爹爹不幸摔死后,生了一场大病,于波涛的老娘不但不把他爷爷送去医院治疗,还不做饭给他吃,竟连他爷爷想喝口稀粥也未能如愿。于波涛的妹妹心眼好,打心底里就鄙视老娘心狼,熬粥是个精细活,要脾气好、心地善良之人才能熬得好粥。像她老娘那样成天风风火火、疑神疑鬼的阴毒之人,是绝对胜任不了的。有时妹妹熬好一大锅鸡肉粥,等爷爷想吃的时候,再盛出来加热一下就可以凑合了。可是,他老娘嗅到香喷喷的汤粥,掏只大海碗盛上几大碗,就着半块霉豆腐分分钟就消灭干净了。于波涛的爷爷每天躺在床上哼哼呵呵地喊肚子痛,于波涛的娘听得不耐烦了,就去柜子里翻得几年前他爷爷开来备用的去痛片和安乃近两瓶药片给他灌下。第二天清晨,他爷爷就去世了。死的时候,手上还拽住两只药瓶瓶,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于波涛的妹妹在爷爷去世那年,由于看不惯老娘的霸道和自私,遂与她大吵了一架,偷偷跟收山货的男人跑了,至今没有回来过。村里人都遍地传开了,说于波涛的老娘剋亲。于波涛三十二岁了,比韦志励大两岁,比田禾苗大三四岁,至今还娶不到媳妇,多少与他老娘有些关系。于波涛的娘也很着急,也在到处张罗着给涛儿找对象。经过海选,田禾苗自己看中的于波涛,却是他韦志励和冯贵凤极力反对的家伙。可田禾苗就是一根筋,内心笃定于波涛是她命中的白马王子。理由简单得让人啼笑皆非。田禾苗说于波涛肥头大耳,将来不是当官就是厨师的料。正印证了“头大脖子粗,不是老板是伙夫”这句谚语。冯贵凤就骂她眼水差,散脑筋。说你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中毒深重。他于波涛充其量就是一枚妥妥的伙夫,连最差的厨师都算不上。俗话说,人不着人,盐罐生蛆。韦志励也只是摇头,至死也想不通,城市的大米、大鱼、大肉,鸡蛋、牛奶、面包等精细化食材喂得细皮嫩肉的傲人身材,又是大学毕业学士文凭加身,又有电力行业的稳定工作加持的田禾苗,找什么样的男人不好,偏偏相中于波涛这个一穷二白、不学无术的大胖子。质疑她的恋爱、婚姻、家庭等观念是如此的简单到幼稚程度。且听她田禾苗是如何回复韦志励的。田禾苗说,我相信命,相信真命天子,更相信女人的第六感觉。韦志励甚至怀疑冯贵凤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脑残、智障者的爱情观。韦志励实在拗不过田禾苗的再三恳求,又在冯贵凤的撺掇下,电话联系于波涛确定在家后,才决定拜访这位被爱神吻醒的“于佛印”。

韦志励在手包里放了几包好烟,为了显示身份,他特意带上驾驶员韦海涛和办公室主任江庆益装面子。韦海涛负责拎手包,江庆益负责提茶杯,分列在韦志励的后面亦步亦趋。其实,韦志励的公司距离于波涛家住的小区单元并不远,充其量也就五百米。他坐着公司的大奔驰车去露脸,自有他的道理在里面。这些派头和铺排,韦志励是万万不敢在冯贵凤的面前装逼的。有次,冯贵凤让韦志励陪她去科研所化学分场接妈妈下班,想和妈妈套近乎,以此来缓和母女关系。韦志励指派韦海涛又是开车门,又是拎包又是拿茶杯,搞得像黑社会老大出门一副前呼后拥、摇旗呐喊的派头。冯贵凤顿时火冒三丈,随手就甩给韦志励一耳光,打得韦志励一时找不着北,却又不好发作。冯贵凤骂道:小人得志,时间不长。我最见不惯你那副惺惺作态、装模作样的土匪习气!别人我不说,单讲你们村的、同你一起光屁股玩长大的秦光明,人家管着上百亿的大工程,几千人的大团队,哪次出门进门不是一套工作服、安全帽的,甚至低调到同职工们一起吃工作餐,啃馒头面包。哪像你,装腔作势的土匪样,一天打肿脸充胖子。心烦!韦志励那捂脸的尴尬狼狈样逗得韦海涛忍不住偷笑了两声。韦志励正愁找不到发泄的地方,猛一抬手丢给韦海涛一耳屎,韦海涛只好把头埋得低低的,只敢拿眼睛看冯贵凤,寻求保护。心里在落井下石,骂道,恶人有恶人收,恶鸡有野猫收。遇上这等悍妇,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韦志励一上楼并不是就说是来给田禾苗介绍对象的,那样会显得太直白、太露骨了。好像人家田禾苗有哪些不可告人的隐私、又有多下贱似的。他把主题隐藏着,先说招聘的事。韦志励问于波涛想不想进他们公司上班,包吃包住,代缴“五险一金”,每月不低于五千,但试用期三个月期间工资只发三千块。待试用期满,签订五年的正式劳动合同以后,工资才上调至五千。但是,条件是,要听打招呼,服从公司领导的管理,严格遵守劳动纪律,不迟到、不早退,不无故旷工、请事假。有病请假,小病一天,大病依实际病情而定。每月至少要上足二十二天半的正班。其余的算加班。加一天班增加一百块钱,专指周末和节假日加班。建筑公司是以安全、质量、进度论成败,没有周末、星期天的说法,休息按轮岗轮班制。假如这个班你休息,其他人就岗上班,实行两班倒。一个月休息七天。你考虑一下。不要求你马上答复我,你可以考虑三天,也可以同家里人商量一下。其实,这些话都是说给于波涛他老娘听的。整个上半场都是韦志励在说话。其实他说这么话,都是为引出说媒作铺垫。韦志励说话语气软硬兼施,恩威并用。旁边的两人不用插嘴,只管以咄咄逼人的眼神扫射于波涛。而于波涛听了大半天,只为三千、五千的天文数字感动。但他也有顾虑。比如,上班打瞌睡怎么办呢?酒瘾发作了怎么办呢?但是,于波涛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把头埋着看今天刚才换上运动鞋,以示回避左右两边如狼似虎的目光。倒是于波涛的母亲补充了一句,去上班可以,每月工资必须交给我保管,否则,我不同意。于波涛于是用眼睛恨了老娘一眼:别说了,一切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田禾苗以前托人给自己介绍的几个对象,因遭到拒绝,所以才把事情瞒得严严实实的,没有给冯贵凤和几闺蜜们透露。这次电站招工,她想躲藏到乡下来,避开父母逼婚的眼睛。好好静下心来生活和工作。田禾苗被分在冯贵凤负责的材料供应站工区以后,才认识冯贵凤的。她喜欢冯贵凤那种敢做敢当,敢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豪爽性格。田禾苗尽管比冯贵凤大三岁,但都也是被划进大龄剩女的行列,有种惺惺相惜之感。所以,她掏心掏肺地给冯贵凤说出自己的隐私。田禾苗说她和初恋谈了八年恋爱,被迫引产四个孩子,都是在快扯结婚证的当口,男友的母亲突然反悔了。男友的母亲反悔的理由如此简单,她不喜欢随便上床的轻佻女人。田禾苗就纳闷了,每次去男友家,都是男友的母亲主动提出留宿,而且故意撵他们到男友的卧室去休息。而男友似乎获得了母亲的特许,遂磨磨叽叽要求同房。怀孕了,却咬她一口。后来,被迫失恋的田禾苗有了深刻的教训,在相亲时,好几个对象都如出一辙地要求先上床后扯结婚证,均遭到了田禾苗的强烈反对,最终以不欢而散告终。冯贵凤遂鼓励田禾苗说,你做得对!你为我们大龄剩女争口气、树榜样。看不到结婚证,坚决严防死守。

韦志励话锋一转,就假装关心起于波涛的个人问题来。在于波涛和其老娘的思维中是再自然不过了。可对韦志励来说,承接转合要一气呵成,不留任何蛛丝马迹。他问道,佛印兄,不,涛兄,你好像和我同年同庚的吧?我三十多岁还没谈到对象呢。说起来也是悲哀。你老兄是否谈到对象了?于波涛母亲不等于波涛开口,接过韦志励的话更正说:涛儿大你两岁多,今年都三十三了。自从他爹爹、他爷爷去世后,我们家穷得连柴禾都烧不起了,好在政府分了这套房子给我们,每月有点低保,要不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谁会呆眉处眼、合眉闭眼的找我们家涛儿哟。韦志励借机说,等涛兄上班了,有钱了就好找了。不过,涛兄你想讨什么样的女孩子做老婆呀?于波涛笑了笑说,我做梦都没想过。韦志励接着说,今天我们三个在招聘会上隐隐约约听到有几个省城下来的女生在议论你。其中,有个女生模模糊糊地评价你长得很帅气,明确表态喜欢你,要追求你。于波涛母亲又接过话说:韦老板啊,你不要拿我们家涛儿戏耍涮坛子喽,我们家涛儿长得帅又能当饭吃吗?恐怕牵他去帮人家踩大粪都嫌他脚臭占地方。于波涛没有任何反应。韦志励说现代的社会是向前看的社会,只要肯努力,铁棒磨成针。人挪活,树挪死,如果你们家涛兄愿意到我们公司工作,眼睛一睁一闭得一天,三转两转就得一个月,三千五千块钱不就轻轻松松拿到手了吗?一个月拿出一千块钱生活小用,攒下四千来存进银行,一年下来不也是一笔可观的数字了吗?假以时日娶个媳妇不是难事。刚才我给你讲的那事,你有兴趣没得,要不明天去我们公司,我喊她来同你见个面如何?这时,于波涛才真正意义上说了一句完整的话,他说去上班可以,需要带些什么工具,比如锄头、洋铲、撮箕之类。韦志励说什么都不用带,你只需带上户口本和你的身份证即可。因为登记和办健康证用到。我想安排你暂时在食堂干三个月,以后再定夺。于波涛说:那一言为定。我明天来公司好好上班。

当韦志励当着冯贵凤的面把话回给田禾苗时,田禾苗并没有显得太高兴,反而是一副很忧心忡忡的样子。她说我对于波涛那个人倒没有多大的意见,我担心的是他的母亲太强势了,他会不会顺从他母亲的意见,甘当妈宝男?韦志励就骂田禾苗多心。说丑媳妇也得见公婆,今后以心换心多相处几次就好嘛。明天你多叫几个闺蜜陪你去,试探他一下。冯贵凤则故意泼田禾苗的冷水,那男人没得好多套路,没啥子出息得。是我宁愿嫁给爱我的,宁死也不嫁我爱的。嫁给岩石木头也行,至少他不会风吹两边倒。韦志励狠狠瞪了冯贵凤一眼,你就是专挑老实的木头人下手。嫁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老好人。冯贵凤很担心的样子,说:听说于波涛的老娘厉害得很。是个剋亲的母老虎。韦志励剜了冯贵凤一眼说道:你才是母老虎。你动不动就打人,一点面子都留给自己的男人。冯贵凤笑嘻嘻回复:那是我的习惯性动作。下次我不打脸,打你的屁股,你该避让也要避让。其实,挠你是我一种示爱的表达方式。其他人我怎么不打呢?田禾苗接过话挖苦道:我是懒得指责你,你经常嘴还没开口,手遂一大巴掌甩过来了。熟悉的闺蜜倒也无妨,若是不熟悉的男人,还以为你在打情骂俏,真心喜欢上人家了。动不动伸脚动手的,成何体统嘛。冯贵凤遂笑哈哈地打岔:哟!八字还没得一撇,就帮着大媒人说好话啦。

