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溪边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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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乖孙时常要吹泡沫玩，泡沫在阳光下五彩斑斓，大大小小，飞飞扬扬，乖孙伸出来胖嘟嘟的小手，飞跑着去抓，还没触到绚丽的泡沫，泡沫去悄然崩裂。她又转向去抓还在飞扬的泡沫，直到泡沫完全
消失。尽管一个都没抓住，四周却留下乖孙无邪天真浪漫的呵呵笑声。
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是在抓五彩的泡沫呢？泡沫很诱人，有时明知还没触碰到就消失，但还是执迷地去寻去找去抓去，其间乐趣无穷，非同道中人，只能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不乐”了。
不知为何有“人生识字糊涂始”之说。设若没仓颉造字，人们一直结绳记事，那社会则会一直处于盘古氏前浑如鸡子状态，那人类可能永远处于赤子婴孩情景。平静倒是平静，只是缺了太多的精彩与美丽。难怪仓颉造字，天地鬼神为之而哭泣！
我亦和所有人一样，开始是一张纸，无色无形无状，牙牙学语而识字读书，a，o，e而山、石、田、土……，没看到鬼神有别的啥表情也不懂鬼神的心理，只是感觉到眼睛似乎看远了一点，看东西要稍微清晰一点。
懵懂时一两句房前屋后种瓜种豆，居然被老师说写得好，当着全班的十来个孩子表扬。那时血液里就开始生出要做作家的梦的因子来。二年级时，红色的语录本代替了语文教材。好在院坝里有个秦氏瞎老头，月明夜深时，我们四五个孩子或依偎着他的膝下，或跪在地上听他讲着关云长温酒斩华雄；生产队大我十多岁的刘长明，一有机会，我们就围着他，边干活，边讲着景阳冈上武松打虎、黑松林醉打蒋门神，鸳鸯浦的血溅……知情下乡，漂亮而温柔的女知青熊小诚（约大我六七岁）源源不断地把文学因子注入到我的血管中：美学观念、人情世故、人生理想……她常用黄莺般的嗓音给我讲《一双绣花鞋》《青春之歌》……
进入初中了。社会流传有“百部毒草小说电影”。颇是好奇，就在地摊上或找街道同学那借来很多相关的连环画、小说本来翻看阅读：《敌后武工队》《三里湾》《保卫延安》冯德英的《苦菜花》《迎春花》《山菊花》，当然也有可以公开阅读的《艳阳天》《欧阳海》、鲁迅的一些小说。年少轻狂是通病，班上有两三个同学甚至做起了要当鲁迅要做作家的梦来。我就时其中一个——现在想起来，那真的是让人笑掉大牙，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几深！
高中时，遇到了仅给我们上过一学期语文的卢健民老师，无意地再次把文学的鸡血注入到我血管。我几乎没想过自己是哪根葱，有几斤几两了：仅从“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使我不得开心颜”而知道有李白，从“鸿门宴”而知有过史记项羽刘邦，从“触龙言说赵太后”而知有《战国策》……以致到三苏祠第一次听到苏东坡还以为他是哪个地方的大地主。
有了鲁迅。《酒楼上》得知飞了一圈又回到原地靠子曰诗云的老夫子，《孤独者》而和魏连殳成为神交，《伤逝》而明了“人必须生活爱才有所附利”，阿Q、祥林嫂、孔乙己、华老栓们，时刻都在我身上呈不同面目闪现。
至于鲁迅的投枪匕首，我觉得有些血腥，自然有些远离。
高中毕业回到了家，才真正领悟到了“汗滴禾下土”“烈日炎炎似火烧”到滋味，方知啥叫“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二
