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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溪边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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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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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记我的老师

我都是退休教师了。

一生中接触的老师无数,有自己做学生时的老师,也有做同事的老师,更有非职业的老师。现在所说的仅是我自己做学生时几位对我人生有很大影响,乃至启迪我心智,影响我品质的老师。

 一杨彦云老师

第一位当数杨彦云老师。

读初一下期,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赖玉珍做月了,班主任工作即由她爱人接替。她爱人就是杨彦云老师。

他来上我们的数学,代理班主任。

上课铃声还没停,一着洗得发灰干部装的中年男子就站在了教室门口,不甚整齐的短发,宽脸浓眉厚唇。

“起立!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下。”

同学们都为这个有着浓郁五通桥口音的老师而新奇。

“柴世明。”

五通桥口音老师点我的名了。

“到!”

我诧异地站了起来,花名册上我没排在第一个。

老师笑眯眯地注视了我约半分钟,微微点头让我坐下。就开始用他浓郁的五通桥口音给大家上起了数学课来。

他拿着当时的数学教材说内容编得过分简了些,逻辑性不是很强,让大家回家向初64级及以前的学生借教材,说今后上课就按那教材编排内容顺序讲课。大家听后,都感到很新奇,这是在他以前的其他老师未曾有过的举动。

浓郁而极赋男子磁性魅力新奇的口音,说几句话后鼻腔里“啃”一下,简明而生动风趣幽默的语言,很快就俘虏比较贪玩稍不留神就思想开小差的孩子们。枯燥乏味的三角形全等之类的公理定理定律,原来也是那么的让人觉得可爱亲近。就连那些平时比较顽皮淘气的同学,课堂上也乖巧了许多。不知不觉中,下课铃声就响了。

不到一个星期,同学们回家基本都按杨老师要求借齐了教材。

渐渐地明白了他第一堂只点我名并注视的缘由:课堂上他不是抽我回答问题,就是叫我到黑板上去演算练习。几乎每次杨老师都是笑眯眯地看着我,然后又笑眯眯地微微地点下头,示意我回方位坐下。

杨老师常让我到他住的寝室(与教室相隔三间屋子)。他先是摸出两寸的慈竹管烟杆,衣袋里摸出一根裹好了的叶子烟,装上,划几根火柴,点燃了烟,再去把他压在枕头下面的本子拿给我看。这是他在读书时做的摘抄本。这摘抄本也很特别,至少从他那以后没再看到过了:普通很薄的白纸,裁成小32开,每本约30页,由两根载书钉装订而成。字迹清晰模糊不一,基本都是水笔摘抄。摘抄的内容都是世界文学艺术科学政治等领域杰出人物的名言警句。

由此我得知了诸如“看着天上的星星瞄准总比看树枝瞄准要打得高些。”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读一本好书就是和一个高尚的人谈话”等等,也得知了阿基米德、高斯、牛顿、祖冲之、莎士比亚等闻所未闻的名字和掌故轶事。尤其是高斯学生时违背父亲意愿在沙滩上用树枝来演算几何的公式定理,最终成为世界一流的数学家,这事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相继他拿给我阅读过的这类摘抄本有十几本。我看到精彩的内容时也拿出本子来抄录下来。在学生时代养成摘抄的习惯也是从这开始的。

杨老师的字是稍带隶书的楷体,相当一段时间我写字时也尽力地去模仿他的字,尤其是当时我的书写是极其糟糕,以致语文老师(他的爱人)当着全班同学质疑为何同在一班的我哥的字那么好而我的字那么不堪?

每上完一个单元杨老师都要对我们进行检测。浮躁粗心,是我最基本的特征。卷子一发下来,每次都是我用不到一半的时间,就做完了。举手交卷,杨老师笑眯眯地点头应允交到讲桌,也笑眯眯地扫描了试卷,看着看着,脸色又沉了些,不是这个条件看丢了,就是另一个数字看错了。我交卷出教室很久,才有同学陆续出来。

由于这个缘故,班上的数学成绩几乎我都是少两三分屈居第二,而老师心目中我应该是永远第一的。也是这个原因,在期终的通知评语鉴定书上一句话,50年过去了,我还清楚记得:学习目的明确,态度端正,勤奋刻苦,善于动脑,聪明能干,但要努力克服骄傲自满情绪……当时我最不明白的就是为啥要说我有骄傲自满的情绪,自我感觉很谦虚的。现在看来,老师说得很精到,自负自傲是我血液里的东西,尽管在旁人眼里我只能卑微卑躬屈膝的。这也直接导致我一生卑微。