砂石料场一般都是水电站工地里最偏远最辛苦的施工工区。当初,秦光明主任率领的先遣队建设“死亡之路”时,其砂石料是通过削坡加工而成。现在所用的材料需要到了距离水电站十里之外的地方去开采。那里无论场地开阔,还是砂石骨料储量巨大都符合设计要求,而美中不足的是路程太远,战线长,派谁去谁都不愿意去。起初,项目部强行派遣刘鹏程去负责,勉强完成了工区的三通一平场地平整。但由于刘鹏程临时请婚假,工程便暂时搁置在那里,留待以后开发。之后,在当地找位老乡韦师傅帮忙看护家当设备就停摆起了。李泽凯嗅觉高度灵敏,打起女职工主意来了。他翻阅新到女工的个人档案,其余均不沾边,唯独只有冯贵凤学的建筑材料专业符合要求。关键是她的性格更适合料场采区工作。于是,主动去找冯贵凤谈话,动员她去把这项重担挑起来。冯贵凤一听李泽凯处长的介绍,年轻人的血性唰地一下子就蹿上来了,当即表示愿意。可是,冯贵凤极其为难地提出一个附加请求:能不能调男朋友韦志励共同承担。韦志励是她未婚夫,更是当地有些影响力之人,对工作能助她一臂之力。女主内业,男主外业。李泽凯立马将情况汇报给秦光明主任。那晚,大峡谷水电站项目部党委会一直开到凌晨两点,原则上同意冯贵凤的请求,但是必须立下军令状,签订供求协议,确保年产十万立方米砂石骨料!一个星期后,冯贵凤拿着调令,风风火火地跑进韦志励的办公室,啪的一声将文件砸在其班桌上,向韦志励摊牌:要么辞职跟她干,要么滚蛋!

面对世界上最难的选择题,韦志励张口结舌,一时无言以对。一边是自己心爱的、可遇不可求的女朋友,为了自己,人家竟然与母亲断绝亲情关系;一边是如日中天的大好前程,干部员工百来号人,固定资产达千万的建筑公司,倘若依附在大峡谷水电站这位电力老大哥的身上,也能混个衣食无忧呀。韦志励无从取舍。韦志励整整失眠三个晚上。冯贵凤那泼辣干练的率真性格,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一睁眼就看见冯贵凤的丹凤眼在死死地盯着自己看,嘴上骂骂咧咧、反复大声斥责:“虚伪,骗子!”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尖厉而刺耳。

韦志励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左脸颊,上面还隐隐约约地残留着冯贵凤的手掌印,眼前浮现冯贵凤爱的表达方式令他情何以堪。韦志励回想起前不久陪同冯贵凤和她的三个闺蜜进县城理发的事件,心中不由得既生气又好笑。好笑?挨打了还好笑?不笑,难道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殴打反击吗?韦志励开着公司的车送冯贵凤、田禾苗等四位大美女到县城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了。韦志励不由分说地带领她们钻进一家花江青椒河鱼火锅店。韦志励是这里的常客,他自认为这家餐馆无论装饰装潢,还是菜品的色香味形;无论是服务态度,还是卫生管理条件,抑或是上菜速度等等,都是全县城最豪华、最有排面的门店了,就擅作主张武断一回。他沾沾自喜间,大家有说有笑地跟着韦志励刚跨一进店门,田禾苗的高跟鞋踩在油腻腻的、湿漉漉的瓷砖地板上,不慎来了个倒背仰天,屁股重重地摔在大厅中央,像一个水桶瓜脆生生地砸在地板上,地板砸出屁股那么大的一个坑。田禾苗顿时眼冒金星,尴尬至极。其他两位美女见状,急忙伸手去拉田禾苗站立起来。而冯贵凤则跨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稳稳地挥手给韦志励扇了个响亮的耳光,口中咆哮道:“吝啬鬼!你居然带我的闺蜜来这个脏不拉叽的鬼地方来吃饭。丢人现眼出洋相。”美丽的普通话柔中带刺。转身、抬腿迈步的尺度拿捏恰到好处。骂完扶着田禾苗径直冲出店门。此刻,风是八月的风,风里有了菜肴出锅香喷喷的味道。不知是耳光的响亮,还是咆哮,引来躲藏在某个角落里围观、看热闹带刺的眼睛,风吹来了惊恐,撞击在韦志励的脸上,又硬生生地弹射到冯贵凤的鼻腔里,重重发出重鼻音“哼!活该!”丢在身后,潇洒地抬腿迈出大门,扬长而去。韦志励那个尴尬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又转念一想,冯贵凤那火暴脾气又不是第一次领教过,怪自己大意了,想起初中学英语时,老师说“蜜蜂”的英语单词是bee,英式读音[bi:],意思是“蜜蜂来了要避让”的“避”字单词标注来,那么老虎突然扑过来了,打不赢也要懂得避让呀,当时自己不知祸不单行,还在自鸣得意个屁。韦志励陷入深深自责中。

韦志励吃了哑巴亏之后,再也不敢擅作主张了。他们像一群热带鱼,肆无忌惮地游荡县城的大街小巷,愉快如一群踩着高跷的火烈鸟,踱到一家大型的理发店理发。冯贵凤执意点名要一位打扮怪诞的小男孩拟将自己一头飘逸乌黑的秀发剪短,最好剪成小男孩头型。冯贵凤表达自己的观点,因为披着长发干起活来一点都不方便,还不好打理。板房工棚缺水严重,每次洗头洗澡都要跑到韦志励的宿舍才能完成。韦志励就极力建议冯贵凤,还是留长发好看,长发配上你那高挑的身材,显得更加美丽妩媚。若是工作时不方便,大不了把头发扎盘起来塞进安全帽,多帅气!多俊俏!啪!一声,韦志励话音未落,突然自己的左脸颊上又挨了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这次是冯贵凤施以闪电般的无影鬼手,准确无误地飞到韦志励的脸颊上,令人防不胜防。韦志励当兵时,在部队训练投弹和射击,可以说对疾风掠过耳畔,不会感觉陌生吧!他连子弹飞行速度都估计得仅相差正负几毫秒之间,班长甚至还可以伸手接住飞来的子弹。他今天怎么就不主动避让呢?难道英语老师教的,蜜蜂来了要躲避,而巴掌飞来了,他堂堂武警退伍老兵怎会不避让呢?又怪自己太轻敌了。韦志励心道:自己大小还算是个老板,在当地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角色了,若是传出去,他的脸往哪儿搁呀。韦志励委实受不了冯贵凤这种奇耻大辱,憋着一股窝囊气正想发作时,冯贵凤又骂道:亏你还是个退伍老兵,怎么喋喋不休地跟个娘儿们似的唠唠叨叨啥!哦,原来冯贵凤在责怪自己话多如飞翔的子弹。

这还不算,更气人的还在后面。省城来的这四位大美女,穿着同款休闲坎肩、高腰开衩旗袍裙,故意露出胳膊、露出臂膀、露出长腿,手挽着手、肩并着肩、脚跟着脚,踩着时代的节拍,连成一排,飞扬跋扈地横亘在街上马路中央。有辆出租车远远地跟在她们后面,像蜗牛一样徐徐爬行,远远地欣赏着气质高雅的,排成一道靓丽风景线的时装秀。师傅屏声敛息地痴迷欣赏着,不忍错过或惊扰眼前美丽的实体壁纸。又宛如一群马戏团逃脱束缚的高头大马尽情地溜达,画面显得与县城有些格格不入。韦志励讲不出来,但内心极其别扭,总感觉羞怯与拘泥的小城似乎容忍不了来自省城都市落落大方的另类。此时,他在恨自己,他恨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黄泥巴脚杆还没洗净,土得掉渣的土包子,他们语言不通,思维观念不通,风土人情和生活习性也不通,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任性、霸道,而且不会来事、不懂人情世故的洋面包、灰面女子?这种爱无异于癞蛤蟆爱上了白天鹅。他甚至还考虑到将来要是同冯贵凤结婚生子的话,会不会生出一个羊不像羊、牛不像牛倒洋不土的另类呢?好比大峡谷里北盘江的苞谷饭,虽然与大米饭不能同化或者溶解,但是,往往在苞谷饭里糁合小部分大米饭,米饭融入苞谷饭群体里,吃起来的味道和口感似乎要适合大众化口味一些。韦志励背着冯贵凤的小坤包跟在她们屁股后边,亦步亦趋慢慢悠悠地想着心事。突然,冯贵凤像发了神经似的,转身口气温柔地问:老公,你瞅瞅,我的脸上是不是有碎发呵?要不,怎么这么痒痒的?韦志励不知是计,或者更愿意钻进冯贵凤的圈套。他的眼睛凑近冯贵凤娇美的脸蛋,伸手便去挠,伸嘴便去吹拂她的丹凤眼,始终未能发现一丝碎发、碎屑什么的,就信口开河地说:没了。你看还痒不痒?委屈得像被狗咬一样……他又突然显得自卑了。此时,冯贵凤感觉脸上还在痒,用手去摸索,再让韦志励再瞅瞅,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妖作怪。韦志励又小心翼翼地仔细检查一遍,仍坚持说没有。又找田禾苗来证明。田禾苗凑近一瞅确实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她一度怀疑冯贵凤故意在韦志励面前撤狗粮、秀恩爱,就说冯贵凤你真是作呢,要秀甜蜜等晚上关起门嘛,在大街上有点恣意了吧?冯贵凤笑了笑说,滚一边去!是真的痒!便伸手在挂在韦志励身上的坤包里取出一块化妆小圆镜对着瞅。啪!的一声,冯贵凤又是一记野蛮粗暴的耳刮子,偷袭得果断迅速,且不容迟疑,凶狠地掼得韦志励莫名其妙,一时摸不着东南西北。连三位闺蜜也面面相觑,也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大声呵斥:啊凤,你今天是疯了?她们以为韦志励肯定要立即奋起施予报复了,急忙摆出一副拉架的架势。哪知,冯贵凤依然若无其事地嚷嚷道:碎发,碎发,在眉心上。原来冯贵凤发现碎发隐藏于眉宇间。如果这算是一种对城市和农村恋爱婚姻观的解读,对一见钟情较为满意的恋爱追求方式的一种反叛,那么此刻的情绪,充分说明了他要开始寻找另一种更为舒适的活法。韦志励毕竟是韦志励,毕竟是军中雄鹰、峡谷硬汉,他仅用一句“啊凤,你是不是经常练铁砂掌?你的手疼不疼啊?我的脸当你的磨刀石已经练肿了。”想以此幽默来轻描淡写地掩盖眼前的无地自容。可韦志励的内心里抱着好男不跟女斗的信条,在公众场合面前不跟心爱的女人一般见识,等回家以后,再好好收拾她!硬生生地将怒火吞回肚子去。韦志励突然想起西藏战友常摆的龙门阵,战友的父亲是个驯鹰高手,为了驯服心爱的雏鹰,唯一办法是熬鹰!对!熬鹰!熬鹰!熬鹰!韦志励在心中默念三遍。然而,冯贵凤却主动停下来,转身给韦志励一个大大的、深情歉意的拥抱:对不起!老公。原谅我!我的坏脾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不要往心里去。韦志励没有笑,勉强还以一个拥抱,绅士般在冯贵凤的眉心上优雅地轻吻一下,以示释怀。

经过再三考虑,韦志励最终毅然决然地下定决心:去!

