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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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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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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斑

十月有个小阳春,这是上天眷顾的冬日暖阳。

那天,我在山凹上美美的睡了个日光浴午觉,享受大自然的馈赠。回家收拾好母亲的包袱,放进后车门。然后,折返家中找到了母亲的藜木手杖,一手搀扶着母亲,一手打开副驾车门,将母亲挪进座位上。

只听见花斑狗一阵狂吠着冲过来凑热闹,气喘吁吁的咬住母亲屯堡大袖子衣服的下摆,使劲地往外拉拽,两只后腿用力往后坐,尾巴拼命摇摆着。母亲永远穿戴着我们屯堡人家流行的大袖子衣服,因为长衣棉布衫,故下摆长齐脚踝。狗虽无言,此番表达触动了我的泪点。

母亲说:“花斑小狗不让我上去呢,这可能是不祥预兆。我还是不上去为好,怕一口气不接不上来,魂魄回不了家。”善良的母亲信佛念佛佛缘深重。

我一个劲劝说:“花斑和您十年形影不离,已经习惯了,是哪一次接您上去,它不这样折腾您愿意让您走嘛?上去输几天液,等身体康复了,硬朗了,吃饭香了,我再送您下来。”

“哦。那就去嘛。”母亲拗不过我再三的坚持,心软了下来,接过我手上的手杖,并顺着座位放在脚边。

可是花斑依然咬着衣服不肯放松。母亲伸出右手,语气缓和疼爱般诓骗花斑:“花斑,我去安顺看病几天就回来了,你在家要听话,不要到处乱跑,免得鸡鸭不在了你又挨打。”

花斑仍无动于衷。我顺势抱起花斑递到母亲的身上。花斑这才松口,喘着粗气猛朝母亲的脸颊上、手背上恣意地嗅着,前肢趴在胸口,尽情地和母亲亲昵,一副生离死别的场景。

我赶紧跑进驾驶室,发动车子,对母亲说:“妈,花斑舍不得您!您把车门关上,我打开车窗,您将花斑从窗子抛下去就是了。”

母亲照做了。尽管我赶紧关闭车窗,但还是听到花斑掏心掏肺的吠声吠影。

我礼节性压了两下喇叭,等花斑离开车辆安全距离了,才踩踏油门驱车走了。

我通过反光镜看花斑。母亲则伸出头和手去跟花斑道别。而花斑一路追在车后,不停地、急促地嘶叫着,透着山谷的回音,远远听到划破心灵、撕裂魂魄的送行声。

我思索着:以往接母亲进城,花斑虽是照例拉扯衣服、裤管和包袱,照例围绕着车子转一两圈,照例在母亲的脚边磨蹭几下,照例狂吠一气,然后,母亲骂了几句,便悻悻然走开,站在大门口呆望着车辆远离。但是,这一次嚎叫着追出几里路,似乎有点反常。我边想边掉泪,怕母亲反悔,赶忙别过脸去。

说起花斑,是十年前屯堡乡下老家抱养的一只宠物狗。说它是黄狗嘛,又不全是;说它是白狗呢,也不太恰当。远远看去,它全身四肢齐胸脯至肚皮以下为纯棉质短白毛,而从头顶上到脖颈子、到背部至尾巴尖尖,像舞狮人顶在头上铺着一床金黄色锦缎一般雪里透亮,且毛长如雄狮脖子上的长鬃长鬣、毛绒绒的,煞是好看。因此,家里人给它取名叫:“花斑”。凭直觉,我认定它是外来物种舶来品。侄女小玲说是从城里同学送的宠物狗。

初见花斑,它身形整体上虽然娇小玲珑,但是其身段很四齐,恰似小学生冬天抱的暖手袋,胀鼓鼓的,在短四肢粗腿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壮实;身上披挂着羊皮袄子一样的毯子加身,加上大耳朵耷拉着盖在精致的小头小脸上,神似一头宠物狮;再配上如玻璃珠子般、圆凸外透的大眼睛,长长的如刷奶瓶绒刷子、松鼠毛绒绒的尾巴,简直像全袖珍版座头狮了。