当时读书,学校的社会实践很多,每班都有几分地的实验基地,一期总该有十多天在天地栽种收割农作物吧。尽管同学都是农民的娃娃,但对农活还是比较惧怕的。杨老师代理班主任后,他不像别的老师似的,只负责分配各组任务,然后就站在旁边指手画脚。每次田地劳动,他都直接和大家一起栽种收割。边劳动,边和大家吹牛聊天讲故事。讲他学生时代,讲他的理想,讲社会的各种奇闻趣事……他很少给大家分配任务,但大家都乐意围着他转,和他一起劳动,不仅不觉累,而且还是一种享受,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活也在不知不觉中干完了。

有次学校临时决定星期六下午要参加农田劳动(当时实行的是一周一日休息制,周六下午不上课),同学们都没带饭来学校,也没准备钱到街上买饭吃。同学们距学校三四里七八里不等。杨老师听到学校通知后,随即掏出10元来交给班长,带大家去吃饭(其时教师通常每月30元左右),这让大家很是感动。

一期很快就结束了,杨老师不再上我们的数学课了,也不再代理我们的班主任了。这对刚把数学兴趣提到空前高度的我来说,是特别难受的。好在他的爱人还是我们的班主任,也有很多机会接触他,他也一如既往地关心着我的学习和成长。考上高中了,他依然把读书笔记借给我阅读。给我介绍一中的几位相关老师的情况轶闻。

其中一个就是卢健民老师。

介绍卢老师时,杨老师得语气里满是敬佩赞叹和惋惜等极其复杂的感情。

 二 卢健民老师

卢老师是建国前四川师范大学毕业,在彭山语文界享有盛名。据说他有个得意门生,因家庭成分原因,无法考上大学,很是苦恼。他和老师交谈时不时流露出对社会不满情绪。老师见状,就告诫这学生:“识时务者为俊杰”。后这学生没能把控好自己,走上了与政府对立的路,由此,老师也被誉作“狗头军师”,故而受到了降职降级处分。

我们进了高中,教我们语文的是另一个老师。卢老师所教的班和我们班仅相隔一米左右的通道,我们都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这个甚是传奇色彩的狗头军师。

清瘦,高个,脖子上常缠条灰褐色围巾,背微曲,走路疾快碎步,手里端个深褐色保温杯。这怎么也和我们书上电影里看到的反派人物的形象挂不上号:并不面目狰狞恐怖阴沉。真有些失望!

他就是学校里的王羲之。学校里标语板报标题之类的书写,都是他包了。尤其是双勾特别流畅漂亮。无论楷草,无论大小,通过他粉笔毛笔一勾一画,清秀劲挺的字很快就神韵飞扬在了墙壁红纸黑板上。

很是艳羡对面班级的同学。

到了第三期,教我们班的老师几乎都做了调整,语文课由卢老师来担任。

他依然清瘦,依然脖子缠条围巾,依然手里端着保温杯,依然疾步进教室。

看他在黑板上写字,是种享受;听他用标准的彭山话朗读(当时的老师几乎都是用地方语上课)娓娓道来的讲课,也是种享受。

他讲课语言很是严谨简明,语调抑扬顿挫,高昂处头尽力上扬。分析句子成分常把句子的枝干部分说成是“句儿子”,所以就有同学给卢老师取了个绰号“句儿子”。

他常在讲课空档分把钟,摸出烟来点燃,狠狠吸两口,又灭熄。有时烟头短得手无法捏了,就从衣袋里摸出另一支来,小心翼翼地新旧对接好,点燃吸,这样他的烟就没一丝的浪费。

他的书写自然成了同学们的楷模,常有同学问:“卢老师,你的字比字帖上的还好看,出了字帖没有?”