冯贵凤和韦志励要去的料场工区,在一个叫龙窝村的地方。龙窝村靠近花江,方圆几十里不见人烟。由于土壤的石漠化度过高,加上交通不便,那里只能种一些花椒、油茶、甘蔗之类的经济作物。许多年前,村里尚有七八户人家,等冯贵凤他们到达时,仅剩两户了。这两户人家也在外面置下房产,只是在农忙春种和秋收时节来地里打理庄稼,其他时候,都住在外面。先前来这里选址的刘鹏程前阵子回城里结婚了。刘鹏程结婚日期已临到坎上了,项目处里却找不出适合的人选来顶班。李泽凯处长便像一只撒不出尿的狗,急得满世界打转转,直到冯贵凤一口应承,他才算舒了口气。

这是深秋的日子。荒原上的蒿芝和牛尾草长得比人还高,风吹来,一波波蒿浪从眼前涌向远方。无论怎样,这都是一个不失浪漫的景象。秋日的微风里,这种景象令人心旷神怡。刚刚抵达料场工区生活区,冯贵凤和韦志励看着新来的工人从交通车上冲下来,又爬上卡车卸下行李的情景,尤其是看着卡车、交通车远远地消失在视野中时,俩人这才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冯贵凤张罗着所有工人搬运物资、清理办公室会议室,叫韦志励去熟悉一下环境。韦志励先把行李放置在会议室,便绕着未来的家和办公室转了一圈。这是一个大型的回字形的一层砖混结构平房的四合院,逞坐北朝南布局。北面正中央是大会议室,其门口正中央有个旗台,三根不锈钢旗杆并联站在那里,站成一种坚强挺拔的电力工人模样,丝丝缕缕的秋风根本扬不起红、蓝、白三面旗帜。韦志励惊愕那个平时嘻嘻哈哈的刘鹏程负责人的学识真是渊博,居然懂得易经、八卦、国学、建筑学等相关知识。一个砂石料工区的办公场所竟然布置得像皇宫,既符合安全、健身、卫生、舒适要求,又符合地理风水左右对称的格局。靠左右两侧各设置两口圆形观赏性假山鱼池。广场中央两个篮球场的场面红绿颜色格外醒目。当初刘鹏程为方便年轻情侣锻炼身体,还建了两个羽毛球场和网球场,小情侣们边打球消遣时间,边谈情说爱。会议室的对面是个大食堂,可容纳一百五六十人同时就餐。高峰期运输车队的驾驶员必须住在工区上,加上家属,两百人是可以满足的。男工宿舍在左侧东面,女工宿舍设在西面。因为西边是陡峭的河岸,不砌围墙也很安全。韦志励把自己的行李放在男宿舍区的寝室里,随顺把房间收拾妥当。把冯贵凤的行李放进女工宿舍,并打开门窗对吹一下,房间发霉、湿气重。还用杀虫剂喷洒一下寝室的旮旯角落,立马就逼出几只“小强”满地打滚。

工区上一共有三个平整的大料场,呈阶梯状排列——粗骨料在上层、中骨料在第二层、细骨料在最后一层,每层都设置管理房和办公室。新来的这些工人和技术管理将在这里工作。当然也包括田禾苗,她在细骨料加工车间当技术员,负责细骨料粒径筛分和清洗工作。她们六名技术员分成三班倒,工作倒也不累。田禾苗正在同几名技术员讨论安排皮带运输机事宜,见韦志励来参观,田禾苗与他打个招呼。还神秘兮兮地拉韦志劢到旁边汇报起她与于波涛见面的一些想法。她说:于波涛对她不冷不热的,不知道韦志励给予波涛走漏什么风声了。可于波涛的老娘就不同了,一副防火防盗防贼一样的防着她田禾苗。她请韦志励帮忙帮到底,抽空去给于波涛敲定领结婚证的日期。趁八月十五中秋节,电站放假三天,把结婚证领了,简单将婚礼办了。韦志励看着空旷地面零星疯长一些茅草蓬、紫茎泽兰和牛尾巴草,嘴上不说,可心里就不乐意了。本来就不看好这桩像野草一样疯长过快的亲事,结局未必是好事。韦志励只好违心地表面应付着,边走边扬手打招呼。韦志励发现值班的老韦师傅竟然住在江边的水泵房里。巨大的孤独和噪声会不会影响老人的身心健康呢?水泵房是用红砖和水泥瓦建筑的砖木结构,担心刮峡谷槽子风会掀翻水泵房,那可是整个料场工区的生命线啊。老韦师傅说:一般不会。假若遇到强对流恶劣天气,是完全有可能的,往往发生在汛期。所以,你们赶紧派人来修缮。人没食物可以坚持十天,但缺水未能活过七天。所以我拼着老命也要保证水泵能正常抽水上山顶去,如果有一天你们发现没有水抽上水池了,那也许不是水泵设备故障,就是我不行了。韦志励听了老韦师傅这么高风亮节的话语,心头一紧,眼泪在眼眶打着转转,说我们会尽快安排翻修。你老人家有什么事,第一时间立即用这部电话联系我们,我们办公室每天24小时都有人值班。韦师傅说他已经七十九岁了,翻过明年就要真正“退休”了,再也干不动了。他一生未婚,一直独居在江边的溜索边上守护溜索五十余年,由于电站征用了溜索,乡政府就安排他来料场工区水泵房值班,遂以泵房为家了。他平时的路线是泵房至工区办公室两点一线。他的生活物资就到工区食堂领取,或者请人送来。他还在江边开垦两块菜地。老韦师傅还告诉韦志励,他负责工区值班连带管理水泵站,每月有两千块钱的退休金。这里原本荒无人烟,自从把水抽上山顶,就养活了近两百人。韦志励感叹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有生命力。以前,这地方光秃秃的石漠化,像火焰山根本看不到生机存在。高科技有本事将大峡谷底部的江水,抽上六百米高的岩山顶部,去改变自然、创造人类奇迹。让韦志励惊奇的是,后山的人工林里,居然还隐藏一个超级大的工人游泳池。池水泛黄,看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换水了。生活用的自来水池用混凝土预制盖板封闭起来。水泵站的水抽进自来水池,然后再流进游泳池,通过游泳池放水阀门,水流向料场的清洗池,确保每天清洗砂石骨料,最后废料水流到下游的养鱼场和混凝土拌合楼,进行中水回用。池里脊背黑黝黝的大小鱼成群结队地闲游,随着主人的离去,已饥饿得连池子边的青苔都啃食了。韦志励捡起一块石子,顺水面打了串漂亮的水漂,石子漂出很远才悄悄消失,惊得大小鱼群六神无主。

看完周边环境,韦志励见冯贵凤带领男女员工们在收拾办公室和会议室,便跑进食堂里同新聘请的四名当地的妇女一起开始做饭。韦志励对集体食堂管理很有一套,他的公司员工有一百多号人,一日三餐全部供吃供住,所以在食堂伙食供应上,特别讲究。新来的四个厨师,算不上厨师,充其量算上半个炊事员,是韦志励请他公司食堂的阿姨帮忙物色介绍进来的,属于临时工。韦志励承诺要帮她们争取缴纳五险一金,她们才肯来试试。韦志励就教她们如何做饭,如何炒菜,如何收拾碗筷什么的。因为在乡下的妇女们,包括自己的母亲,一日三餐向来都一锅煮,或者蒸炖一两个大菜作配菜。不像集体食堂,炒菜装在一盆,蒸炖菜在一盆,凉拌菜和清汤又另外摆一盆。韦志励边做饭边津津有味地将自己的做饭经验告诉她们。比如,用统筹方法做饭。先把锅灶收拾停当后,一个人去淘米煮饭,三个人集中择菜,洗菜。交代她们每顿饭炒四菜一汤,外加一个凉拌菜,就是五菜一汤。用快餐盘或碗盘餐具打饭,全部在食堂就餐。在食堂中央摆上六张大圆桌,每桌十个座位,员工们到饭点,自觉取不锈钢餐盘盛饭,围坐在餐桌座位上一起就餐。其中,一个年纪比韦志励稍大一点的妇女问他,自己不会炒菜怎么办?韦志励就说,我来教你炒。一定时间,就学会了。韦志励问其他三位同事会不会炒菜、做饭时,她们都一致摇头,表示只会做几个人或少量的家常菜,像这种动不动就是几十号人的大食堂,场面她们见都没见过。韦志励发现她们切菜、配菜都成问题,就手把手做示范给她们看,顺便还讲到以后怎么配菜。比如,早上必须有三种类型的早餐,肉末干面条、辣子鸡米粉、红烧牛肉剪粉,鸡蛋、牛奶和稀粥。韦志励说,以后抽空他会亲自教包饺子、包包子、包馄饨,做豆浆、做豆花、做豆腐、做豆腐干,还有榨果汁等。韦志励说这些他在部队上都干过,也很好学,一学即会。不难。韦志励这么说着时,却发现三个炊事员并没有多大兴趣,便知趣地立马闭了嘴巴。

晚饭后,冯贵凤兴致很高,她拉韦志励陪她逛一圈。冯贵凤勾着韦志励的手指问,老韦,你后悔不?韦志励说,有点。是你逼我来的,以后你可要迁就我一点哈。我可是玻璃心、豆腐脑哟。冯贵凤就捂着嘴笑了,我就知道你还在为我连拍你三巴掌而耿耿于怀。放心,下次我尽量克制,不打脸,专打屁股。原谅我!我伸脚动手惯了。冯贵凤又奇怪地问,老韦,谁叫你分床睡觉的?是嫌我不够有吸引力吗?如果你爱我的话,等会儿把床铺搬进我房间里来住。韦志励嗫嚅道,咱们不是还没办喜酒吗?你就不怕同事们笑话你作风不过硬?冯贵凤凤眼倒竖,大大咧咧地说,有什么好怕的。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怕啥。韦志励笑着打趣,武则天也要收敛三分,何况你作为一名女共产党员干部,居然如此大胆放肆、恣意妄为。冯贵凤打了韦志励一下,你偷着乐去吧,得了便宜还卖乖。党员也有七情六欲,党员也可以谈情说爱、结婚生娃。只要我不违背伦理道德,不违法乱纪,谁敢乱嚼舌根啊,谁爱嚼就嚼去吧。