不久，去西昌服役，结识了铁路工人刘秋隆。他把自己藏的《唐诗三百》给我看，我才发现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精美的诗！如痴如醉起来，大多啃不动，只好在笔记本上抄起来：从作者到注释，几乎是一字不落。后来不知啥原因，书给放丢了，诗集仅抄了三分之二。
让同学给我买了套鲁迅的书来：《彷徨》《呐喊》《野草》，《而已集》《伪自由书》等。谁知这竟成了后来吃政治苦头的铁证。
退役回家两年后，曾经的老师戴高明举荐我去农村民办初中去代课，又在他的鼓动下，开始了三年中文专科函授旁听的生涯。由此而了解到了古今中外的很多名著。写作课时，把我的一些读书经历以蒙太奇的形式写了出来交卷。未曾想到，居然受到了郭仕勋老师很高的赞誉褒奖，这才第一次感觉到我似乎有些写作的潜质。
1985年，终于考进了井研师范学校，解决了饭碗问题。
到了学校，被分到了文科班，所开设的课程，除数学因自己基础差而必须要认真听讲外，其余课程有自信不听至少也不会有红灯出现的。所以课堂上把书藏在书桌抽屉埋头看小说，是一种常态。同时，也参加省教委举办的汉语言文学专业专科的自学考试。所以就在学校和所在县的图书馆各办一张借书证。根据文学史和作品选所列书目内容，利用一切可用时间借书来读，几乎是一天一本十万字左右的书。
19世纪现实批判主义文学作品读得最多。英国，意大利、西班牙、德国、印度的读了一些，如薄伽丘《十日谈》、塞万提斯《唐.吉诃德》，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泰戈尔的《沉船》；读得最少的是日本，《源氏物语》借来看一下，但看后几乎没啥印象，尽管也是名著；中国近现代自然也得读，诸如《儒林外史》《二十多官场现形记》《镜花缘》等谴责小说，《三家巷》《家.春.秋》《死水微澜》《正红旗下》《子夜》《林家铺子》等等。
读得较多的是法国的。从雨果的《巴黎圣母院》
看到了人的外貌内心完美极致的吉普赛女郎，内心与外表极度分裂的敲钟人伽西莫多，内心丑陋而风流潇洒的侍卫队长。《悲惨世界》中冉阿.让，从因偷吃面包罪而成被追捕的苦役犯幡然悔悟终成人们所敬仰的市长，忠于法律职守而不忍逮捕眼前人们所爱戴的市长逃犯最后只好自杀的警察沙威，《笑面人》那个因面孔烧伤而时刻呈现在人们面前都是一副笑脸内心无比痛苦的笑面人，都刻进了我脑海。
开头是冗长枯燥的叙说，到几乎三分之一时再是引人入胜的情节，直到扣人心弦惊心动魄却嘎然而止，这是雨果小说一贯风格。
司汤达的《红与黑》，是对我人生影响最大的一部小说。这影响，世俗眼光看肯定是极其消极的。
红与黑》是法国作家司汤达创作的长篇小说，也是其代表作。作品讲述主人公于连是小业主的儿子，凭着聪明才智，在当地市长家当家庭教师时与市长夫人勾搭成奸，事情败露后逃离市长家，进了神学院。经神学院院长举荐，到巴黎给极端保王党中坚人物拉莫尔侯爵当私人秘书，很快得到侯爵的赏识和重用。与此同时，于连又与侯爵的女儿有了私情。最后在教会的策划下，市长夫人被逼写了一封告密信揭发他，使他的飞黄腾达毁于一旦。他在气愤之下，开枪击伤市长夫人，被判处死刑，上了断头台。
绝顶聪明，有抱负有理想且精通人生经营的于连想挤进本不属于自己的上流社会，最终却以上断头台告终。以中国观念宿命来理解，贫贱富贵，冥冥注定。若是强求改变，最终将落得个身
首相异的悲惨下场！况吾辈智商情商社会平台与于连是天地之别矣！
这于连就逐渐吞噬着我身上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奋进追梦的因子。
从左拉那得知了自然主义。尤其是《小酒店》，社会有种说法：读完这小说，饮酒者不得不戒酒，不饮者再也不敢碰酒。由此可见饮酒的危害！
巴尔扎克，卢梭，伏尔泰，福楼拜，莫白桑，这些法国文坛巨匠，我都试图去巴结，跪舔着他们，尽管他们高高在上，连向我投来一瞥都不可能。特别是《高老头》《包法利夫人》《忏悔录》对我的灵魂给予了极大的震撼：人物形象和语言的魅力。