“哪有?我的字与他们比还差得远。”

我对他的崇拜就自不待说了。我的字确实就是得罪观众,这很叫我头痛。

一次作文,我编撰了一个故事,情节无非就是人民群众与阶级敌人斗智斗勇最终战胜了敌人。洒洒扬扬写了几大页作文纸。卢老师很是赏识这篇作文,就在课堂上作范文来评讲。只是我的书写太糟糕,很多字没法辨认,就只好叫我上去站在他旁边。他每念两行,就转过头来问我这几个字怎么念?念两行,又这样问。我站着那讲台上,浑身发烫,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容易作文念完了,老师把作文本还给了我,至于老师怎么点评我这作文的,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看到作文后面的鲜红笔写的批语:构思巧妙,情节曲折离奇,人物性格鲜明,刻画描写细腻,语言生动形象……只是字太差,很多地方无法辨认。建议把文章认真地誊写三遍。

自尊心再差的人,也得要加强书写训练了。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下来除按老师要求把文章认真誊写了外,也准备了毛笔墨汁大字本,向老师学习写字。当时很难买到或还没购买字帖的习惯。就先是请老师写样板字,内容就是当时时尚的样板戏歌词或毛主席诗词,然后就认真按照老师的笔画结构按部就班地去临,临好后,老师又用红墨水把写得不怎么如意的地方勾出来,再改好,主要是从笔画形态,结构位置等来修改,这样反复临习。直到现在,卢老师用红墨水给我写在大字本上的“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等的三页纸,尽管纸张泛黄,甚至严重碎化,有的地方已经碎烂,字迹模糊,无数次搬迁,扔掉的东西无数,但那字我依然珍藏着,不时地还翻出来欣赏欣赏。

这以后,练字几乎就成了每天的必修课,或自己临写,或请老师写样板字,或拿着写的字去让老师指正修改。

又渴望着上作文。尤其是自己写的被当作范文讲评时,心里有种莫名的愉悦,不觉地做起文学家的梦来。

初中时,我的各科成绩很是均衡,均分都在95左右。可渐渐地发现,自己的理科严重滑坡,兴趣几乎都在了文科上,一上语文课,就特别的兴奋,尤其是作文课。

一期很快又结束了,语文课又换作了别的老师。而且是走马灯似的换着,短的仅一两个星期,久的也不过一两个月。换的任何老师,我们心里都自觉不自觉地和卢老师进行比较,无论从讲课,书写,责任心,都是越比较越失望。

尽管卢老师没再上我们班的课了,但我们很多同学还是请他给我们写字,自己写了又去请老师修正;老师依然一丝不苟地给我们写范字,一丝不苟地给我们纠正、修改,不厌其烦地给我们讲解书写要领。

高中两年结束了。

在毕业前几天,我们好多同学都准备了些礼物(当时能花几角元把钱买礼物也是很奢华的)去送给自己最感激的老师或最要好的同学。或海报照片,或软皮抄,能买硬皮抄的简直就是富豪大款了!

自然,我们班上好几个同学都买了礼物去送给卢老师。也请卢老师签名留言,既是感激留念,更是欣赏他的书法。我送给卢老师张三毛钱一张的风景画后,拿着笔记本去请老师签名留言。卢老师笑微笑着说可以,因马上要去上课,等下午再到办公室来拿。

到了下午课间,约了两三同学到了老师的办公室。卢老师拉开抽屉,拿出早已写好留言几个同学笔记本递给了我们,分别地讲了针对每个同学特点写的不同内容。或七言八句,或自由体。我翻开笔记本,卢老师给我写的是:

赠别柴君:

在这分别的时候

万语千言涌上心头

同是一条战壕的战友

往日革命情谊深厚

愿你奔赴广阔的天地

拜贫下中农为良师益友

与天奋斗,

与地奋斗

与人奋斗

斗出红太阳光找全球

让“书生意气”

“挥斥方遒”

“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谁知这些有着浓郁时代色彩的留言,最后也成为居心不良者落井下石的口实。

毕业那天,同学们都要去请自己心爱的老师参加班级茶话会。到卢老师的办公室,他的办公桌上写着那独特俊美的粉笔字:

谢谢同学们的盛情邀请,本人概不参加!