冯贵凤从隔壁集体浴室走进自己的宿舍。薄如蝉翼的内衣被多情的风吹拂了一下朦胧的裙摆。一派柔靡而撩人欲望的恬静,在韦志励心中唤起某种冲动,他好想冲上去抱着冯贵凤掼在床上,然后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冯贵凤却不冷不热地问待在书桌前的韦志励,你洗得怎么这么快?是不是打开水龙头淋一下,让皮肤喝顿饱热水就回来了?韦志励笑着说:“我饿嘛。”全身红如煮虾,热血沸腾,他踌躇片刻,又转身离去,在另外一间卧室里揭开被子,躺在床上。冯贵凤带着一种既兴奋又压抑的心情跟着韦志励来到卧室。

光着上身的韦志励横卧在冯贵凤亲手布置的双人床上,手臂摊开,脸深埋在枕头里。床头柜上放着韦志励的手机,在循环播放着《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我早已熟悉的旋律……”午夜的月光透过合上的窗纱,一片淡雅恬静,冯贵凤看着残月斜照进来的月色发了一会儿呆,才把窗帘合上,又扯一下窗纱,房间顿时成了一片粉红色的暖色调。

梳妆台的镜子前摆着童年时代的芭比布娃娃,冯贵凤光着身子,她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胴体,如同芭比布娃娃凹凸有致、洁白无瑕,时间仿佛回到盘江乡移民新村韦志励的宿舍。她与生俱来的气质根本不用瓶瓶罐罐的化妆品来遮掩。她的胸脯永远坚挺到令她吃惊与烦恼。冯贵凤爱抚得轻轻拨弄自己的两只红如草莓的乳头,检查是否有没有明显的变化。妈妈曾说凡是怀孕的女孩,乳头乳晕会发胀发红,她仔细探试,并没有发生质的变化,还是像当姑娘时的坚挺硬实。她把手停着腰肢上,她瞪着面前的微隆肚皮发笑,要是怀上孩子,那该多好啊。她才摇晃着身子茫然地钻进韦志励的被子。

子夜,两个人失眠了。翻来覆去之后,韦志励才下大决心把冯贵凤的肩膀轻轻扳过来,像小护士帮粗壮的病人翻身般轻盈。这一次,他决计省去了温存,直接翻身爬上去,占领了冯贵凤身体。冯贵凤稍微迟疑了一下,默默地承受被韦志励俘虏。两人心里都明白,这个时候,未婚男女间行床笫之事,不是因为激情四射,而是借此来解压或释放各自的压力。平时,他俩都是偷偷摸摸地进行,不是冯贵凤假装去洗澡洗头,就是冯贵凤聊到三更半夜赖在韦志励的宿舍不走。双方各自陶醉于那种前戏和挑逗之中。因为主动袭击者从来就是冯贵凤,韦志励即使有些许冲动,只要她冯贵凤说一句不,抑或有搪塞的暗示,立马就偃旗息鼓,沮丧地蒙头装睡。今晚坦然了,不是他没有太多的激情,而是,高潮期一波又一波地涌来,却被冯贵凤的冷漠给消纳耽误了。冯贵凤小声嗔怪道,想要就上来!男人藏着掖着憋着会得病的。韦志励就说,以前打仗占领山头,需要消耗大量的流血流汗,今天却只需轻轻翻身,旗帜就轻易插上0618高地了。我是在看云识天气啊!阿凤,你是不是不想要啊?冯贵凤依旧轻言软语,我想要个孩子来接替咱们的工作。我太累了。韦志励骑在冯贵凤的臀上,粗糙的手掌一上一下摸索她洁白光滑的脊背。有时,更像熊抱一样,伸手去捧冯贵凤略有下垂的乳房。冯贵凤问韦志励,你满意吗?韦志励不置可否地点头。冯贵凤没有听见回音,遂侧过脸来寻找韦志励躲闪的眼睛……

次日早上等冯贵凤醒来时,韦志励已经到食堂吃早餐了。为了不影响职工们吃早餐而耽误上班时间,韦志励担心食堂的炊事员没有经历过做早餐的经验。在大峡谷的乡下,布依民族从来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一日三餐里,并没有早餐这一项,即中餐、晌午餐、晚餐。他要亲自带他们几天,认真将早餐准备好,等待职工们的到来。冯贵凤聆听窗外急促的江风在弹奏新时代劲曲,比疾风劲草还紧的秋日里,这难道就是未来的幸福生活吗?

韦志励便揣了一盒烟,去龙窝村走访那两户村民,他们把这种邻居的联络方式叫做拜码头。韦志励的出现,让他们着实吃惊不小。在他们看来,到这么偏僻的荒山野岭长住,要么如那位值班守泵房的韦老师傅窝窝囊囊的不成个男人样,要么就是犯了错误,才被贬到这里来发配充军。便话里话外的套韦志励,是不是犯什么党纪国法了?韦志励却笑哈哈地说,我并没有犯法,是他志愿报名来这里工作的。因为他的根和魂在这里,价值就在这里。最后就不免有点失望,当然,也不算完全失望。人家说,电力工人也不咋地嘛,这么精壮的小伙子大姑娘们,放着城市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好待着,贬来这里居住,和我们一个毬样。

韦志励每天和冯贵凤一起开早会,安排工作。两口子一个到砂石料场运输建筑材料,一个则去砂石骨料筛分楼检查工作,顺便拐进拌和楼看看拌和系统站是否正常。按照砂石料系统工区的工作制度,一是安全。二是材料供应进度跟上跟不上。三是加工站的分拣质量是不是符合料径要求。四是拌和站混凝土搅拌标号是否达到设计要求。五是取样化验是不是符合规范要求。六是水泵站抽水是否供应筛分楼清洗骨料。七是计量过磅。八是后勤保障是否完善。韦志励本来就非常聪明,跟着冯贵凤转了一个礼拜的巡检,便大致了解了工区的工作规律。分得清,哪些是重要而紧急的工作;哪些是重要而不紧急的活;哪些是不重要不紧急的活。一个星期之后,便独立地承担起了巡检工作。冯贵凤感觉韦志励能独自完成面上的工作之后,她就抽身跑到项目部去学习。冯贵凤不想待在工区里,每天面对单调乏味的破碎机的轰鸣声和那周而复始往复运动的输送带电机。冯贵凤不想将大把大把的时间消磨在巡查和会议上,她窝在项目部天天缠着秦光明主任要经费创建一个科室所和一个科技创新工作室,她认为当务之急是要培养出一大批高技术人才来。边生产边培训新员工。这才是她需要解决的瓶颈。

事实上,到了工区后,虽然冯贵凤是科班出身,但是她才有二十五岁,相较于韦志励,她的管理经验还只是个小学生。经验丰富的韦志励便逐渐成了工区里的核心人物。韦志励时刻不停地忙碌着,把工区的组织机构,各料场各站、楼的人员岗位重新分工。工区长冯贵凤,副区长兼党支部书记韦志励,生产技术副区长晋城成。工区设置办公室、物资管理部、生产技术部、材料供应部、运输工程部、开采部、安全质量环保部、技术监督部、检修维护部、计划财务部,党群工作部,加工站、拌和站、筛分楼、洗料站、科室所、化验室等十八个部室,连水泵部老韦都列入材料供应部管理,包括劳保和福利发放等。韦志励把他在建筑公司那套管理模式全部搬在工区上套用,决策层只负责管理中层干部,至于员工的工资绩效、考勤和目标任务全部下放到部室监督管理。这样,冯贵凤和韦志励就轻松了很多,他的双手解放出来,协助大脑搞科技创新创效,协助冯贵凤管人才培训和带队伍。

冬天里,拌和站因故停产。韦志励打电话给在电站项目部学习的冯贵凤汇报。冯贵凤在电话大声虎气得凶了韦志励一通,最后撂下一句狠话,通知检修维护部处理,他们处理不了,你就顶上!韦志励急了,虽然他对设备一窍不通,但是他不得不带头冲上前去指挥调试。韦志励便带领六个小伙乘一辆修理工程车赶过去,七个人在拌和站抢修了一个礼拜。那些天里,工区上热闹得不得了,因为领导只有生产副厂长晋城成在。对管理还不开窍的晋城成本来就对冯贵凤和韦志励两口子颇有意见,趁他们不在,就主张停工待料,通知把所有机器设备全部停了。韦志励电话询问怎么回事时,说话总是客客气气的,讲制度、讲原则。可冯贵凤就不得了了,一口气在电话里咆哮着数落晋城成一个多小时,直到手机发烫了,晋城成也极其不耐烦了,把手机撂丢在桌子上,跑到别的地方抽烟、生闷气,她听不到回音才挂掉手机。项目部派专家刘明光来抢修。不愧是专家,刘明光围着设备转悠了半天,下午才轻描淡写地说,滑环烧坏了。可你们不要小看这个小东西,仿佛患牙疼,牙疼不是病,疼痛起来要人命。专家刘明光仅用半个小时就搞定了,又开车溜走了。工区上又寂静下来。这种寂静让人抓狂,有那么几次,冯贵凤看着稀稀拉拉的工作态度,就恨不得召开大会痛骂一通:工作不是请客吃饭。工区不是讲人情讲道理的地方。要干就干,不干就写调动申请,或者递交辞职报告来,立马签字走人。这个念头一出来,就把冯贵凤自己吓了一跳。她自觉自己管理太简单粗暴了。

这段时间,秋天日子很快就翻篇了,冯贵凤刚刚轻松的几个月,又冒出幺蛾子事端来了。依她火暴脾气,巴不得坐车立刻马上赶过去翻个底朝天。但经秋风一吹,气候就明显地变凉了,也变冷了。这个时候,韦志励打电话过来了,及时给她灭火降温:你当工区长、我当副工区长兼党支部书记,他晋城成任生产副工区长,是集团公司下文任命的,又不是你自己自封的,应理直气壮。你去项目部学习半年,又是项目部秦主任直接通知的,他晋城成再有意见,找秦主任提去,拿工区生产设备、停工停产当出气筒是不对的极其错误的。他的错误会由项目部派人下来调查,你冯贵凤操那份闲心干嘛?他们小两口从深夜聊到公鸡打鸣。韦志励这杯苦咖啡总算融化了冯贵凤这块坚硬的方糖,他们在某个午夜时段,隔空共同饮下这杯心灵咖啡。

初冬里的一天,冯贵凤又打电话同韦志励聊天,问他是不是感觉很累?韦志励说没有啊。一切都很好呀。冯贵凤又问,晋城成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每天与他对着干?韦志励笑着回答,没有的事。他哥俩的私人关系比他与冯贵凤亲密多了。冯贵凤就吃醋地笑骂,你们是不是生理上有病哟。她在工区的时候,阿凤,阿凤的叫得比蜜还甜,她离开这个三个月就发生内讧了?韦志励便说,你是我的唯一。他晋城成想夺也夺不走你的。晋城成小年轻人干活累了有点情绪是正常的。这里的一切安好,你安心学习吧!注意保暖!