“花斑,花斑,有客人来了。”母亲只要一分钟见不着花斑了,必然会大声叫唤着。

“汪汪,汪汪。”宛然见它先是狂吠两声,便从山梁上草丛中,远远地朝家门口奔来,先是低鸣端详、打量着三岁的二妹,围绕着我们转圈子,摇头晃脑,抬脚摆尾,向你承欢,你一旦不配合默契,对它冷淡了,它便快步走到二妹边身边,绕着她转一转,就伸出前腿抓二妹的红皮鞋和红裙子。这时妻子紧张的大声呵斥,防止花斑吓倒二妹。

母亲远远说一声:“花斑,不得胡来。”花斑就听话般黯然地走开了。

尽管花斑对娃娃存在高度风险,可是,娃娃爱宠物、爱小狗的天性童真不减,二妹本能地、笨拙地蹲下身体抚摸花斑。而花斑高兴地回头地舔着她的脸颊、手掌,这一举动惊呆了旁站的妻子,以为花斑开口咬二妹了。

“狂狂狂,狂狂狂,狂,狂,狂”被拴在狗圈两只本地土狗,脾气乖戾得很吓人,在不停的狂吠,加上几只刚满双月的小狗仔的双双和声,使得整个院子嘈杂声不断。二妹发现了比花斑还小的狗仔,却不管不顾地挣脱大人的手,尽情地与它们亲昵,土狗仔们打滚、或翻身或伸腿或伸出胖乎乎爪子挠二妹胖乎乎的小手,包容般撒娇卖萌着,憨态可掬。

有时候,二妹没轻没重的逗狗仔取乐寻找童趣。可能是二妹下手过重了,听到土狗仔“嗥嗥、嗥嗥”惨叫两声,吓得二妹的哭声引来警觉的大人们。妻子神秘兮兮地说:“二妹被土狗仔咬了两个牙齿印了”,“要送回安顺去接种狂犬疫苗喽”,就这样,带着孩子逃离老家了。

但是,接下来发生一件费解事。除了留下花斑之外,家里人以“连家头人都乱咬”为由头,狠心地贱卖了家里的大小八只土狗。听母亲讲,算命先生说,母亲1934年生,属火狗的,所以要一生养狗才能幸福一生。被卖掉的狗,是她从她嫁来蒙度寨时带来的草狗,经过五十多年繁衍生息,大狗生狗仔,狗仔长大了卖一部分留一部分作种,就这样代代传了下来,连饿饭年月都舍不得杀来救命。而花斑虽然不懂人情世故,但同伴的突然消失,让它与家里人生分了许多。

土狗卖掉之后,家里的两头大肥猪竟然莫名其妙的被盗了;喂养的鸡鸭百余羽,一夜间被偷得精光;更可恶的是连抱蛋老母鸡也无缘无故消失了。不知是人还是野兽。但是,有一点必须肯定的,狗在,家畜家禽不会着偷。

而花斑是母亲和家里人的新贵,绝不会放出去守夜的。

每逢村里大情小事,红白喜事,逢年过节,我总要带家里人回乡下去走亲戚。花斑总是和我们纠缠在一起,或疯或嬉或磨蹭,特别是看见两、三岁的三妹,和八、九岁的二妹下车伊始,远远地从后山的马路边,或者二楼的阳台上飞奔而来,一副令它欣喜若狂的样子。而二妹和三妹却不管不顾的,两姐妹一人拿一根木棍,学奶奶用木藜手杖绕着新花样戏弄花斑的模样,逗得花斑一会儿跳跃,一会儿卧下,一会儿腾拉,一会儿踢腿,一会儿搔首弄姿,一会儿促膝痒手,尽情地与花斑亲昵,引诱它打滚、伸懒腰、撒欢卖萌。