其次就是俄国的。果戈里的《死魂灵》中吝啬鬼泼留希金让人发笑；文艺批判家车尔尼雪夫斯基在狱中创作的《怎么办》的那个出身贵族而想投身革命因怕万一被逮捕无法忍受酷刑而叛变就躺在铁钉床上睡觉的热血青年，情如兄妹而并无性爱的一对革命伴侣，都让人敬佩震撼；肖隺洛夫《静静的顿河》中的主人公葛里高里给人的警示，路必须选准，不然，你的能力和才华，只能是自己掘坟墓的帮手。特定环境的特定感受“他抬起头看到了天上一颗黑色的太阳”，这是主人公在给情人坟上捧上最后一把土时的描写，读后为之折腰惊叹！无产阶级文学的奠基人高尔基的“人生三步曲”、《母亲》。《母亲》的第一页叙诉就让人拍案叫绝：下班了，工人拖着困倦的步子回到了简陋肮脏的工棚，又向自己的坟墓又靠近了一大步。
当然，被列宁称之为“俄国革命镜子”和杰出的“心灵辩证法”的托尔斯泰所写的《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自然是读得如痴如醉，皮埃尔，安娜，卡.列宁，马斯洛娃，涅赫留朵夫，这些世界典型的文学形象也再脑子里挥之难去了。
那时读的书很杂乱，但确是我这生中读书的黄金时段。
从书中渐渐获得了文化文学的养料。
进学校不久，便是中秋佳节。拖家带口的同学第一次异乡过中秋，思乡念家难免。班上组织中秋晚会，同学们要我执笔写了篇中秋晚会纪实，结果稿件被学校广播站多次播放，并送井研县共青团委。
作文课上，老师要求把《陌上桑》改写成现代记叙文，我就对原诗进行了很多的再造性想象，平添出了大量的情景，增加了很多的细节。洒洒洋洋几大篇，在民间文学研究和创作方面都卓有成效的语文张剑鸣老师给予了这篇文章极高的评价，也判给了我班上最高的分。
时隔两月，学校组织社会百科知识竞赛，涉及文史哲等内容，我频频按亮了答题灯，同学们都很惊讶很艳羡我居然知晓翦伯赞《剑南诗稿》！
我完全是个泯然于众人的人，性格很孤僻内向，不爱于人打招呼，自然别人也对我往往是视而不见。这以后，张语文老师早晨和我相遇，居然主动笑容满面地和我招呼、聊起天来。也渐渐地，“小秀才”的称谓也常常在我头上飘过。
以致班上谈论到毕业去向初中还是小学时，班主任语文老师张剑鸣道：你都不到初中，班上就没人能到初中了。
可后来，老天偏偏和这老师作对，全班90%的同学都分到了初中，而我却到了小学，而且还是比较偏远的村小。
三
中师毕业那年，专科自考同时毕业。大约是1987年10月，我的豆腐干《操场为什么要南北向》第一次在乐山的《助学报》上由手写体变成了铅字。这对我而言，兴奋幸福不亚于状元及第！我已跻身于文化人写作者之列了！尽管只有3元的稿酬。
接着，这毫不起眼的乐山《助学报》便成了我发豆腐干的主阵地，有时一期则有我的三四篇。
接着，还向全国性的刊物进军《少年文史报》也刊发了多篇我的豆腐干。
1990年，我撰写的一篇论文《文以载心，拓宽作文内容》在《四川教育》上获优秀教育论文三等奖，引起了社会的普遍关注，由此引发了争鸣：到底文载道还是载心？《四川教育》还专辟栏目刊登争鸣文章。
我当然觉得自己的观点理念无论从实践和理论都是正确的，苦于无法从更多更高层次的理论把这阐发清楚，深感还是读书太少所致。
是年，参加了《人民文学》杂志社主办“文学创作”函授学习毕业，有两首小诗《纸船》《思念》被收录在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出版由文学创作杂志社编辑的“新诗新叶集”里，暑假期间，被邀参加为期一周的北京“新诗创作笔会”，有幸聆听了几位著名作家和诗人的精彩演讲：著名诗人李瑛的女儿李小雨、人民文学杂志社编辑王建国、诗刊诗编辑自贡富顺人朱先树、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活跃在中国诗坛的邹狄凡、“胡风集团”的骨干成员牛汉……特别是牛汉的演讲，把80多个与会者的思维情感灵魂拽得紧紧的：魁梧高大，声情并茂，激情澎湃，抑扬顿挫。三个小时好像瞬间就过去了。开语就不凡：
“我一生蹲了两次监狱，原因都是热爱我们这个伟大的祖国！17岁时坐国民党的监狱，一坐就是三年，是追求进步参加了学生爱国运动；时隔几年，又坐了共产党的监狱，一坐就17年，同样是为了伟大的祖国而给执政党提出有益而中肯的建议。”
（后来看到牛汉的一篇文章选进了7年级的语文教材）
最多的还是谈论还飘着余寒的学潮问题以及文学即人学这些大家都很关心的话题。