元旦放假三天,回到工区上的冯贵凤痛快地泡了个热水澡。洗毕,对着镜子就惊喜地大喊韦志励过来看,我不在家这三个月,你想不想我?韦志励不假思索地说,想又有啥用?莫非我要飞过去找你偷情不成?晚饭后,韦志励按照惯例,陪冯贵凤到工区周围逛了一圈。冯贵凤神神秘秘地问韦志励,假如我怀孕了,你是让我留下来吗还是建议我把孩子做掉?韦志励非常兴奋地问,你有小宝宝啦?一定要生下来!你不是很喜欢孩子吗?冯贵凤说,还没结婚就怀孕,你不怕遭遇处分吗?我要是怀孕了,就上不了班了,那这么大的一个摊子,你确定能挑得动吗?韦志励肯定地回答:“孩子是第一位,其余都是零!”按我们乡下的规矩,未婚先孕,好比水和米一起下锅,结婚酒和满月酒一起办就是“双喜临门”,喜上加喜!

临近春节时,等冯贵凤的肚子真正隆起来时,工区上的料场也隆起小山一样高的三个大堆垛,工区完成了当年的目标任务的百分之一百五十六。每个职工都相应领到了前所未有的六位数的年终奖,大家都觉得跟着冯贵凤工区长有奔头、有盼头了,个个都从内心里由衷感谢这位刀子嘴豆腐心、雷厉风行、快人快语的冯贵凤。韦志励获得的年终奖比他在建筑公司当总经理的年终奖要高出了许多。而且他的身份也悄然发生了质的变化——从乙方变成了甲方;从民营职工变成了国企职工;以前做梦也没想到的,庆幸自己一介农民工竟然娶上省城大学生美女!韦志励感觉他家祖坟冒青烟了,祖宗积下的阴德,让他所有的好事喜事都拥有了。既然路已经铺垫好了,唯有乘势而上,不待扬鞭自奋蹄!韦志励一副踌躇满志的精气神。

春节放假期间,工区上的所有职工都陆续赶回家了。偌大一个加工场只有两户人家——冯贵凤夫妻和值守水泵房的老韦师傅。工区在倾诉衷肠的西风吹奏下,显得更加荒凉、孤独和寂寞。到了夜幕降临时,凛冽的槽子风像刀一样,刮到哪里,哪里就裂开一个大口子,工区上的设备屈服般地任由它气焰嚣张、疯狂肆虐。风抽打着工区,也抽打着冯贵凤宿舍的门和窗,像暴烈脾气的强盗,愤怒摔打着每件能摇动的东西掼得“啪啪”山响。冯贵凤不由自主地依钻进了韦志励的怀里,早已不再是当姑娘时的刁蛮任性;清纯如水的娇嫩少女,怎么在孤独和寂寞面前,在野风呼号的寒夜里却变得如此娇羞呢?韦志励在心里感慨,却心疼得搂紧了女人。韦志励觉得,他应该保护好冯贵凤,保护旺夫的女人。韦志励安抚冯贵凤一句:任凭野风呼号,泰山巍然不倒!任凭困难再大,咱们永远不会低头!永远玉树临风!冯贵凤突然翻身坐立起来,语气毋庸置疑地说,老韦,走,咱们去看看老韦师傅。他那薄菲菲的水泥瓦房,经得起峡谷火炉般的骄阳,恐怕架不住凛冽寒风的糟蹋哟。要去,我去!你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未必架得住横风扫荡。你去我也不放心,山高水深,又有横风作祟。你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再说吧。好!我这就去!

韦志励起来穿戴好棉大衣,棉帽,刚打开门,露出一条小缝,狂风就趁机钻了进来。韦志励急忙用肩膀去抵御,右肩抵门,左脚拉开斜支撑、蚂蚱腿支撑起来,才勉强把门复原关上。韦志励拿起手机查询泵房值班室的电话,问了好几个同事都不知晓。因为水泵房的电话是座机,平时联系使用座机专用四位数小号,长号没人能记得住。从刚才的疾风来判断,老韦师傅已是凶多吉少,韦志励此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韦志励顿时感觉口干舌燥,下意识去倒热水,可热水之前倒来给冯贵凤烫脚了。他打开水龙头,放不来了。凭直觉,老韦师傅肯定出事了。要不,怎么会忘记抽水呢?韦志励内心毛躁起来。他跑进卧室,对冯贵凤说,老婆,外面风力太大,你千万千万别开门出去。我开车去下到江边看看。不管我回不回来,一切等明天天亮了再作打算。哇!听话!一副生离死别的凄凉道别话,从韦志励的嘴巴里迸出来,显得多少的柔肠百结。但冯贵凤听了立马肝肠寸断,她大声呵斥道:“明知要死,为何不待天明呢?”她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我求你了!我不希望孩子生下来就没爹!韦志励也跪在爱人面前,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们互相拥抱在一起,哭成一团,这个棘手问题,不知如何是好。韦志励隐约听见时暴风掀翻分拣站彩钢瓦的声音,还听到暴风卷起地上小石子敲打门窗的声音,听见旗杆碰撞的金属声,还听见电线被风弹奏凄惨声,仿佛盘江两岸的山头吹来合并在一起了似的。韦志励想起小时候每每遇到类似的龙卷风,母亲会拿吃剩下的猪骨头、牛骨头放在柴火里灶焚烧,祈求上苍保佑峡谷民生清吉平安!他连忙从冰箱里取出尚未吃的猪骨头放进火炉里焚烧,顿时,一缕缕青烟夹带着肉香味,随风飘散在旷野中。他们也闻到美妙的肉香味,此时此刻,他们焦躁的心情稍微平静下来,他们互拥着共同在心中祈求,祈求苍天保佑老韦师傅平安无事,保佑他们平安无事!他们头依着头,肩膀偎着肩膀缠绵缱绻。

终于,猪骨头尚未燃尽,香味依旧炊烟袅袅,此时,风力逐渐减弱了,被鼓成筲箕的门窗也恢复原貌了,一切都归于平静了。韦志励惊觉着小心搀扶冯贵凤回床上躺着,他才步履蹒跚地打开房间门察看,风的余威尚在,只有力气没有之前蛮横了。韦志励先去办公室值班室用座机打电话给老韦师傅,电话总是嘟嘟嘟的忙音。他急忙拿着车钥匙,关上房门,蹑手蹑脚地迈着碎步跑去开车。半个小时后,韦志励打电话给冯贵凤报平安:水泵站停电了,无韦师傅平安无事。

冯贵凤的预产期是在夏天。夏天正是峡谷最炎热的时候。韦志励的父母家可以去,他们家住在乡上盘江移民新村小区单元楼。妈妈冯碧霞那里虽然也在移民新村职工小区,但是回不去的。自从答应嫁给韦志励的那天起,妈妈冯碧霞便斩钉截铁地和冯贵凤断绝了母女关系。由于韦志励的家是在电力系统外的盘江乡村民,妈妈冯碧霞始终不认可女儿这门亲事。在她看来,韦志励永远永远配不上自己的女儿,且不说一个长相粗俗,一个貌美如花;且不说一个农村,一个省城;且不说一个大学生,一个农民工,单凭生活圈子、认知思维、理想信念以及“三观”都不在一个层面上。只是可怜自己的女儿一时犯糊涂,倘若假以时日女儿一定会像自己一样悔断肝肠的。古往今来,《天仙配》中的董永,《牛郎织女》中的牛郎,《白蛇传》中的许仙,哪个不是血淋淋的凄惨故事?别的爱情故事放在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冯碧霞自己是最明显的例子。冯贵凤的父亲原是火电厂附近的农民,因其妈妈冯碧霞在该电厂工作,机缘巧合,两人鬼使神差地从相识到相爱,当年喜添冯贵凤。后因电厂工程完工交付使用,冯碧霞回到省城生活。可她父亲落实不了进城户口,夫妻俩商量了半天,决定在电厂附近租个房子居住。但是一个工人的工资始终供应不上三口人的庞大开销,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捉襟见肘,家庭矛盾日益尖锐不断,注定以离婚而告终。

韦志励求救项目部党组织,决定带冯贵凤到县医院生产。那年夏天,冯贵凤顺利产下了一个小公主,酷似冯贵凤、更像外婆冯碧霞。出院那天,冯贵凤把公公婆婆接到工区上与他们共同生活。女儿满月那天,韦志励建议摆几桌酒席压压惊、冲冲喜,冯贵凤则说不要花精力在这些繁文缛节的小事上,要花大力气想方设法、千方百计完成当年的目标任务,让领导放心、管理者安心、职工开心,这才是我们夫妻的正经事。韦志励又说,我们不是还没办喜酒吗?借此机会热闹一场,向项目部内外同事朋友证明我们婚姻的合理性。冯贵凤抱着孩子正在喂奶,猛听韦志励说“婚姻合法不合理”,她的无名火暴脾气当即冲了上来,她最听不惯有谁背后指指点点说她小话,她顺手将奶瓶砸向韦志励,并咆哮道:“孩子都生了,哪有不合理不合法的?下次你再提及此事,我一刀捅死你。”遇到这类事件,对于韦志励来说,已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冯贵凤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来时如猛虎朝你扑来,去时对你报以愧疚歉意的笑。可韦志励的父母却不这么看待了。他们看见儿媳妇当着自己的面,发这么大的火,当着老虎剥老虎的皮,误以为她冯贵凤在打鸡骂狗、指桑骂槐,变相要撵他们滚回老家去了。老两口立马收拾随身东西,提出要韦志励用车送他们回去移民新区。如果韦志励实在不愿意用车送一程,他们决定自己步行也要走,表示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争执间,母亲打开门,倏然看见屋外站着许多围观吃瓜群众,脚立马缩了回来,复又把门关上,用手指在嘴唇上做一个禁言的动作。正想发作的韦志励,本想继续把火药桶倒完的冯贵凤,拿着行李正准备跨出门的父亲,还有正在嚎啕大哭的宝宝,陡然发现门外的围观者、突然发现母亲退回来关门的举动,大家都不约而同、自觉自愿地将各自燃旺的柴火撤出灶膛,掐灭了火种。韦志励捡起奶瓶,用纸巾擦拭后,递给冯贵凤。冯贵凤也愧疚地接过奶瓶对韦志励报以歉意的微笑,愧疚地埋头哐哄宝宝。宝宝吸吮到奶水,停止了哭闹。父亲则在墙边找一张椅子坐定,顺手递一张椅子给老伴。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只因婆婆一个小动作,立即撤出战斗,终于恢复平静。母亲这个小小的举动,不但缓和了韦志励和冯贵凤的关系,也拯救了这个原本并非结实稳固的小家。

