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真

孩童时，最大的理想就是脱“农”袍，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背着太阳过西山的环境。后来如愿，当了老师，分在了乡镇上课。

在乡下工作，最惬意的，莫过于周末星期天，约三两好友，或乘车、或骑摩托车，到城里来。在公园树荫林下，坐下来，叫声：“老板，来四杯茶！”老板笑容可掬应道：“来了！”旋即，清香四溢热气腾腾的茶就放在了桌上！揭开茶盖，吹一口泡子，使劲嗅一下茶香，抿一口在口里，眯眼回味一下：嗯！悠长绵软的香在嘴里回旋荡漾。茶品罢，就天南海北地神吹海侃，领导学生、工作家庭、国际社会。话题完了，有人提议：玩圈麻将或二七十如何？大家应和：“好！”于是，风声鸟声麻将声笑声就成公园的天籁之音了。间或有红女绿男行走穿过，有满腔北调的推销小贩的叫卖，也是公园休闲画里的一株小草陪衬，音符里的一个颤音。到了午间该收摊了，赢者一脸笑得稀烂，受伤者或骂天咒地、或哭丧叹气。再找个路边苍蝇饭馆，点几碟小菜，一盘猪头肉，一盘花生米，要二两烧酒，两杯下肚，话匣子敞开，胆大了起来，可以指着对方鼻子骂娘了，可以说梦里才敢放肆话，勾出潜意识里飘来飘去无尽的梦魇来！潇洒近乎于放荡，不羁近乎于歇斯底！不久，杯盘狼藉一空，不胜酒力者趴在桌子齁声雷动，尚能控制者也五十步笑百步讥趴下者龟儿怂包。

待酒醒，又回到公园，继续上午的拼杀，输者誓报血海深仇，赢者欲要巩固扩大辉煌战果。拼到黄昏，各自回家。次日上班，又开始演奏教室寝室办公室饭厅这三室一厅的生活乐章。

还未上班，又企望于下周末的到来。

乡村的路，泥泞崎岖弯曲。一遇雨，要出行，不是人骑车就是车骑人。如果是骑摩托车，那只能满是泥浆满是汗水雨水地跟着摩托车喘气前行；夜，黑得让人窒息。横七竖八稀落的房舍参差地困乏地躺着；远处的山坳，黑黢黢的在夜空中幽灵鬼眼地让人发怵。空旷的原野弥漫着单调而乏味空虚的气息，电视里老是循环着肥皂的连续剧。没有网络，没有图书室，很难感受到现代文明的气息。枯燥单调甚至窒息，时时来吞噬灵魂，撕咬神经。当时不单是我，还有同事们，唯一的奢望，是能在城里居住，也如别人似的尽情地挥霍下灯红酒绿的生活，感受下现代文明社会，享受下改革开放的成果。

节衣缩食，十年前，终于在城里购买了套房，后来再把户口转到城关，成了名副其实地城里人。渐渐地，学校同事也陆续地和我一样，都成了城里人。只是周末星期天由农村包围城市变为由城市奔赴农村了。面对城市的红红绿绿，由新奇惊讶到平淡寡味，由热望的满足到满心的失落：所见皆人，全是擦肩而去的陌生者；所见是物，无一属自己。倦了一天回到钢筋混凝土的鸽笼里，哐啷一声门一关，外面的春夏秋冬就隐至大海深山。推开门在楼梯走廊上偶尔遇见个人，或警察似地审视，或勉强从脸上挤出不易察觉的笑来。鸡犬之声相闻，比邻更不相往来。打开通讯录，屏幕满满的，左邻右舍，无一在上。“偶然值林叟 谈笑无还期”也许在梦魂中间或才有。

依然日出而奔赴乡村，日息而返笼。喧嚣的城市，抛着媚眼斑斓的霓虹灯，终归不适安放人的灵魂。退休了后，再约几友，登着自行车，如脱笼之鸟，于乡村的林荫小道成天穿梭着。路，几乎还是那样的路，所不同的是全硬化了；树林，更浓郁了；路旁高矮错落有致的小楼，整洁而别致。如鱼在武阳锦江金黄的菜花海洋里游弋，如庄周般的我花一体；如蝴蝶般在黄丰的柑橘林中飞舞，吸吮着醇美的甘馨。满山遍野红红灯笼似的果子，醉得让你三月而不知肉味；观音青龙的葡萄架下那晶莹剔透葡萄，光是听名，哪怕你就是柳下惠转世，也让你遐想无限，口水飞流三千尺：美人指，夏黑，巨丰……，孙大圣是不是当年在天宫山偷过情，繁衍了无以数计的猕猴？不然那咋就种植了那一望无垠的猕猴桃果子，让他们自由采摘？（猴狲都成精了，俗人是看不见的）；彭谢路两旁绿茵茵都泽泻，弥漫清新甜美稻田，“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美妙，没路过那的，你是无法领会到的。五湖四海的夕照，让人涌出“月下飞天镜”明净与宽博的感慨，“秋水与长天共色，落霞和孤凫齐飞”的喟叹。长海边深深的芦苇丛，自然生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苍凉与向往。站在河堤上东看，古镇江口临江依山，蜿蜒绵延十里，依稀看到枭雄张献忠千舸沉银的仓惶，火光四起硝烟弥漫的惨烈。依稀听到船工号子在滔滔江水中泛起又沉没。

湿地公园岷江河畔的日出，你就会理解曹孟德“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雄伟壮观。你徜徉在廊桥亭榭观赏荷叶田田，游鱼戏莲，蜜蜂吮花，蜻蜓站尖荷。曲径小桥，码头渡亭，树下花丛，跑步者，演奏者，长吟高歌者，练拳舞剑者，闲庭信步者，呵嘘吐纳者……要有尽有，这寿乡之城可非妄称！

行走乡间，河边柔柳下，浣衣女莞尔一笑，不尽的桃红李白。绿水池中，白鹅凫上，引颈高歌。累了饿了，随便找个人家或农家乐，雪白绵柔的豆花，可口的时令蔬菜水果，粮食喂养的鸡鸭鱼肉很快就摆了满满一桌，宾主可以“把酒话桑麻”。如有三五文人墨客一起，灵感顿起，或挥笔泼墨，或仰头吟诗，或翩翩起舞，或击掌相和。抬头望空，蓝天白云，形态万千。阵阵溢着清香的轻风拂过，大家都陶醉其间。人有如此，何复他求？有感慨者：这环境经过治理，就是和原来大不一样了！

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颗月亮，春夏秋冬依然是春夏秋冬，只是乡村，并非还是原来的那个乡村了。原来乡村一切都是这样的美好。这，才是人的精神灵魂得以栖息地乐土！莫非真的如钱中书所言的那样，农村也是个围城，“外面的拼命想杀进去，里边的拼命想杀出来”？抑或这就是所谓返璞归真吧。