到了初中任教，一曾经和我同时自考毕业的同事，现在已自考本科毕业，所以深感自己浪费了光阴。于是又捡出了书本，再次向自考本科进军。两年以后，考完了规定所学科目，该论文答辩了。
把曾引起争鸣的那篇文章，再结合自己多年教育教学实践进行内容充实完善，最后连稿子都还没誊写完就交给了答辩老师，谁料想答辩组的老师都一致好评，给了我95分，这在所有考生论文答辩中几乎是最高的。
原本想到，书读得多了，理论水平提高了，写文章就更自由了。谁知，本科毕业后，再回过头来看自己写的东西，简直是汗颜不已：如此粗糙低劣的，竟是出自我之手，羞煞人矣！
再欲要提笔时，总要用这规则那原则去想，结果真的再没有啥好写的了，没啥敢写的了。过去是无知者无畏，现在反而严重的用条条框框把自己牢牢地锁住了。
所以，在以后十几年里，几乎都没提过笔，即使写，也只是工作总结之类的东西，文学的灵性几乎就被繁杂的工作，沉重的生活负荷，太多的条框给磨灭了。
四
随着工资收入的增长，渐渐地也通过书店购，地摊淘等方式，把曾经热读过的和自己感兴趣的书基本都摆进了书柜里，打算这下可以饱餐解馋了，谁知这也仅仅是摆放而已，所藏的书几乎都是翻了几页，就又放到回了原处，任灰尘蒙面，任虫蠹横行糟蹋：书非借不能读也，诚哉斯言！
这情形一直延续到差不多2009年，儿时的朋友在彭山已小有名气的作家盛云树介绍，彭山有个《彭祖山文学》的刊物，让我写点啥的投过去，我就把写在QQ空间里的《静夜，无语》发给给了他。刊物随之登了，这是沉静后的第一篇文章在纸媒上刊发。期间也在网络媒体麻辣社区彭山论坛，烟雨红尘、巴渝文学等网络平台写过点东西。诸如自传体《午夜，不见了月亮》，9万字左右，写到读高中，因后来很多事必然涉及具体的人，怕惹不必要的麻烦，故而搁浅至今。当然人生最刻骨精彩的部分也在这未能未敢写的那内容了；根据自己本村好友为素材而写的纪传体小说《陈豆腐轶事》等等。后来，陆续在《彭祖山文学》发了些豆腐干，主要是写自己亲身经历、风花雪月、人生感悟。
大约是2014年吧，江口镇政府组织人要写一批有关江口古镇的传说故事，由曾任过彭山县宣传部部长的谢开远牵头。当时列了几十个题目供大家选择，题目拿到我手时，我熟悉的内容别的文友都圈上了，所剩的都是我不熟悉的，在看了半天，只的硬着头皮选了个江口袍哥故事。倪老师看了，还专门说，我选的这题目难度很大，尤其是我的性格和阅历。尽管我头皮发麻，但也没法，总不能要求别人和我换或再去和别人挤那题目噻。
回家后，茫然不知所措，眼看交稿时间逼近，心理甚是焦急。只有看抗日神剧打发时光。
一日下午，散步在柏华路看到文友李伟，问及我稿件可写完否？（他选的是江口的红色文化）
我苦笑到“还没头绪哩”，他说他快完了。
回到家，我只好翻开《彭山县志》查阅江口袍哥情况，再打开电脑，列出写作提纲，收集相关资料。
再不能拖延了，只好硬着头皮，根据提纲和江口的三个比较大的袍哥组织，设计出几个贯穿整个文章故事情节的人物，就开始打开电脑昏天黑地地码起字来。除吃饭睡觉外，几乎都坐在屏幕前码字。三天后的黄昏，敲完了《江口同志会》第十一节的最后一个字，再也没精力耗下去了。这才真正体会到古人的文以气为主，气存文存，气尽而文竭。古往今来，作文得殚精竭思，气竭而亡者不在少数，王子安滕王阁文采飞扬，却英年早逝；诗鬼李贺也是天妒英才，27岁便驾鹤天庭；巴尔扎克，未能把《人间喜剧》120演毕谢幕，就已飘零落叶。
两万字的初稿去打印出来，交给了倪老师，等着老师怒批。
好在老师宽容，未能狠批怒敲，基本完成了任务。后来居然给了比较高的赞誉：故事曲折离奇精彩，几个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尤其是几个江湖袍哥人物各具特点毫不雷同，就是结尾仓促了点，意犹未尽。
环顾纵横，此文亦成我无数个肥皂泡中色彩最为绚丽动人的一个。
接着，人生中也飞溅出一个又一个的肥皂泡沫，大小不一，明艳黯淡有异，于生存无益，仅自我陶醉，徒增笑料尔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