白水河是一条人工河,确切一点说,是一条十米宽的人工小溪。它从北方来,最终要汇入北盘江。但水电站项目部赋予它巨大能量,特意扭转了方向,让它蜿蜒盘旋在移民新村小区门口,直成“一”字形,润泽滋养盘江乡移民新村各个小区,才恋恋不舍地偏离北盘江的航向,流向旷野中的“美女湖”。原来,在移民新村的右手面为西方,也就是民族文化广场和乡政府所在地;而左手面为东边,这边建有一个大型的特别的集贸市场和一湾人工湖。集贸市场之所以特别,盖因它的屋顶全部用湛蓝色的光伏板镶嵌而成,下面游人如织的农贸批发市场,商贾云集,应有尽有。这些设施,在大峡谷水电站未开工建设之前是没有的。于波涛动情地告诉田禾苗:大峡谷电站来了,给盘江乡人民带来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于波涛还说,以后广场那边有一只右眼,水电站为了给美丽的盘江配上一只左眼,形成一对城市的眼睛,就在山那边建筑了这个人工湖,我们当地人称之为“美女湖”。田禾苗拉着于波涛的手问:为啥叫“美女湖”,而不是男人湖呢?于波涛就摇头说:你没有发现民族文化广场边上那块巨幅鸟瞰效果图吗?如果大峡谷内的盘江是美女婀娜多姿的身体,那么电站库区盘江湖和人工湖就像美女脸颊上的一双亮眸,向世界闪烁着金波。那你带我去饱览一下眼福如何。于波涛就问,还有四五里地,你穿高跟鞋能行吗?得行。如果我走不动了,你就把我背回来。于波涛和田禾苗一前一后地走在白水河堤上。河堤两岸高高的,垂直的,河堤上面每隔十米栽上一棵垂柳。河堤两边可通车,去左来右。当然也有自行车和人行步道,护栏和石拱桥。垂柳是新近种植的,规规矩矩地站成哨兵姿势。在柳树的腰杆上还套上四根木棍扶持支撑着,它们仿佛一对羞涩的恋人,需要亲朋好友的良言相互搀扶,才能不被歪风邪气阻挠他们茁壮成长的信心。于波涛好奇地问:你叫田禾苗?嗯。这个名字好!禾苗只有生长在水田里,才能健康地抽穗产粮食。田禾苗就笑了:你这人真逗!夸人的手段高明。她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个人——薛仁贵。想当年薛仁贵征东前,不也是一个莽汉卤夫吗?薛仁贵很小的时候,没有房子,遂以破窑为家,夏躲骄阳冬避寒。薛仁贵经常到富户柳员外家做苦力谋生。在一个暴风雪夜里,薛仁贵的窝棚被风卷走了,只好蜷缩成一团藏进墙脚取暖,柳家千金大小姐柳银环平日里被薛仁贵的侠肝义胆和奇特长相所感动,对薛仁贵芳心暗恋,暗地里相助相爱,遂急忙安排丫鬟抱来自己的红毯子盖在薛仁贵的身上。可是,柳银环的父亲柳员外看这小子实在太穷了,又没有什么背景和特长,遂极力反对。柳银环却听不进家人的劝阻,两人私自逃离柳家,遂在寒窑里喜结良缘。在柳银环的鞭策下,薛仁贵逐渐蜕变成为征东大元帅,富荫五代:有儿子征西的薛丁山,孙子反唐的薛刚,重孙晚唐英雄薛椒、薛葵,曾孙扫北王薛雷。犹记起“大雪飘飘一点红,遥遥四下影无踪。三岁孩童千两价,保主跨海去征东。”的顺口溜来,而眼前这位卤夫莽汉不正是她的“应梦贤臣”吗?何惧他人目光,做自己的清风佳人,掠过重重的山岗,遇见只属于自己的风景。这才是最美的人生。这一路走来,最懂自己的只有自己。有时也许会疲惫、迷茫、沮丧,但请坚定地做自己。再疲惫,也别忽略欣赏沿途的风景;再迷茫,也别错过倾听内心的声音;再沮丧,也别忘记告诉自己:“你很棒,往前看,有人爱。”田禾苗打从底里最向往居住在农村,过着城市般的生活,享受都市般的幸福!于波涛发现自己讲的话,田禾苗没有搭白,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了,一路默不作声。偶尔侧过身子来看田禾苗,问:走不动了吗?我背你。田禾苗伸手来拉于波涛,两只手扣在一起就舍不得放开了。

美女湖酷似一只美丽的丹凤眼,也许是建设者故意塑型而为,也许是古来就有,人们只是随形就势,适当给她纹一下眼线,修理一下睫毛,就成了水汪汪的大眼睛。湖边浅处有荷花,深的地方有游艇穿梭、百舸争流,黑色山峦如同眼睑和眉毛,宛如一只美丽的活灵活现的亮眸,清澈明亮。湖堤采用透水彩色水泥混凝土浇筑的,可供游人散步和自行车环湖骑行。恰如打粉底的眼眶。田禾苗被眼前美景惊得流连忘返,她贪婪地呼吸着来自恋爱期的空气。她想,生命注定要在一边得到一边失去中流动,别把得失看得太重,懂得有所舍的人自然会有所得。当你以为错过的是遗憾时,其实也许是命运安排你躲过一劫。世间万物来去都是有定数的,得到未必是福,失去未必是祸。生活永远在继续,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从容接受,坦然面对。相信属于我的福气,都在来的路上。愿时光不老,爱情年轻永恒!田禾苗情不自禁地朝美女湖抛出一串飞吻。

随着一个紧实的拥抱,田禾苗几个月的梦想终于落地现实了。近三十岁的女人,在通往婚姻的旅途中,并不看重眼前的景致,目的才是最期待的。他们爱情的新篇章开始了。田禾苗不知道他们的爱情走向如何,至于满意眼前这位高大肥胖、皮肤白皙,有些腼腆,甚至内向的他,是一个笑容干净、思想单纯的男人,一副城府不深的样子,比第一次邂逅更为顺眼。田禾苗没有失望,她说你很可爱,这是一句发自内心的话,绝没有半点恭维和套话。于波涛左手举起一朵野菊花,右手攥着她的手,样子很潇洒,不时侧过笑脸来看她。田禾苗感受得到,于波涛对自己也很满意。虚拟的梦想与现实的无缝接驳鼓舞着他们,勇敢地朝前迈步。

于波涛背着田禾苗在回家的半路上,正巧遇见了他的老娘去地里择菜回家。于波涛说他的老娘大名叫白虎英,村里人都叫她白虎,起初他的老娘见谁叫她的绰号就追着谁打,打去打来把整个村子的男边妇女都打得敬而远之了,才慢慢适应而不较真。于波涛并不知道那些人喊老娘为白虎时,老娘竟然会反应大到火冒三丈追着别人打的地步。他只知道那名字一定是侮辱性极强的绰号,要不老娘怎么会那样大费周章阻止或者抵触呢。白虎总是手不离紫竹手杖。据说是那位算命先生给她算命时,特意为她量身定制的逢凶化吉、消灾纳福的开光圣物,其秘密在于手杖上面刻满了驱魔的灵符。据说,手杖还有一个功能,只需柄转动一下,底端便会弹出一把锋利的刺刀或者标枪。手杖不是拐杖,她还没有老到拄拐杖的程度。手杖是她平素时在院子打鸡撵狗用的,多半是执行家法时,用来制服父亲和爷爷的。于波涛亲眼看见老娘用手杖殴打父亲和爷爷。叫他们跪着,他们就不敢站着。有时,还要他和妹妹一起陪跪。家法的场面堪比电影中的审讯室。每一次给父亲或爷爷用刑时,老娘会将手杖的刺刀或梭镖插进他们的嘴巴和鼻孔里,他和妹妹会吓得屎尿俱出。但是老娘从不给他和妹妹用刑,只是让他俩在旁边观摩和学习。于波涛给田禾苗讲的时候,他的脸上彰显着后遗症的恐惧。而田禾苗还以为他在给她讲关于老娘的故事或笑话,根本没拿当成事故来考虑和防备。所以,在以后面对时,根本没有意识到手杖的威力,也就没有很好的防范常识。今天老娘把手杖带到菜地不知道有何用处。白虎看见于波涛背着田禾苗,她作实得了一大惊。她的涛儿是哪个时候背着她谈的对象了?那对象是谁呢?为何如此轻薄和胆大妄为?白虎没有喊涛儿,只拿恶狠狠的眼睛盯着于波涛。于波涛赶紧放下田禾苗,像做错事的小屁孩立马低着头,垂手怂立在那儿嘟囔着说:娘,她叫田禾苗,省城来电站工作的大学生。田禾苗见状,连忙跑上前去拉着白虎的手喊,阿姨好!白虎也没给田禾苗一块好脸色,气咻咻地用手杖拄地,丢开田禾苗的手说,谁跟你嬉皮笑脸的。你是哪洞哪山跑出来的狐狸精啊?于波涛抬高八度声音解释道:娘,她叫田禾苗,省城来电站工作的大学生。我们是韦志励老板家两口子介绍的。白虎大声咆哮道:你还有脸在露天坝说话。说完,白虎冲屁冲股地走了。