偶尔,只见我单独去,没有它称心如意的伙伴,便慢慢地找个沙发脚、通道边抑或火炉边趴下,将脑袋瓜子耷拉在伸展的前腿上假睡。

有母亲在,花斑是不跟我们玩的。若是母亲出去散步、或者串门,花斑必须尾随着,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俨然一种农村纯朴的、简单的生活养老方式。

一旦见着母亲动身要出门了,或者是刚从门口跨进家,花斑立马高高地抬举前脚,一下子扑到母亲的身上不停地踩踏,而母亲则配合默契地蹲下身子,双臂展开,朝它做出拥抱的姿态。这下不得了了,花斑快速地摇晃着身子尾巴,又是伸长脖子,又是吐出长长的舌头,恣意妄为地舔着母亲的脸颊、手掌,令旁边的人羡慕不得了。

每当母亲被我们接进城里小住,花斑会被家里人撵到围墙外守护鸡舍鸭圈,整夜整夜与星星露珠为伴,共同守舍。母亲在家时,有主人陪伴着,袒护着,宠溺着,一般不会感觉孤单,吃饭睡觉总感觉舒坦自在。心有依托,梦也有依托,幸福人生莫过如此。

不知花斑是心灵感应、还是听懂人话,抑或揣摸到人类的思想,要不怎会知道母亲哪天会回家呢?我有无数次,送母亲回家,在离家二里地的地方,就听到花斑在叫唤了,开始我以为是瞎猜,经过验证,果真如此。就拿前次来讲,明明是几天,经医院折腾就成几月。

有一次,母亲和妻子闹别扭,赌气收拾行李要回家。当时,我正在上班,接到妻子电话,急急忙忙赶回家,送母亲回乡下老家去。这天,不是节也不是假的,当我的车刚转进蒙度寨子大坡岔路口,就隐隐约约听到花斑欢快、尖厉的狂吠声,在大山的回音传播下,特别刺耳。车在离家还有二里的地方,花斑早已跑到半路来拦截我们了。我停一下车,只见花斑跑到副驾驶室门边抓挠,发出低吼嘶嘶声,摁下车窗,偷偷看了母亲一眼,老人眼泪汪汪的,一种眷念的情愫,在此时此地尽显荡气回肠。

近期,母亲身体大不如前了,咳嗽得厉害,不思茶饭,成天睡觉,更无心照顾花斑了。我闻讯赶回家,瞅着花斑无精打采的蜷缩在鸡舍边的草垫上,目光呆滞,眼花缭乱,眼神黯淡,我的心紧了一下,莫非它的主人挨不过庚子年冬至?

探望床前,母亲三天水米不进,确实鬻弱了,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我分析,母亲平素时血压正常,无脑梗心梗、无恶疾重症、上个月只是偶感风寒,伴有咳嗽,不碍大事的,因此,提议要带母亲上安顺治疗,立即遭到家里人的强烈抗议,“八九十岁的老人,万一客死他乡了,你担待得起吗?”我承认,确实担待不起。但总不能让自己的母亲、一个大活人眼睁睁饿死、等死吧?万念之际,我找到假睡的花斑,说要带它的主人看病,会不会有风险?我平生第一次看见花斑淌眼泪,而且泪水很纯真、很真挚。我读懂了母亲的老伙计、老仆从的眼神,它虔诚地替我们这类为了生活,不得不背景离乡的不肖子孙,尽着人伦孝道,传递着人类无法破译的情报。

我不顾家人和众亲戚的反对,背上母亲钻进车内,奔驰安顺。这次,花斑异常的镇静,不送不拦也不叫。也许花斑躲藏在暗处祈求老天保佑母亲平安健康长寿呢。

我说送母亲去医院治疗,她却执拗地坚持化点板根、感冒药和止咳化痰药吃就行了,不要瞎折腾。我照母亲的吩咐做了,偷偷加点葡萄糖粉,第二天母亲可以下床了,第三天就吵着要回家喂狗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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