毕业那年底,我应征入伍。一年后,一同学卷入政治纠纷案件,这在彭山算是一件惊天动地之事,相关人员,无一能脱干系。我亦是其中之一。据说因这同学和我毕业时请卢老师在留言薄上签过名留过言,尤其是有“斗出红太阳光照全球”句,联系到他曾经的得意弟子事,窥测出卢老师骨子里的“亡我之心不死”一有机会就冒了出来,卢老师再次被绑到了政治纠纷的祭柱,接受政治烈焰的焚炼:写不完的深刻检讨,深挖反动的思想历史根源,无数次坦白交代……

毕业十年后同学聚会,邀请了任课老师参与。这才得以与卢老师再次相聚。短短十年,沧海桑田,青丝白发,天翻地覆,沉冤尽洗。我和同学皆已还原成良民。因其品质道德贡献,卢老师已被推选为省人民代表。相见时,师生不尽唏嘘感慨。

这十年间,也曾多次偶遇卢老师。只是远远见到,心与行动极速分离:急欲上前招呼问候,脚又不敢向前移半步,甚至快速隐入人流:既已辜负厚望,又有何颜面见老师!

最后一次见到卢老师,是在七八年前的医院里。他独自坐在走廊的木质三人椅上,高挺的身躯近乎蜷曲。我大步上前招呼他,他还很熟悉我的情况。聊及社会人生,他感慨万千,最多的还是感激。感激这社会、这国家、这让他历验富有、精彩、实现人生价值和获得荣誉社会地位的人和事。

 三罗平老师

我的学生时代,文化知识领域几乎是荒芜的沙漠。成了民办教师后,自然亟需补充血液。途径之一就是参加各类函授学习。错过了招生时间,通过郭仕勋老师的多方努力,郭老师建议我参加四川省教厅组织的省中师语文广播电视函授期末考试。由于我语文考了个全县第一,就破格录取,直接插进二年级的学习。师范专业自然要开设教育学心理学。上心理学课的就是罗平老师。

心理学教育学主要采用集中几天授课,回去分散消化的方式学习。都集中在教育局教研室进修校一体的二楼会议室讲课。

罗老师,中等个,偏瘦,白皙面孔,一副厚玻璃底瓶似的大眼镜。无论讲认知情感还是条件反射明适应暗适应,都要结合他的小孙儿,小孙儿怎么问,怎么讲,怎么做,我怎么回答,通过这些方式我得知他怎样的心理……原本枯燥乏味的名词术语,经他这样风趣幽默地讲解,大家很快就记牢了。我不久就成了他的得意门生,心理学课程成绩都是名列榜首。

他只是介绍过他自己当过南充师范学校的校长,最喜欢的是历史。一进书店,首先翻阅的便是历史书籍,心理学只是兴趣爱好而已。

听旁人介绍陆续了解到,罗老师曾是新四军文工团的指导员,转业后到了南充师范学校任校长,特别擅长音乐,钢琴风琴等乐器,玩得特别娴熟。正值人生巅峰,反右运动开始。上级给学校下了很多右派指标,而且必须尽快完成。他左瞧右看,谁都不够右派标准。上边又催得太紧,最后罗老师只好填上自己的名字拿去交了差。这样就遣回了原籍彭山。直到平反,罗老师才得以重新回到讲台。此时已是丝染白雪,垂暮老者了。

当时交通极其不发达,几乎没啥文化娱乐。学员们来县城学习,基本都住旅馆,晚上时光就难以打发。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进修校有台录像机可以放录像看。罗老师主动去和管理录像的工作人员联系,请他放录像给学员们看看。工作人员说,要一人五角按人头收费。罗老师二话不说,当即掏出20元放在桌上:“这够不?”

“够!够!罗老师,今晚6点就给大家放录像。”工作人员满脸笑容地应道。

学员们得知情况后,马上凑钱交给罗老师,老师说啥也不收:“你们现在来读书学习很不容易,辛苦,拖家带口的。我的工资比你们高,负担比你们轻。我请你们吧!”

后来为了饭票,我考上了井研师范学校,毕业后成了正式的教师。

一次教育研究会的专家邬绍谱到我任教的学校调研,专门要和我探讨有关教育教学心理的问题,特地说明是罗平老师介绍的。其实我哪敢和他们专家探讨这些学术啊,我连半瓶都说不上。罗老师太高抬我了!

诸多因素,就再也没见过罗老师了,只是偶尔听说他的传闻轶事。由于他的学识名望人品,就被推荐为政协顾问,负责社会调研。

有段时间,彭山红灯区享有盛名,他看到后,连夜敲开政府主要负责人的门,要他一同去看看红灯区情况:“社会主义国家,会容忍这些乌七八糟的存在,这像什么话啊?”

那负责人只好陪同夜访红灯区,协同相关部门予以查处,致使彭山社会风气得以净化了很多。

这几位老师皆已作古矣。老师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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