别看于波涛高个子大胖子,发育良好,可是他从小就畏惧老娘及手杖。从懂事起,他们全家就屈服于她老娘及手杖。在家里,白虎说话向来一言九鼎。这源于白虎嫁给于波涛的父亲时,她的娘家很殷实富有,有兄弟姐妹八个。白虎在娘家是老大,营养过剩,生得又胖又白又高大,膀大腰圆,工于讨巧长辈的溺爱,作威作福惯了。嫁给于波涛的父亲时,婆家里连一间像样的茅草房也没有,借村集体装粮食废弃的公房当婚房,当年生下了于波涛。白虎搞不明白,当初父母为什么要把她嫁给一个三无且窝囊的男人,却不让她嫁给她喜欢的表哥。她和表哥从小青梅竹马,她的爱情身心全部奉献给了表哥,包括他的骨肉于波涛。白虎更不明白表哥从此人间蒸发,直到现在尚未获知半点消息。白虎遂跑去娘家使泼耍横,要求父亲带人去帮她婆家盖得四间土墙茅草屋,其中三间茅屋住人,一间茅屋饲养牲口家禽。一家五口人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所,生活才趋于正轨。往后还得全靠娘家人接济过日子。在娘家霸道,来婆家亦是如此。白虎嫁过来时,也带来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小姐好逸恶劳的恶习,不爱做家务,成天带着于波涛到街坊游逛。为其婆婆下地干活收工晚了些,晚饭做迟了。白虎就呵斥婆婆故意刁难自己。婆婆就小声顶了一句“嫌晚了你就自己动手做一下嘛”,这下可不得了了,犹如引爆白虎随时有可能爆炸的地雷,白虎摔盆打碗,砸天掼地,雷霆风暴持续绵长,一时无法平息。婆婆为示弱,也就是于波涛的奶奶为了息事宁人,遂躲进房间里装睡。而年轻气盛、又很强势的白虎以为婆婆在与她赌气,干脆找把大锁来把婆婆的房间门锁上,还把床铺搬来堵在门口,吃饭睡觉看守,并放出狠话来:谁敢开门,就要谁的狗命。这样,一天两天没事,到第三天,婆婆实在饿得慌,就伏在后窗口苦苦哀求邻居,乞求观音菩萨放她一条生路。夜晚,婆婆的哀嚎与凄凉声像颂钵的梵音,如绣花针一样,一根根刺透公公和丈夫的心,也扎在街坊邻居的心头。他们纷纷跪在白虎的床面前,又是赌咒、发誓,又是讨饶,好话歹话都说尽了,白虎如一尊弥勒佛像稳稳端坐依旧,终究无济于事。到第四天拂晓,感觉自己的母亲没有动静了,于波涛的父亲才慌忙跑去老丈人家搬来救兵,于波涛的爷爷跑去村委请来了村支书村干部,她白虎迫于众人的谴责和街坊邻居的舆论压力,才松口交出钥匙。可是,等众人打开房间一看,白虎的婆婆,也就是于波涛的奶奶吊在楼枕上,双腿和双臂悬在半空,垂得直直的,似乎连平时有些佝偻的老腰背板也挺直了,远远的看上去,仿佛比以前高大了许多。当时,一家人没有谁敢发话,唯有于波涛的爷爷对着道士先生的耳朵小声嘀咕道:“家富出恶狗,家败出恶人。”“讨错一门亲,犹如葬错一座坟。”“男人嘴大吃八方,女人嘴大吞全仓。”这些话无意中被幼小的于波涛给听见并牢记在心头。转天每时每刻拿来当儿歌挂在嘴边念唱:“家富出恶狗,家败出恶人。”“讨错一门亲,犹如葬错一座坟。”“男人嘴大吃八方,女人嘴大吞全仓。”白虎怒目切齿,追问于波涛:涛儿,是谁教你的?于波涛倒懂事不懂事的,也不知道此话是什么意思,遂随口说是道士先生教的。这才有意无意地救了他爷爷一命。当时,于波涛的爷爷和父亲父子俩都吓出屎尿来了。事后,于波涛的爷爷遂提出各自生活的强烈要求,才有幸活过六十岁。那为何于波涛咋会长得胖嘟嘟的呢?据于波涛回忆,也许与老娘及其表哥的遗传基因有关,也许与爷爷的宠爱有关。

田禾苗突然问于波涛:你谈过恋爱吗?没有。那你娘给你提过亲吗?也没有。那如果我不主动追求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就这样耗下去了呢?也许吧!反正我没有考虑过,也不敢想象。那咱俩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反正听我娘安排。田禾苗向来喜欢直来直去,喜欢“打民(明)鼓,唱民(明)歌”,有事不喜欢掖着藏着。有句古话叫做“喊明的鬼不害人,害人的都是藏在角落的小人。”田禾苗又问于波涛,如果我去问你娘,她不同意咱俩结婚,那你敢不敢跟我一起私奔呢?不敢。我跟你跑了,谁来照顾我老娘呀?要走我们带着娘一起走。那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乡政府领结婚证?当然愿意。我喜欢你,是认真的。那咱们现在就去把证领了吧。回头再给你娘解释。行吗?当然可以。这样于波涛在田禾苗连推带拉的被动情况下,与田禾苗领了结婚证。

于波涛由于在食堂上下班没有周末,就没有休假规律可言。而田禾苗因为工作三班倒,休假相对固定。她遂买辆轿车,方便上下班,也方便与于波涛约会。一等到自己休班,田禾苗便开车回到盘江乡移民新村小区自己的宿舍里,把菜饭做好摆在桌上,然后到于波涛上班的公司食堂去候着,直到接于波涛下班。他们就这样过起了快乐无忧的二人世界。可是,好景不长。于波涛毕竟不是她田禾苗一个人的,还有他老娘白虎的。白虎有很长时间没有看见于波涛回家了,工资不上交不算,连人影还没见着。白虎就到于波涛上班的公司找于波涛。于波涛突然见老娘找到公司来了,急忙把身上所有工资悉数交给老娘,就谎称公司最近加班,没时间回家。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时间长了,消息被风拉长放大了,传到白虎的耳朵里。那还得了。毕竟白虎分得的移民新村小区和于波涛上班的公司及田禾苗的职工小区隔不多远,同在一个生活区域里,集贸市场、购物中心、菜场和娱乐广场都有交集,难免不期而遇。

有天,白虎心头实在堵得慌,遂立马去查找田禾苗的宿舍住址。白虎找到了社区中心,谎称她是田禾苗的婆婆,她来给儿媳送吃的东西,中心工作人员就带她到田禾苗的宿舍点,并帮助敲门询问。白虎遂潜伏在田禾苗宿舍附近,一天,两天,三天,一周。在两星期后的某天,这天是个大晴天,太阳起了个大早,白虎被金光闪耀的朝霞给吵醒了,睁眼一看太阳的脸又红又大又圆,像娘家陪嫁给她的大红瓷洗脸盆,被吊在东方的蓝天白云之上。有对喜鹊在白虎的窗子对面的屋顶上喳喳地叫个没完没了。白虎咯噔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犹豫了一下,今天一定会遇上喜事,但会有什么喜事呢?她怎么也猜不出来,不会是涛儿领工资了吧?想想也不对。之前涛儿每月发工资怎么没看见喜鹊报告喜讯呢?白虎翻身爬起来,简单梳洗一下,就赶往职工小区大门去蹲守。终于看见田禾苗挽着于波涛的胳膊上楼了。白虎尾随其后,俨然一位经验丰富的侦探。他们刚跨进宿舍门,尚未来得及关门上锁,白虎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并且确认手杖挡住房门后,才说假装说:我来看你们还差点什么。不由分说地撞门进入宿舍。白虎仰坐在沙发上,把脚搭在茶几上,手杖横在身边,一副剑拔弩张的打人架势。田禾苗见状,连忙给白虎倒了杯温开水,强着笑脸说:阿姨,请喝水休息一会儿,我弄吃的来。杯子刚沾上茶几,就被白虎用手杖扒拉砸在地上了。垂手抱拳站在一旁的于波涛吓得赶紧打圆场说:娘,我是送田禾苗来,顺便拿点东西就回家。砰砰两声,白虎的手杖砸在茶几上,犹如审案升堂的惊堂木,涛儿,你被这个狐狸精迷着了就忘了老娘啦?今天你给我说清楚,你是要老娘吗,还是要这个狐狸精?要我,立刻马上跟我走;要她,我警告你,她活不过今天。你是知道老娘的手段的。杵在那里的于波涛,背佝偻着,双手垂着,一副可怜巴巴的偷狗样子,活像一只拱手作揖的仆人。田禾苗发现这个未来的婆婆不是一般人能够对付得了的、油盐不进的老太婆,感觉事态有些严重,她跑出厨房,拉着于波涛,双双跪在白虎面前,请求白虎原谅。白虎仍然一副威风凛凛的派头:你们又没有做错什么,用不着给我道歉。我也不需要你们道歉。田禾苗就低声下气问白虎:阿姨,您是不是不同意我与您的儿子来往呵?还是另有别的原因?白虎依旧无理取闹:我不同意。你们城市人永远和我们农村生活不在一起。你不要在这里虚情假意了。田禾苗被骂哭了,委屈地哭诉着问:阿姨,这是为什么啊?白虎态度仍旧强硬:为什么啊,便宜无好货,便宜老婆多败家。送上门的老婆无好货。田禾苗一腔委屈泪水一下子喷突出来:难道我喜欢于波涛有错了吗?难道我不能喜欢于波涛吗?田禾苗拉拉杂杂哭诉一通。白虎突然站起来,提起脚朝田禾苗身上踢去,骂道:没出息,还不跟我走。你也用不着给我猫哭老鼠了。说完,抖抖衣裳,抬腿走出门去。于波涛先站起来,再去拉田禾苗,安慰道:你不要伤心难过。我先送我娘回家去再说。田禾苗高兴得还没几天,就突然遭遇如此巨大的打击,心里一下子承受不了,干脆哭出来要好受一些。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十万个为什么等待于波涛来解决。

回到家里,于波涛关着卧室门,躺在床上,并用被子蒙住头,假装睡觉。白虎跟到床前,说话的态度强硬依旧不减,但语气稍微缓和点了,说:涛儿啊,老娘是过来人,打铁要靠本身硬,有本事娶媳妇,就要挑好的娶,要明媒正娶,要娶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守得住老公,创得了辉煌的清纯女孩子。不要主动送上门的,来路不正的野狐狸精,她把你的血吸干了,肉吃了,骨头嚼碎了,你还蒙在鼓里心甘情愿当她的冤死鬼。咱们涛儿一表人才,找什么样的女孩找不着,偏偏找个刚认识得一天就草率上床同居的垃圾女,丢了祖宗的面。不要说我不同意,就连你爷爷,你爹爹活起来了也会站出来坚决反对。男人结婚是为啥?不就是为了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吗?你看看那个城市来的高个子女鬼,表面上人模鬼样的,可你要让她给你生个一儿半女,恐怕比登天还难。不是假装流产,就是谎称工作压力大喽,反正什么借口都是一大堆,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不为你着想。于波涛始终不接腔,不搭言。我担心那个狐狸精天天来缠着你,把你的魂魄勾走了,到时候,哪怕佛陀转世也救不了你。所以,你明天去上班,我陪你去,保护在你左右。说着,从荷包里摸出一个三角形的红布包项链,捧在手心,欲递给于波涛,说:我去菩萨面前帮你求得一道保命符,算命神婆把灵符缝进红布包里,制成项链给你,要求你每天二十四小时佩戴在胸前,它能保住你的魂魄。

于波涛猛然揭开被子,吼道:你给我闭嘴。白虎也被于波涛突然表现惊呆了,唬住了,猛一抬手,手杖砸在于波涛的脑袋上,只听啊一声,于波涛就晕了过去。白虎也不理会,继续骂道:你要反天了。有了媳妇忘了娘呵。转身摔门离开。

两家僵持了一段时间,田禾苗再次作出妥协。田禾苗和韦志励领着县妇联、县媒体中心记者、乡政府、社区中心的各级领导来了。除了田禾苗和韦志励打空手,其他领导干部手上都拎着礼物,边走边停下脚步驻足摄像合影,一直摄到白虎开门为止。走在前面的是一位领导,她笑哈哈地向白虎问好,强行拽住白虎的手握手,并要求合影。最终说出拜访白虎府上的真正目的:上门调解。白虎一听调解,气不打一处来,不满情绪已经积累了很久了,遂大声呵斥道:你这个狐狸精,还嫌伤害我家涛儿不够彻底,今天还要厚起脸皮喊人上门来质问我?门都没有。只要有我老娘在,你休想靠近我涛儿。韦志励眼看白虎已把谈话的大门关闭封堵了,就叫于波涛出来说话。白虎就大声吼道:求你们不要叫了,他的心已经死了。毕竟是政府官员,像白虎这类泼妇无赖见怪不怪,对付她的办法也是一针见血。刚才那位妇女领导也有她的招数,不知她使用了什么执法,白虎嚣张的气焰突然缓和了下来,服服帖帖地答应与田禾苗签订接纳协议。但是,白虎说,签协议可以,我要同她约法三章:第一,违反家规,必须无条件接受家法处置。我年纪大了,伺候不了他们年轻人了,所以,这个家由他们来当。第二,一年内若不能怀孕生娃,立马净身出户,不得纠缠我涛儿。第三,她和涛儿的工资每月如数上交给老娘,不准藏私房钱,若发现一次,扫地出门。如需用钱,就到老娘跟前来讨要。白虎嘴里的“她”,自然是指田禾苗。不知白虎是不愿意说田禾苗的名字吗?还是记不住,总之,白虎自始至终没有提“田禾苗”三个字,而是一口一个你、一口一个她字,令人非常别扭和刺耳。且提到“她”时,语气特别的沉重,她们之间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未了结似的。可田禾苗根本不在乎这些,只要白虎不阻止自己和于波涛在一起,提什么样苛刻的要求都无所畏惧。韦志励遂直截了当地提醒田禾苗,不能太幼稚、太天真,协议一旦签订了,起笔在拒绝,落笔在执行。同行的领导也直接或间接的提示田禾苗先三思而后行,退一步海阔天空。若要硬往死胡同里钻,那将会付出不可预料的惨痛代价。随行的女记者说:田禾苗女士,你我都是同龄人,都是待嫁芳华,爱情不应待价而沽,也不可低价销售或赠与,爱情是神圣的,是圣洁的,不可以亵渎和胁迫。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们的爱情输不起,一步错,步步错。可否,好好回去沉淀过滤一下自己的浮躁。刚才那位领导也作了一下会议讨论式地总结讲话:爱情,不同的人,理解和感悟有所不同。比如,对于跳高运动员,明知通过助跑跳起来也未必摸到香甜可口的桃子,还有必要在那里傻乎乎地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低三下四的乞求吗?这似乎有点不值当;对于战争来说,明知力量对比悬殊过大,弱方还一意孤行地冲锋陷阵,结果可想而知。这时,于波涛从房间里走出来了。他是田禾苗和白虎的磨芯,是她们中心的太阳和灯塔。于波涛就随意说了一句:有什么困难,我愿意同田禾苗一起扛。田禾苗有了于波涛这句话,于无声处听惊雷,不知道于波涛有什么巨大的力量驱使她的智力,仿佛吃了定心丸子,遂毅然决然地提笔在由工作人员拟好的协议书上签自己的卖身契和生死符。

送走来人,田禾苗不打算走了。她当即跪在白虎的面前,请求原谅并改口叫:“娘”!却招来了白虎厌恶一脚,踢在田禾苗的胸口。白虎阴阳怪气地说:从今天起,违反家规,家法伺候。去,立马去给我生一个大胖孩子。我不会同情眼泪。涛儿,来领她进你的房间去。不许反锁房间门。于波涛于是唯唯诺诺地拉起田禾苗跑进房间。他俩如获特赦一般,相拥而泣。白虎跟着走房间,催促道:还不快点解开裤腰带,老娘倒要看你是如何迷惑我家涛儿的?田禾苗有点难为情,又有点倔强地望着白虎:大白天的,怎么爱爱?白虎扬起手杖打在田禾苗的背上,说老娘就要你们现在弄,而且当着我的面弄。田禾苗神情有些恍惚,很难为情地说:两口子房事哪能在长辈面前显露嘛,又不是畜生。白虎又抽她两棒:你敢违背家规不是,你是不是想挑战我们于家的家法不是?于波涛恭顺听从地扳着田禾苗的肩膀说:依了吧。来,我帮你脱衣服。田禾苗今天特意穿一条连衣裙,这条裙子是爸爸在田禾苗二十四岁生日的生日礼物。爸爸说这是他最后一次给宝贝女儿买生日礼物了,以后自己挣钱自己买。爸爸还说这条裙子花掉了他一个月的工资,经过近半年的策划和挑选的,显得极其珍贵。田禾苗在白虎的监督下,任由自己心爱的老公宽衣解带。田禾苗望着于波涛脱下自己的裙子,小心地折叠好放在床头的塑料凳子上。塑料凳子很脏,上面还有烟灰缸和香烟。她就感叹严重践踏了裙子的高贵。田禾苗被剥去了遮羞的裙子,就暴露出白皙的肉身。仿佛一头杀死的肥猪,被屠夫刮去皮毛一般,这时美女跟畜生没有什么区别。田禾苗感觉身体有些凉飕飕的,两只手条件反射似的下意识地交抱着自己的肩膀。白虎又用手杖戳田禾苗的屁股,恶狠狠地威逼道:还在慢吞吞的磨磨叽叽干啥?给涛儿脱啊?面子都给老娘丢尽了,还要里子做什么?老娘就是要守着你们做事,看你们还敢不敢背着我偷偷摸摸了?田禾苗帮于波涛脱掉上衣,又脱掉裤子,只剩下裤衩和胸罩了。白虎又怒吼:继续呀,还愣着干嘛?于波涛腼腆地拉田禾苗坐在上床。于波涛这张床是张单人床,床上用品是一款廉价的化纤被套和床单,手一触摸,发出闪电的光芒,已经很久没有洗过,轻轻掀动被子一角,一股汗酸味迎面扑来,田禾苗不禁打个干呕。于波涛安慰田禾苗说:她看她的,我们做我们的,只要她不怕害臊,尽管看吧。田禾苗大白天当作老婆婆做爱,别提有多别扭有多难堪啊。白虎冲上去对着被子下面的两条隆起身子又是一顿猛敲,口中骂道:老娘还没有到敲锣打鼓通知政府来看的田地,你别扭个啥?白虎站在床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看。于波涛借助被子的掩护,骑在田禾苗身上,快速地解掉她身上仅存遮丑的胸罩和裤衩。白虎就抱走他们的被子。白虎一点也不害臊,但也没再骂人了,然后退出房间去了,只是故意让房间门虚掩着,让空气可以自由自在地移动和传递。白虎大概觉得床上的戏确实在真刀真枪干上了,才走进自己的卧室里,关上房门。

大约在冬季,正是白虎折腾儿媳的最佳时机。这几天是大峡谷区域一年中最冷的时段,尽管没有结冰,但凛冽的横风快如刀,刮到哪里就如针扎般的刺痛。白虎让田禾苗把家里的所有床上用品都拆换下来洗涤一遍,并指明让她到美女湖去洗涤干净些。田禾苗开着自己的轿车载着洗涤物来到美女湖边,手还没沾上湖水,就已经冻僵了,摸到哪里都木楚楚的失去知觉。等她咬紧牙关洗完一大堆织物时,腿脚麻木了,手指也不听使唤了。她想站立起来,却突然一跟头栽进湖里,她连呼救和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好在湖边全是枯荷滩,水并不深,田禾苗就这样一直泡在水里。恰巧三名骑摩托车过路的小伙子发现湖岸上有车没人,湖里却有个黑影飘浮着,遂停下车来合力把她救上岸来。

田禾苗被送进医院时,高烧烧到41℃持续不退,医院组织紧急抢救。昏迷中的田禾苗总在叫唤着白虎的名字。等她清醒过来,医生告诉她流产了。让田禾苗通知家属来交住院费时,田禾苗哇地嚎啕大哭不止,尴尬地说:我没有钱,也不敢跟婆婆要钱,即使要了,她不会给的。婆婆的目的性很明确,她要完全限制田禾苗的活动。田禾苗请求护士打电话通知于波涛来医院看护她,顺便商量交付医院费的事情,结果电话是她婆婆接的,要死要活请自便。无奈之下,才联系闺蜜加领导冯贵凤。冯贵凤一出马,所有问题全解决了。出院那天,田禾苗要求冯贵凤送自己回家,亲自给白虎说明前因后果。可白虎一句轻描淡写的呵呵两声,就轻易给搪塞了。冯贵凤对白虎母子对田禾苗的生命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感到非常恼火,就想治治这位变态的老婆婆。遂当作白虎的面,故意说自己同婆婆相处的一些事例来羞辱白虎:我那婆婆要是像你婆婆样子,那我白天不得闲,晚上我瞅准时间也要弄死她。我要在她的碗里下毒药毒死她。哪怕毒不死,也要让她落个半身不遂,瘫痪在床。到那时我再好好折磨她,让她生不能、死也不能。我要在她的被子里插上许多绣花针;在她的洗脸帕上撤放辣椒面;在她的茶缸里下砒霜、洒水银;往她身上泼浓硫酸,让她全身瞬间腐烂化成血水;……气得白虎的脸青一块紫一块的。甚至冯贵凤走的时候故意跟白虎打个招呼,白虎也是爱理不理的。自此以后,白虎对待田禾苗更加变本加厉,同时,处处防着田禾苗。竟然连饭菜都要让田禾苗先尝再吃;晚上睡觉,白虎要把房间门反锁,还用手杖抵着。枕头边随时放把菜刀。平时不戴眼镜的白虎,近来居然配一副茶色的眼镜戴上,以此来掩饰她恐惧的眼神。成天惶恐不安如同惊弓之鸟,在室内坐卧不安,心神不宁对着田禾苗发脾气。

有次田禾苗料场工区发放劳保用品,五个紫色瓶子包装的洗发水、洗衣液、沐浴液、洗手液和护发素,外形酷似冯贵凤所说的会化骨成血水的浓硫酸。加上田禾苗故意大声对于波涛说,你不要动这些东西哦,这是我从单位拿来毒老鼠、杀蟑螂和化蚊子的浓硫酸。说者有心,听者有意,白虎隐隐感觉田禾苗要开始报复自己了,她要先下手为强。白虎开始伺机启动她的宏伟计划了。临近除夕,单位放假了。田禾苗提前同白虎商量,说自己已有三年没有回过娘家了。她在电站结婚了家里的父母、亲戚、朋友还不知道。等过完除夕,她打算带于波涛一起回家一趟。白虎立马警觉起来,武断反诘道:我不同意。你们走了,谁做饭给我吃,谁来照顾我?婆媳说话的时候,峡谷正刮起了槽子风暴,狂风把门窗掼得啪啪作响。白虎就认定是田禾苗在扳门放她、在做脸嘴给她看,遂借风起义。白虎当作于波涛的面,用手杖从田禾苗的后面偷袭其后脑勺成功。田禾苗当即晕倒在地。白虎遂拿出预先准备好的绳索,把田禾苗捆绑结实。白虎让于波涛帮忙移动田禾苗进洗衣间,可于波涛反应出奇的平淡,既不制止,也不帮忙,一副不关痛痒的冷漠,关起房间门窝在床上睡他的觉。白虎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居然拽住绳索的另一端就能拖动比自己强壮的田禾苗,塞进狭窄的洗衣间。用田禾苗发的劳保用品喷淋涂抹在昏迷的田禾苗身上。白虎以为浓硫酸经过一个晚上的消化,期待明天一个活生生的大人化为乌有。可是,第二天白虎打开门检查,发现田禾苗躺在冰冷的地上像睡着的样子,并没有化成水,有些失望。于是,复又关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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